“我們要成爲最酷的足球俱樂部!”
這條公路從繁華的市中心延伸到太平洋海岸公路,它的一端是擁有悠久歷史的奧維拉街。若得閒沿着繼續前行,則會隨着公路蜿蜒的部分穿過比佛利山的別墅區和貝沙灣,繼而一覽加州美麗的海灘。
加州,洛杉磯,日落大道,一條通往浮華街,連接夢與現實的公路。從六七十年代開始,這裡孕育出一系列影響世界搖滾音樂的樂隊,各地音樂人紛紛去到當地尋找自己的搖滾夢,有的人紅透半邊天,亦有失落於人海中。
在日落大道上黑暗、悶熱的電影製片廠舉行的隆重儀式上,剛剛成立的洛杉磯足球俱樂部董事長彼得·古伯(Peter Guber)組織了一次務虛會。
這次會議的結果是,洛杉磯FC決定把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球迷文化基礎排在了所有待辦事項之前,因此他們沒有遴選教練,也沒有考察簽約球員和進行體育場選址。
洛杉磯FC任命瑞奇(Rich Orosco)擔任品牌和社區執行副總裁,並聘請帕特里克(Patrick Aviles)指導並協調與球迷的關係。
從宣傳片來看,嗯,確實挺酷的
“我們要成爲一家最酷的足球俱樂部,對,從我們成立的第一天開始。”
在接受英國媒體COPA90採訪時,洛杉磯FC立下與衆不同的豪言壯語。
說起洛杉磯,就不得不提起那支已然躺在故紙堆裡,消失了六年之久的芝華士美國(Chivas USA)。
故事回到世紀初的2004年,擁有墨西哥最受歡迎的球隊之一瓜達拉哈拉隊(CD Guadalajara),老闆墨西哥商人豪爾赫·卡洛斯·維加拉(Jorge Carlos Vergara)從美國職業足球大聯盟手中獲得了擴張專營權,於是一家新的俱樂部在美國誕生,球隊命名爲芝華士美國,並於2005年開始新徵程。
這支墨西哥球會的子球隊雄心勃勃,將野心投向了在居住在洛杉磯周圍五個縣的900萬拉丁裔(主要是墨西哥裔)居民。對於美職聯而言,維加拉的投資不僅增加了拉美裔移民對於足球的參與度,還爲財政極度緊張的大聯盟帶來了新的商業機遇。
當時,擁有10傢俱樂部的大聯盟幾乎不是破產就是瀕臨破產。
維加拉專注於簽約拉美球員,因此芝華士美國的處女賽季引援目標大多是墨西哥裔美國人或乾脆就直接是墨西哥人。維加拉還簽下了瓜達拉哈拉隊的兩位當家球星,中場拉蒙·拉米雷斯(Ramon Ramirez)和門將馬丁·祖尼加(Martin Zuniga)。
同樣是在這一年,熱愛這支球隊當地球迷成立名爲Los San Patricios的球迷組織,該組織在2007年改名爲Union Ultras,正式成爲Ultras組織中的一員。
芝華士美國的前高管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俱樂部對原定的球迷羣體出現了重大誤判:不應該強迫球迷把族裔標籤與球隊捆綁,不該把球隊的利益強行與球迷結合。
芝華士美國強行拉攏拉美裔球迷羣體的行爲,一方面疏遠了其他紮根在美國但是支持其他球隊的拉美裔羣體,另一方面則隔斷了球隊與洛杉磯其他少數族裔的社區式互動。另外,同樣頗具爭議的是,球隊在遠離市中心的卡森(Carson)進行比賽和訓練,而那裡是他們同城死敵的洛杉磯銀河的主場。
維加拉在2012年收購了他們的合夥人持有的俱樂部全部所有權後,這家球隊的運營狀況迅速惡化。
先是在2013年,維加拉解僱了大批球隊員工,並拒絕談判廣播合同。維加拉還要求員工們強調墨西哥人的身份,以至於兩名非拉美裔教練提出了遭遇種族歧視的指控。
那一年,芝華士美國戰績慘淡,僅贏了34場聯賽中的6場,平均上座人數僅爲8366人。同年,球隊死忠組織Union Ultras發表聲明,痛斥球隊上下根本不熱愛這支球隊,比如球迷往返數百上千公里奔赴客場助威時,球員甚至不願前往球迷看臺謝場。
Union Ultras的看臺
2014年,大聯盟以7000萬美元的價格接管了球隊,並在試圖尋找買家的同時運營俱樂部,同年10月27日,該俱樂部正式停止運營。
傷心的Union Ultras離開看臺,他們有些人在看臺留下了告別時決絕的宣言,也有的人,在心裡留下了一團火苗。
在芝華士離開的三天後,大聯盟向代表洛杉磯的一個新的所有權集團授予了一份新的擴張專營權,洛杉磯FC也應運而生。
這支球隊新的擁有者們意識到,對於美國爲代表的足球發展中國家來說,球迷們會因爲球隊的成功戰績、反映的價值觀或所處位置而收到球隊感召,成爲擁躉,並無條件接受這支球隊所帶來的價值觀與其他客觀影響。
如果球隊被出售或者解散,這些後天定義出的價值觀,族裔標籤,所謂的球迷底蘊,其實會在一瞬間土崩瓦解。但是在足球底蘊更加雄厚的歐洲,當職業化足球的過程發生在球迷文化現代化之後,那麼定義這支球隊的,就是球迷所代表的社區本身,這樣一來,球隊才能夠與他的支持者們發生最直接的,社區式本土化的情感共鳴。
所以文章開頭的一幕這時就出現了。
日落大道的會議之後,洛杉磯FC的擁有者們秉承着不說只聽(Not to talk but to listen)的準則,迅速與芝華士美洲留下的球迷組織Black Army 1850建立聯繫。球隊在日落大道會議上委以重任的瑞奇和帕特里克,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裡與球迷們展開了無數次面對面的直接對話。
在向這批最初的擁躉們徵詢了關於球隊顏色、球場外觀以及球隊那擁有22,000個座位的體育場設計之後,加州銀行球場在2016年正式動工,而加州銀行球場的北看臺,將會屬於這支球隊最忠誠的擁躉。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個屬於這個集體的名字--3252。
3252代表着北看臺的容量,並且,四個數字拆開之和爲12,代表着球隊身後的第12人。在看臺細節上,北看臺的一些具體而微的設計拉近了這座看臺與球隊的距離。
球場頂部採用攏音的內收型弧線設計,在3252的看臺頂部直通酒吧。
到此爲止,關於俱樂部發展的大方向,都在球迷的參與下得以確定,但是,在球迷文化的具體發展問題上,俱樂部的管理人員有些舉棋不定。
對於這些重起爐竈的看臺參與者來說,擺在眼前的選擇有兩個:一個是來自歐洲的,已然被世界上各大洲足球愛好者認同的Ultras文化,另一個則是Ultras文化的鼻祖,發源於南美洲的Barra Bravas文化。
Ultras文化起源於克羅地亞,成型於意大利,並在整片的歐洲大陸,北非,中東地區,東亞,東南亞和北美落地生根。
參與Ultras文化運動的數以百萬計的人,對於足球隊的選擇在個人層面上都自然而然的定義了他們的身份。他們奔赴客場,堅守主場,用貫穿比賽的歌聲,橫幅,傳達某種信息的Tifo,以及其他相應的社會活動,彰顯着他們對於自己的定義。
借用一句陳詞濫調來說,Ultras運動通常象徵着一種生活方式,是在歐洲狂熱足球參與者們本土化多年之後,留下的一種充滿爭議,卻又讓一代又一代足球愛好者癡迷的狂熱文化運動。
相比較而言,Barra Bravas文化的範式則更加原始。他們與Ultras具有相似的比賽日體驗,甚至,在某些方面來說,南美的足球看臺所營造出的氣氛比歐洲球場更加具有渲染力——一條條橫跨幾層看臺的長旗幟(trapos largos),原始粗放的看臺標語(bandera),看臺上的鼓號隊(banda),成片的焰火。
Barra Bravas在西語國家已然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視的社會力量,正因如此,身處局外的廣大一般球迷對這種文化羣體的評價同樣以負面居多。
兩種代表着當代極端看臺文化都存在着顯著的缺點。
成員們參觀威斯特法倫
因此,洛杉磯FC的牽頭下,決定與3252的幾十名骨幹成員遠赴德國。2017年2月,3252的成員們與德國看臺同仁們見面。接待他們的是來自多特蒙德南看臺The Unity的成員。此次德國之行,讓3252的成員們堅定了一個信念:
“一定要把這堵黃黑的牆搬回洛城。”
關於文化構建已經初步完成。從2014年到2018年洛杉磯fc的主場首秀,3252構築了一個新穎且強有力的組織構架。在發展的大方向上,組織對Ultras亦或是Barra Bravas沒有具體的定義,只是下屬的小組中,有效仿歐洲Ultras的District 9 Ultras、Expo Originals,有效仿英倫的Casual小組Empire Boys,還擁有北美首個亞洲人爲主的看臺組織韓裔小組Tigers Supporters Group,以及大學生小組、女性小組、性少數羣體小組、自己的樂隊、啤酒品牌等等。
3252在正式踏上北看臺之前已然擁有了豐富多元的人員構成。
你可以在這片看臺看到各國國旗,甚至是彩虹旗
組織骨幹中除了來自芝華士的原成員,還有南美各隊的球迷組織成員、曾經親自參與澳洲西悉尼流浪者Ultras構建的澳洲看臺同仁、來自那不勒斯的看臺人,甚至是來自韓國水原三星看臺、日本廣島三箭看臺的同仁們,大家紛紛聚集在這片看臺上,爲這裡的看臺拓荒做着最後的衝刺。
芝華士老鼓手選擇繼續堅守看臺
3252有着獨特的管理規章制度。
比如,經過與俱樂部和安保進行溝通,他們被允許在每場比賽燃放焰火,但是隻有負責燃放焰火的專人才能夠燃放;北看臺會嚴格限制酒精的購買,不允許在進球后潑灑啤酒,也不允許在守門員開球時發出嘲諷的噓聲;領喊臺至高無上,未經允許不可進入。
這樣的景象,一點不像印象中的美國球迷看臺
2018年4月29日,3252看臺升起了一面Tifo,上面寫着,“3252,我們肩並着肩”。北看臺前,三束火焰直衝天際,球隊老闆之一,好萊塢喜劇明星威爾·法瑞爾 (Will Ferrell)在看臺前放飛雄鷹。最終比賽洛杉磯FC以1-0取勝。
洛杉磯FC的3252看臺爲北美看臺文化帶來的是一次質變,有着老闆身份的威爾·法瑞爾更是親自參與文化建設,他不僅多次在3252看臺領喊,也會趁着去拍攝電影的機會,在歐洲看臺實地考察。
老闆之一的威爾·法瑞爾親自登上領喊臺
場場爆滿的北看臺,整齊劃一的看臺動作,加上南美看臺獨有的鼓號隊伴奏,3252把Ultras和Barra Bravas兩種文化各自的優點發揮到極致,這片看臺也成爲洛杉磯一道真正的亮麗風景。
3252看臺前,你總能看到洛杉磯的各界名流大腕,從好萊塢明星馬修麥康納、NBA球星賈巴爾,到脫口秀演員、著名歌手甚至洛杉磯市長,前美國國腳Heath Pearce更是在移居洛杉磯後直接加入了3252看臺。
這座看臺爆發出的渲染力、創造力和號召力,正在一點點改變着人們對於北美看臺的固有刻板印象。
沉寂了多年,洛杉磯德比終於迴歸。
這場嶄新的德比戰用西語被命名爲El Tráfico,是對洛杉磯糟糕交通車況的戲謔稱呼。
在洛杉磯市郊的卡森,銀河隊的主場,雙方球迷一見面就發生了激烈的對抗。後來在7月份的比賽中,伊布更是用肘把洛杉磯FC的後衛穆罕默德·埃爾·穆尼爾(Mohamed El-Munir)徹向空中, 洛杉磯FC守門員扎克·阿卜杜勒(Zak Abdel)在場上與伊布對抗,後者對阿卜杜勒大罵。
新版的洛杉磯德比初登場,便火花四濺。而作爲一片年輕的、充滿着朝氣的球迷組織,屬於3252的故事同樣也纔剛剛開始。
幾代人以來,世界各地看臺的狂熱者們參與營造了那些體育史上最偉大的氛圍。但是,在頭版頭條新聞和電視新聞報道中,鬥毆,故意破壞公物和其他負面行動的場面同樣佔據主導地位,這些場面不斷同時使得足球文化參與者的聲譽蒙羞。
但事實是,全世界都對足球狂熱者現象着迷,無論是Ultras、Barra Bravas還是其他一系列衍生出的亞文化,看臺文化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裡有機地推動着足球運動的發展。經過一個世紀的發展,球迷看臺文化本身已成爲一個獨立的實體,可以提供與足球本身同樣高度的社會意義與精神內涵。
洛杉磯3252看臺,爲那些同樣白手起家,足球文化底蘊並不發達的地區提供了一種可能的發展範式。洛城繁華,而好萊塢素有造夢工廠的美譽。這蔭澤着庶民的浪漫主義,總是能爲棲居在一座城的人們的不同的夢找到一個公約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