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要嫁給一個瘋子家庭,真的是瘋了”

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佟彤,女

01

大四那年,我考研到了南方一所大學的考古專業。

李赫畢業後,依然和師兄在北京繼續創業,以及照顧父母。

研究生通知書下來的那天,我回家了。

儘管一個電話就可以通知父母這些消息,可是,我還是想隆重地彙報我未來的打算,以及公開我和李赫的戀愛。

讓父母體驗一下雙喜臨門的驚喜。

02

然而,父母在聽完我所有的彙報後,我爸臉色陰沉得幾近可怕,我媽則說了一句:“不管是你去學考古,還是你和李赫的戀愛,我們絕不會同意。”

這,和我預想的反差太大了。

那天,我爸半命令,半恐嚇地說出他對我的規劃:“當初要你學經濟學,就是爲了畢業考公,將來走仕途。我和你媽都在體制內,再加上名校加持,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也是咱們這種家庭孩子的必然之路。你必須考公,絕不能考古。”

我媽附議:“我的女兒要嫁給一個瘋子家庭,真的是瘋了。我不管他是什麼學校畢業,怎麼優秀,如何孝順,就單憑他爸爸有精神分裂症這一條,我一票否決,沒得商量。”

我是在那一刻,見證了我爲官父母的說一不二。

但,很遺憾,我不是他們的下屬,我的人生必須自己做主。

03

那次談判,不歡而散。

我很明確地告訴爸媽:“我對進入體制內不感興趣,考古和嫁給李赫這兩件事,都是我的理想,我哪一個都不會放棄。”

然後,我前腳回到學校準備畢業典禮。

爸媽後腳就雙雙去了北京,試圖動用他們的威力逼退李赫。

然而,他們低估了李赫的胸襟。

李赫答應他們會考慮一下,第二天給他們答覆。

結果,第二天,這個學霸把我爸媽請到他的公司,用一個完整的PPT列舉了這些年,自己做的事,現在的財務狀況,對父母的照顧程度,以及未來對我們小家的規劃,甚至具體到我未來工作中他可以提供的學術支持,家務承擔,情緒價值的提供,以及有了孩子,他會如何陪伴與教育都講到了。

他甚至還提供了專業醫生對他精神狀態的評估報告,以及醫生診斷原話的錄音:“因爲你爸爸是腦炎造成的精神分裂,所以遺傳機率不能說沒有,但很低。畢竟,精神分裂除了具有遺傳性,還有易感性,糟糕的生長環境是會給下一代帶來一定的心理暗示與影響的。”

而這裡,李赫做了補充說明:“爸爸雖然精神狀態時好時壞,但,我們家一直很幸福很有愛,我的成長環境雖然沒那麼優越,但家庭環境跟糟糕沒有半毛錢關係。”

04

這一波操作下來,我爸媽無話可說。

他們提出的那些疑問,都被李赫一一解答。

至於他們精神上對李赫的歧視,李赫也用這樣體面的方式給予了不卑不亢的回答。

然後,我爸媽回家之後,他們之間就分裂了。

我媽成功被李赫路轉粉,覺得李赫務實成熟靠譜有骨氣,是個男人。

事實上,征服了我媽,其實也就拿下了半個我爸。

至於那半個“反對”,我心裡很清楚,我爸只是放不下面子,而且,他也想以反對的名義,給李赫一份壓力。

我電話裡表揚李赫,他接受表揚:“如果我們讀了這麼多書,經歷了那麼多事,還不能主宰自己的愛情和命運,那是書白唸了,還是我們白活了?放心,有我在。”

而這,恰恰是我越來越深愛他的原因。

有他在,萬事縱有波折,但永遠穩妥。

是他讓我明白一個淺顯而重要的道理:活着不可能沒有問題,解決問題,是活着的意義。

05

碩士畢業時,我在進北京的某考古隊和博物館之間兩難選擇。

李赫一眼看出我的心思:“田野讓你平靜而有力量,我懂,去吧,支持你。”

是的,研究生期間,我大概有8個月的時間做田野實習。

條件是真艱苦,尤其對於一個女性來說,諸多不便。

可是,我是真的熱愛那種跟逝去的時光鏈接、還原、對話的感覺,神秘、未知、孤獨。

我也知道,進考古隊也意味着,我跟李赫註定聚少離多,就算組建了家庭,也很難像普通主婦那樣關照到家庭。

但李赫堅定地告訴我:“婚姻不是理想的墳墓,你是學考古的,我是考古人的家屬,所以,我們就是要當世俗觀念的掘墓人啊。”

06

就這樣,2006年的秋天,我入職考古隊。

一個月後,我和李赫結婚了。

但有一件事,我違逆了他。

按他的規劃,我們結婚就住在他買的婚房。

他給爸媽在同小區租了兩室一廳的房子。

但我堅持還是要公婆和我們同住。

一方面出於經濟考慮,更重要的是,對公婆,我沒有隔閡感。

攙扶公公去遛彎,幫他擦嘴角的口水,挽着婆婆去逛街,這些從前我認爲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我見過他們之後,很自然地發生了。

無他,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絕對的信任與關懷,讓我很快就能愛屋及烏。

公公雖然失智,卻在得知我是李赫的女朋友時,每次私藏好吃的,都會給我留一份。

每次一起吃飯,只要是我喜歡吃的菜,他就默默端到我的面前。

婆婆呢,第一次聽我講考古現場的經歷,說到有些地方不能拿鏟子去挖,必須用手一點一點地去摳,否則很容易就破壞了文物時,大家都關心我挖到了啥,只有婆婆握着我的雙手,眼睛紅紅的。

打那兒之後,她連一個碗都不捨得讓我洗。

我拿起水果刀給她削蘋果,她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07

每次我跟李赫通電話時,如果婆婆在身邊,他都會問她:“你要跟佟彤說啥呢?”

婆婆都搖頭,說:“她好忙,我不打擾她。”

然後,就聽她在旁邊小聲嘟囔:“也不知道這次去的地方熱不熱?”“赫兒,你問問她吃的習慣嗎?”“可能孩子又得熬瘦了……”

她全程沒跟我說話,可是,她所有的擔心與關心,我都接收到了。比她真的跟我說了什麼,更讓我內心層層波瀾。

李赫高中時代說得沒錯:“我們家只是缺錢,但我們家從不缺愛,所以,我也不是什麼寒門貴子。”

他們家,像一個巨大的磁場,走進那個門,整個人就會變得很暖。

因此,我對公婆沒有陌生與疏離感。

我同時也更知道,李赫對他爸媽有多麼深愛,對他能陪伴在他們身邊有多珍惜。

所以,在我的堅持下,我們結婚之後,公婆一直跟我們同住。

也許從現代人的邊界感來說,這會有諸多不便。

但說實話,我沒有。

那種年近三十,還被公婆捧在手心的感覺,那種出差歸來,公婆提前兩個小時在小區門口等我的感覺,大概也是現代社會限量版的親情吧。

08

每次跟爸媽通話,我十句話不離公婆。

我媽羨慕嫉妒恨地說:“真的是女大外向,生你養你那麼多年,跟公婆處得比親爹親媽都親。”

我就實話實說地安慰她:“你和我爸呢,都是當官的,有官氣,對我一直嚴厲有餘,慈愛不足,所以,我心裡對你倆,敬的成分大一些。公婆就不一樣了,在他們面前,我放鬆、自在,三十歲了還能做個孩子。所以,別介意,愛的方式有很多種,您說呢?”

我媽倒也想得開,她說:“辯證地看,可見李赫有多愛你,所以,你才能夠這麼愛他的爸媽。”

我媽很少這麼抒情,但這一點,她的確說對了。

認真想想,我和李赫都算是比較含蓄的人,我們真的好像沒有跟對方說過“我愛你”,可是,我們都在用行動向對方示愛,都在成全對方還能在愛與婚姻裡,更有力量和信心去做自己。

09

2012年,對於我和李赫來說,是一個最想從記憶裡刪除的年份。

這一年的11月,我帶着兩個實習生在新疆野外勘察時,遇到了極端天氣。

出發時,還是風和日麗。可是,兩個小時後,風雲突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大的風,那麼大的雪,像要把人撕裂和活埋一樣……

那一次,九死一生,我們三個人都出現了不同的失溫狀態。

等到救援隊趕到時,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躺在風雪裡,看到了公公,我笑着問:“爸,你怎麼來啦?是不是又找不着家啦?”

後來,我被搶救過來之後,我才知道,彼時的我已經處於中度和重度失溫之間,公公的出現是昏迷之前的幻覺。

而那次意外,讓我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

10

再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是李赫。

我舉着疼到鑽心的左手,問他:“我的左手凍掉了嗎?”

他笑着安慰我:“沒你想得那麼糟糕,拇指和食指都在。”

我當即就哭了,我說:“李赫,我成殘疾人了。”

李赫本來還想繼續強裝笑容安慰我,可是,笑到半路,卻突然淚如雨下:“只要你活着,我就已經感謝了一萬遍老天爺。”

他哭着告訴我,不要想着左手三個手指沒有了,要想着右手還在,想着雙腳還在,想着臟器沒有衰竭,生命還在。

他說:“你在,對我來說,就意味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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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總是這樣,他永遠在最壞的時候,能夠看到最光明的那一面,也永遠知道該如何寬慰我。

那天,我在哭夠了之後,告訴他:“我在升溫昏迷的瞬間,看到了咱爸,他笑眯眯地遞給我一顆巧克力,還是德芙的牛奶巧克力,我最愛吃的那款。我能活着,全靠咱爸隔空送來的熱量了……”

李赫把頭埋在我的被子裡,哭得更兇了,他哽咽着說:“這是他最愛乾的事。”

一個月後,我才知道,公公是在與我同一天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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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11點09分,他突發腦梗,緊急送到醫院時,已經停止了呼吸。

那邊,公公剛剛去世,我這邊就出事了。

婆婆二話不說,把李赫攆走了:“你爸這兒有我,你去照顧佟彤,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你爸的事情。”

原來,公公在去往天堂的路上,真的曾經來“探望”過我,爲我送來那帶着希望與熱量的巧克力……

可想而知,一個月後,當我回到北京,看到婆婆孤零零地等在小區門口,我有多崩潰,我有多心疼李赫,多麼覺得對不起婆婆。

可婆婆抱着我,淚如雨下:“你受了這麼大的傷,媽都不能去陪你。媽不敢去,怕天天在你面前哭天抹淚,給你添麻煩……”

最令我感動的,遠不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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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後,我有兩個選擇,要麼通過考試進博物館工作,要麼在單位做理論研究,不再出考古現場。

我徵求婆婆的意見時,我以爲她一定是希望我能夠坐辦公室,備孕,早日讓她含飴弄孫,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大的危險之後。

可是,婆婆說:“聽你自己的,要是看到別人在現場,挖這挖那的你還是心癢癢,那就去。人就活這麼一次,喜歡個啥事,別推給下輩子。”

她還說,就像她,就因爲小兒麻痹走路不利索,所以,做夢都想跳舞,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夢到自己穿着小白裙、芭蕾舞鞋,輕盈起舞,“夢裡頭,我一點不瘸,小天鵝啥樣,我就啥樣……”

終於知道,李赫的胸襟來源何處。

我可以永遠相信這個家,它有無限量供應的愛、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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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兒子9歲,女兒3歲。

李赫像當初給我爸媽演示的PPT那樣,接管了照顧和教育他們的大部分責任。

也是在他的鼓勵和鼓動下,我一邊繼續從事艱苦的考古工作,一邊開始嘗試寫科幻小說。

他是在聽我給兩娃講考古故事時,受到了啓發,覺得我完全可以繼續開發自己,以科學家的視角,以小說的方式,進行科普。

這部小說,我的兩娃都有參與。

我每寫一個章節,他們都是第一讀者。

然後,會給我提出好多疑問,也會給出更多的奇思妙想。

所以,我鄭重承諾兩娃,若將來真的有幸將這個小說寫成書,那一定也要署上他們倆的名字。

在我常常覺得自己沒有給娃足夠多的陪伴而備感愧疚時,李赫繼續做我的定海神針:“二十四小時的陪伴不意味就是盡職盡責,重要的是陪伴的質量。當你在他們身邊時,帶給他們的視野,是天高海闊、博古通今的。”

這個男人,總是能夠成功地爲我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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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日常還有一件事堅持得很好。

那就是隻要我在家,就會陪婆婆晚飯後一起去跳廣場舞。

失去了公公,我們內心的疼痛其實一直嶄新。

公公走後,我再也沒有吃過巧克力,李赫不止一次在街上,看到像爸爸一樣的身影,默默陪人家走了很遠很遠……

但,我們都努力開心地活着,珍惜眼前人。

比如慫恿做夢都在起舞的婆婆去跳舞。

儘管她搖搖晃晃的舞姿在人羣裡,是那樣扎眼與不協調。

可是,在我和李赫眼裡,那是世界上最舒展和快樂的舞蹈。

我們常常陪她跳着,笑着,就突然間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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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幾天,兒子拿回一個數學競賽的獎狀。

他說:“媽媽,我老師同學說,你和爸爸都是學霸,我大概率學習也不會差。”

我笑着表揚了他的努力和獲獎,然後有感而發:“媽媽其實是在你爸的指引下,才用知識改變命運,上了自己不敢夢想的大學,從事了自己喜歡的工作。”

誰知,兒子聽罷,隨口說了一句:“這是愛改變命運啊。”

是啊,兒子說得很對。

愛,令李赫雖出身貧寒卻始終向陽。

愛,讓我不斷突破上限,成長爲更好的自己。

愛,給了我世界上最好的公婆和一對可人的兒女。

愛,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