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歌手整頓華語歌壇,我一點都不意外

最大賣點爲全程直播的《歌手2024》,又名“內娛歌壇撲街會”,成爲近期熱梗聚集地。

來自美國的香緹·莫(Chanté Moore)是德藝雙馨老藝術家;加拿大零零後凡希亞(Faouzia)一張嘴,那英直接慌出表情包;亞當·蘭伯特(Adam Lambert)的加入,更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國外實力唱將們用行走歌壇的硬通貨——唱功,徹底戳破國內歌壇的虛假繁榮。節目前採裡,衆多音樂圈專家也說出了觀衆的心聲:國內樂壇太好混了。

與此同時,這檔節目引發了觀衆的疑問:爲什麼國內外歌手的唱功差距如此巨大?這種差距到底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

發聲基礎的差距,

讓中國歌手不佔優勢

有人開口就跑調,有人高音如破鑼,還有人即使倒吊着做體操,也能聲聲絲滑、句句到位。

無論優秀還是拉垮,支撐唱功的基礎與根本,都是呼吸、振動、共鳴和造字四大發聲器官的協調運作[1]。

從肺部呼出的氣流使聲帶振動形成聲波,這些聲波通過在喉、咽、口、鼻的共鳴得以擴大和美化,造字器官又爲我們提供了唱出歌曲中複合詞的發音條件[1][2]。

呼吸是唱歌的動力,肺活量的大小影響着吸氣與呼氣的總量,也是影響歌者音域、音區、音量和穩定性的重要因素[1][3]。

肺活量大,意味着歌手具備吸入更多空氣的能力。這不僅有助於他們更好地控制呼氣來調節音調和音量,穩定充足的氣流還能維持音質、延長連續演唱時間[1]。

研究發現活潑好動的歌者比一般人的肺活量高出20%以上[4] / Unsplash

《歌手》第三期節目裡,凡希亞在《沙漠玫瑰》的表演中動輒就十幾秒的轉音,如果沒有強大肺活量的支撐,很可能就會變成“災難現場”。

但肺活量這個事,中國人還真不佔優勢。根據國家體育總局公佈的數據,巔峰期中國男性肺活量爲3751ml,女性爲2557ml[5];而美國健康成年人的肺活量約是男性4800ml,女性3100ml[6]。

這一差異和生理結構有關。研究者在對比不同種族男性的肺功能後發現,白種人具有更大的胸腔和更多的肺泡數量[7]。在呼吸這個重要的技術指標上,中國歌手大概率要稍顯遜色。

氣流從肺部到達喉部後,使固定在喉頭中的聲帶震動,而喉頭的位置直接關係着嗓音質量[1]。

聲樂教育家潘乃憲曾談到,歐美歌手唱歌時習慣放下喉頭,而中國人是高喉位[8]。具體而言,歐美歌手唱歌時,聲帶閉合緊密、喉頭位置低,聽衆會覺得聲音更加厚實、充滿力量感;華語歌手喉頭上提會讓聲音聽起來扁而輕飄, 嗓音則相對細膩;一旦定型,想要扭轉也要花費很大的功夫[3]。

高喉位配合頭腔共鳴讓王菲的聲音聽起來輕盈 / Wikimedia Commons

咬字習慣的不同也是導致中國歌手聽感不如歐美歌手的原因之一。唱歌時,咬字如果過扁過緊,會影響發音質量;脣齒舌放鬆,歌者就更容易發出飽滿的聲音。

普通話的發聲部位多在口腔前半部,大部分聲樂教學講究字正腔圓,這些都會造成口腔的緊張;但英語咬字相對鬆弛,口腔會自然而然變得成圓潤,也就爲歌者創造了良好的發聲條件[9]。

不僅如此,中國歌手唱歌時聲母需要清晰發音,但美聲唱法則要求輔音作爲連續和順暢的音樂線的一部分來演唱,聽感流暢性上的差異就額外明顯[10]。

在聲音形成的每一個環節,歐美歌手似乎都具備更好的基礎;演唱過程中共鳴腔的使用,則讓歌手們在舞臺上暴露出更加明顯的區分度。

國內的氣聲唱法,

在比賽中難獲觀衆共鳴

當競技曲目爲流行歌曲時,凡希亞和亞當會把話筒舉過頭頂,用鼻腔和頭腔共鳴狂飆高音轉音;國內歌手則更多采用平緩的演唱方式,共鳴區集中在喉、咽和口部[3]。

同樣的流行唱法,歐美和國內歌手在共鳴技巧上卻有如此巨大的差異,這還要追溯到唱法誕生之初。

藍調作爲歐美唱法的淵源[8],最初幾乎都是由黑人遊吟歌手在大型帳篷、教堂大廳進行無麥克風表演[11];擴音設備不存在,歌手們就會更加關注聲音本身;他們除了要想辦法唱得又遠又響亮,還需要用原始、粗糙的音色來傳遞情感。

與藍調發展類似,早期的福音歌手在大型教堂唱詩班演唱,同樣面臨着缺乏音響的現狀。自然而然地,他們需要通過飽滿有力的發聲來解決這一問題。有些福音歌手甚至要有很好的身體素質和肌肉力量,才能支撐得起呼喊性和哀鳴式的高音[11]。

合唱團成員的技巧有頭腔、口腔和胸腔共鳴 / Wikimedia Commons

將藍調、福音、鄉村等風格融爲一爐的歐美流行,也繼承了相應的發聲和共鳴特色,其中很有代表性的就是常態化厚聲帶和帶式音[11]。

演唱者的聲帶保持厚實,從胸腔處發出流暢且飽滿有力的聲音[11]。在凡希亞、香緹·莫和亞當頻繁使用高音轉音的演唱中,觀衆也能明顯感受到這種傳統的延續。第五期揭榜成功的張鈺琪,在伯克利音樂學院接受過歐美唱法的訓練,也以這一唱法飽受好評。

國內的通俗(流行)唱法源於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12],從一開始就是“半路出家”。黃霑在博士論文中多次提到,中國流行樂從發展之初就沒有形成自己的傳統,而是吸收了多國的音樂風格[13]。

雖然它融合了不同的聲樂技巧,但當時城市生活豐富,擴音設備的發展已較爲完善,這就從源頭上造成了與歐美唱法的差異。對音響系統的依賴讓國內歌手不必擔心聲音不被聽到[3],自然也就不像歐美歌手那樣重視共鳴和高音。

在國內通俗唱法中,大量使用的是氣聲。三十年代的歌星周璇,就是中國流行樂壇氣聲唱法的探索者[12]。

百老匯音樂、好萊塢的歌舞片大量涌入中國,一大批流行歌星涌現 / 圖蟲創意

由於聲帶刻意不完全閉合,氣流通過未完全振動的聲帶發聲,氣聲唱法與歐美常用的發聲方式相比,音量較小,聽起來柔婉暗淡,甚至略顯沙啞[3]。

儘管兩種不同的聲樂體系都不乏優秀的歌者,但《歌手》本質是一檔音樂競技類節目,評委和觀衆更容易被聲音強度高、演唱技巧多樣和自信外放的表演打動[14]。

香緹·莫和凡希亞的唱法,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最具特色和難度的聲樂技巧展示出來,在高音、轉音和海豚音的衝擊下,國內歌手平淡敘述式的氣聲唱法就不怎麼佔優勢了。

好唱功的背後,

是科學且持久的訓練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無論國內還是歐美樂壇,歌手從基礎發聲到形成風格,都需要科學系統的訓練。

以伯克利音樂學院四年制的聲樂表演專業爲例,學生在前兩年可以掌握聽音和聲等基本聲樂技能,但需要用四年的時間,才能熟練運用氣息共鳴和不同語言的聲樂技巧,並將這些技巧融入音樂內涵,生動地演繹歌曲中的故事[15][16]。

系統的培訓能夠有效提升歌者的綜合聲樂能力。研究者使用音譜圖測定了肯特州立大學不同羣體的聲音表現,發現與沒有聲樂訓練經歷的學生相比,有聲樂訓練經驗的學生具備更廣闊的音域,更強大的高低音控制技巧[17][18]。

同樣一首《燦爛的你》,經過紮實的共鳴、聲帶和咬字訓練的同學能夠唱出更厚實有力和清晰飽滿的聲音;業餘愛好者唱到“那渺小的堅強的怒放的纔是真正燦爛的你”這句時,極有可能鬧出氣息不夠用、聲音乾癟、咬字不清的笑話,第二天睡醒甚至會發現自己意外獲得了“寶娟嗓”,聲音變得疲勞與嘶啞[19]。

唱K時使用錯誤的發聲方法,如用喉嚨發聲,會增加聲帶的負擔 / 圖蟲創意

科學系統的訓練不僅爲歌者打下堅實基礎,持續的練聲更是歌手精進唱功的關鍵。

紐約聲音動力學實驗室的研究者對比了職業歌手、聲樂學生和未受訓者的肺功能指標,發現與只訓練5年的聲樂學生相比,平均訓練14年的職業歌手具有更強的呼吸能力,因此能更好地運用頭聲等高音域[20]。

也有研究者連續四個學期記錄聲樂專業學生的聲音參數,結果表明,持續性的訓練顯著擴展了他們高低音的演唱範圍,提高了聲壓[21]。

歌曲《Hello》編曲精細,層次分明,由鋼琴、絃樂和電子元素組成的伴奏層層疊加,形成一種推進效果;原唱阿黛爾(Adele)在主歌部分聲音輕柔安靜,到了副歌聲音極具力量和厚度;聽歌聽出一身雞皮疙瘩的我們,被這位經驗豐富歌者的“音牆”包圍,完全共鳴在私人的情感、回憶和遺憾中。

阿黛爾擁有出色的技術,也能傳達深刻的情感 / Wikimedia Commons

對於優秀的歌手而言,準確的技巧只是基本要求,而能否動情演繹歌曲,更需要他們花心思。

研究人員分析了多倫多表演經驗爲3至15年的歌者的聲音數據,結果顯示,經驗豐富的歌手有意地在表演中使用更多不準確的音和明顯的聲帶抖動,聽衆在這些看似“失誤”的聲音中感受到了情感的流動[22]。

《Hello》曲終,一句“it clearly doesn't tear you apart anymore(不會再有人讓你悲痛欲絕)”把所有情緒收束, “anymore”被唱成“any-mow-ow”,歌迷們意識到,唱功強大如阿黛爾,也會有格外純粹真切的感性時刻。

反觀國內的音樂節目,現場修音混音,臺下掌聲雷動,事後好評如潮。實力和名氣不匹配的歌手們即使隨意對待舞臺,但臺上臺下的每一個環節,都在不斷給他們唱得很好的錯覺。

直到在全程不修音的節目中,“皇帝的新衣”再也不能成爲遮羞布,落花流水的歌手們自以爲用歌聲傳遞了真誠,實則只是爲觀衆帶去了笑料。

參考文獻

[1]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聲樂教研室編. (2009). 聲樂表演基礎教程. 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

[2](美)佩克漢姆. (2009). 當代流行歌手聲樂技巧基礎. 趙仲明, 傅顯舟譯. 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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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韋爾.(2014). 聲樂基礎教學法:演唱的基礎和過程. 羅抒冬譯. 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

[5]國家體育總局.(2022).《第五次國民體質監測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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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潘乃憲. (2000). 圓你歌星夢. 現代通俗歌曲唱法探秘. 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

[9]尤靜波. (2010). 流行演唱法. 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

[10]Pan, Jie. (2023). A Comparison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Vocal Style and Western Bel Canto Singing. University of Nevada.

[11] (英)唐娜·索托-莫雷蒂尼. (2021). 流行演唱與風格. 劉繼斌譯.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2]孫悅湄. 範曉峰. (2011). 中國近現代聲樂藝術發展史. 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

[13]黃霑(2003).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研究(1949-1997).香港大學.

[14]Josiah Kadiri. (2022).What Judges Look Out For In A Singing Competition.

[15] Boston Conservatory at Berklee. Bachelor of Music in Voice Performance.

[16] Boston Conservatory at Berklee. B.M. in Voice Performance.

[17]Awan, Shaheen Nazir. (1991). Phonetographic Profiles and F0-SPL Characteristics of Untrained Versus Trained Vocal Groups. Journal of Voice: 41-50.

[18]Lycke, Hugo. Siupsinskiene, Nora. (2016). Voice Range Profiles of Singing Students: The Effects of Training Duration and Institution. Folia Phoniatr Logop: 53-59.

[19] Zervas, Perry Peter.(1996). Effects of Prolonged Singing on Selected Measures of Vocal Function in Trained and Untrained Singers. 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 Long Beach  ProQuest Dissertation & Theses.

[20]Gould, Wilbur J. (1975). Effect of Voice Training on Lung Volumes in Singers and the Possible Relationship to the Damping Factor of Pressman. Acoustical Society of America:S94--S95.

[21]Mendes, Ana P. (2003). Effects of Vocal Training on the Acoustic Parameters of the Singing Voice. Journal of Voice:529-543.

[22]Steven R. Livingstone, Deanna H. Choi,  Frank A. Russo. (2014). The Influence of Vocal Training and Acting Experience on Measures of Voice Quality and Emotional Genuineness. Original Research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