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寨、第一莊、第一村的前世今生

文:枯木

最近(2017年),曾經富甲一方的“天下第一村”的華西村被媒體報道負債接近400億,資產負債率68.78%,引起了衆多關注,人們在唏噓不已的同時,也開始了反思,大家都在問,華西村發生了什麼,究竟什麼原因造成的?

華西村作爲新時代的農村典型,曾經是萬人矚目,前去參觀學習、交流經驗的絡繹不絕,而今竟然成了負債大戶。這不由得讓人想起以前的同樣馳名全國的大寨、小崗村和大邱莊,作爲不同時代的農村典型,在短短几十年的農村發展過程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說之爲轉捩點也不爲過。我們就來看看這些農村典型的前世今生,冀希望可以得出一點經驗,對以後的農村發展有所裨益。

天下第一寨:大寨

提起大寨村,曾名揚世界長達20年之久。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是人盡皆知,“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口號標語隨處可見,“大寨紅花遍地開”的歌聲曾響徹長城內外,是全國農村的排頭兵,曾經是全國農村的希望和象徵。歷時十幾年時間裡,中央關於加強農業發展的一系列決議和舉措都是在“農業學大寨”的總體部署中實施的,因此要說“天下第一寨”絲毫不爲過。

《列子湯問》裡有個“愚公移山”的故事,說的是太行王屋二山之間的愚公帶領子孫征服自然的傳說。巧合的是大寨位置和其相近,是地處太行山腹地山西省昔陽縣的貧瘠小山村。新中國成立前,只有60餘戶,190多口人。山坡上到處都是石塊,巴掌大的田地零星分佈在山樑溝邊,土地貧瘠,自然條件十分惡劣,人們吃不飽飯,曾經餓死過不少人。

1952年,36歲的陳永貴擔任村支書後,帶領大寨人,開始了不屈不撓的和大自然的鬥爭。大寨人全體動員,劈山填溝、擔土造田,建好梯田被衝了,繼續再建,壘好的大壩被沖塌了,接着再來。從初戰白駝溝到三戰狼窩掌,他們用了十年時間,硬是壘起了180條大壩,把300畝坡地壘成了水平梯田。平均畝產從65公斤上升到385公斤,有的梯田的畝產量竟然超過500公斤,在中國農業最困難的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大寨不僅沒有人捱餓,反而每人向國家上交餘糧400多公斤。

10年辛苦,終於讓大寨聲名遠播,而1963年遭遇的毀滅性的洪澇災害,大寨人也沒有氣餒,自力更生、艱苦奮鬥,重建家園,不但不要救濟糧、救濟款,反而上交公糧不少一斤。爲此,1963年12月28日,《人民日報》在明顯位置刊登了名爲《大寨大隊受災嚴重紅旗不倒》的報道,高度讚揚了大寨人所取得的與衆不同的成績。

大寨人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得到毛主席的肯定和表揚。並於1964年發出了"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從而大寨成爲全國農業的一面旗幟。大寨鼎盛時期,不少領導人以及外國元首多次視察。十餘年見接待人數超過1000萬人次,作爲一個小山村,可以說前所未有的。領頭人陳永貴也得到很好的政治待遇,曾經位列國務院副總理。

大寨人是那個時代全國人民的整體縮影,是新一代“愚公”的代表,大寨精神的精髓是不向自然低頭,艱苦奮鬥、自力更生、努力拼搏、發憤圖強的優良作風,是生命不止、頑強不息的抗爭精神,尤其是在今天,都值得我們學習

改革開放的轉捩點:小崗村

一直以來,農村改革的探索一直沒有停息過。集體所有的形式,讓部分人對土地缺乏感情,因此在投入上完全是被動的。關於大寨的學習,雖然在一時一地能夠起到鼓起農民的幹勁,但是,大鍋飯的惰性還是佔據主流。因此,全國範圍內,在那個年代,農村普遍貧窮,畝產糧食普遍很低,大家自主積極性很差。如何讓老百姓自發的投入,從而解決全國溫飽問題,是個尖銳的政治問題和現實問題。

於是,1978年,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十八位農民以“託孤”的方式,冒着極大的風險,立下生死狀,在土地承包責任書上按下了紅手印,創造了“小崗精神”,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序幕。小崗村從此成了全國矚目的焦點,也成了農村改革的發源地。

承包到戶的實施,充分調動起了農民的積極性,大包乾或“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的推廣,徹底改變了廣大農村的面貌。農民對自己承包土地有了感情,願意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財力去規劃,並且有了自由種植的選擇,從而可以讓土地產能得到最大的釋放。

小崗村的“分田到戶”的意義,是建國以來農村所有形式的最大轉變,可以說是一個里程碑,這一舉措,讓全國大多數地方老百姓得以解決了溫飽問題。應該說,小崗村村民邁出的一小步,是社會的一大步,小崗村爲農村改革的轉捩點,功不可沒。

小崗村成爲農村改革的典型後,國家領導人幾次視察,全國各地每年參觀人數也是絡繹不絕,有關部門在資金等方面也予以重點扶持,現在的小崗村,應該說是富起來了,絲毫不比城鎮差,最近幾年開始收門票,成爲一個景點。只不過在農業方面,如今似乎有點落寞,和全國其他地方農村一樣,面臨着農村改革如何深入的問題。

天下第一莊:大邱莊

上世紀90年代,大邱莊可謂風光一時,要談農村改革,這是一個無法迴避的村莊。當時,人們對如何改革真的是“摸着石頭過河”,“老虎吃天無從下口”,而在此時,大邱莊在“領頭人”禹作敏的帶領下,締造了一段中國農村改革的“神話”。

從1978年到1993年的十五年裡,大邱莊依靠軋鋼、線材、管材等鋼鐵企業,迅速裂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炮沖天、率先崛起,成爲中國老百姓心中頂禮膜拜的“聖地”,被稱爲“天下第一莊”。當時的《紐約時報》報道:“這個村有4400人,卻有16輛奔馳轎車和100多輛進口的豪華小轎車,1990年人均收入3400美元,是全國平均收入的10倍,1992年,大邱莊的工業產值據稱達到了40億元。”

大邱莊在當時也是個另類,禹作敏時代,在舉國皆談“分田到戶”之時,大邱莊卻把資源收歸集體掌握。在市場化的分配方式成爲時代主流之時,大邱莊的分配卻帶有強烈的供給制和平均主義色彩。當時大邱莊的福利,包括房子、車子、子女入學以至醫療等14項福利待遇,可以說“從搖籃到墳墓”全部囊括在內。

然而,要想獲得高福利,前提是必須事事都得聽禹作敏的。於是,在這個貌似烏托邦的村莊裡其實卻是一人獨裁,禹作敏多次獲得讚譽和各種稱號,1988年被選爲全國政協委員,92年被《半月談》雜誌評爲92中國十大新聞人物。

在成功以及財富面前,禹作敏逐漸迷失了自己,當時有媒體報導他的順口溜:“擡頭向前看,低頭向錢看,只有向錢看,才能向前看”就引起了不小爭論。終於93年因爲窩藏罪、妨害公務罪、行賄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等被判20年有期徒刑,走下神壇,淪爲階下囚,並於1999年保外就醫時去世。

大邱莊在鼎盛時期,依靠先人一步,取得令人矚目的成績。然而成功後並沒有明確產權,及時轉型,應對時代變化。反而固步自封,過於神化自己,進一步試圖與執法機關對抗,成了那個時代的反面典型,不能不說是大邱莊的悲哀。大邱莊在禹作敏出事後,也開始了艱難改制,集體所有企業變成多元化,房產被村民買斷,以前的福利幾乎全部取消,如今的大邱莊,已經變得默默無聞,鮮有人去參觀。

天下第一村:華西村

作爲新時代的農村典型,華西村隸屬於江蘇省江陰市華士鎮。在最近二十年裡風光一時,早在1996年,華西村便實現了家家戶戶住別墅、開豪車、存款千萬。成爲國內最富裕的村莊之一,號稱“天下第一村”。擁有無窮魅力的領頭人吳仁寶和他的華西村,不僅征服了中國人,也征服世界頭號強國美國。2005年,吳仁寶還作爲封面人物登上美國《時代週刊》。

吳仁寶曾經在八十年代任職江陰縣委書記,八十年代被免職後自願回村,帶領大家致富,這在當時是能上能下的典型。吳仁寶也很有能耐,在1979年全國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時候,吳仁寶卻提出了一個調整產業結構的方案:全村500多畝糧田由30多名種田能手集體承包,絕大多數勞動力轉移到工業上去。

後來,在吳仁寶的安排下,一些村民們外出學手藝,回村後陸續辦了鍛造廠、帶鋼廠、鋁材廠、銅廠等。在那段時間,華西人陸續辦起了以冶金、紡織和有色金屬爲主的40多個企業,全村95%以上的勞動力投入到了工業生產。1980年,華西的工農業總產值突破1億元,成爲江蘇省第一個“億元村”。

從此,華西村“一發而不可收”,1996年被農業部評定爲全國大型一檔鄉鎮企業,建起了標誌性建築98米的華西金塔,華西村創造了世界紀錄協會多項世界之最、中國之最,是一個"有青山、有湖面、有高速公路,有航道、有隧道、有直升機場"的鄉村。

2010年夏,華西村花費9000萬從美國購買直升機,發展空中旅遊。2011年有消息稱籌建自己的航空公司,並且華西村被曝再現萬里長城和天安門城樓,甚至包括美國的國會大廈等建築。並且每戶出資1000萬元,籌資30億元人民幣建起的高328米超豪華龍希國際大酒店,店內60層有重達一噸的金牛令人乍舌。

華西村作爲農村改革典型,吳仁寶也多次獲得各種榮譽,連續幾屆全國人大代表。不少領導人也前去視察題詞,各地參觀取經的隊伍前赴後繼,塵土飛揚。爲此華西村專門建立接待旅遊公司,並且經常舉辦各種慶典,尤其是建村五十週年慶。央視一些主持人以及明星紛紛到場,更是讓華西村民不勝驕傲。

然而,就像國內其他一些知名企業一樣,華西村依靠的是吳仁寶個人能力,在吳仁寶謝幕後,華西村沒幾年就成了負債大戶,這是什麼原因?據《北京青年報》2003年引述一項研究數據顯示,吳仁寶4個兒子可支配的可用資金(可用資金被定義爲扣除所得稅後的淨利潤)佔華西村資金總量的90.7%。

吳仁寶在2003年把權力移交給自己的四兒子吳協恩,希望可以延續輝煌。然而最新華西集團的報表顯示出,主營業務鋼鐵行業虧損嚴重,僅靠金融投資維持表面微博的盈利。雖然和國際大環境有關,但是,作爲一個村鎮企業,在時代變革的時候,沒有前瞻性和現代化企業的運作模式,一味的依靠吃老本和人脈關係,最終很難再發展壯大。

從以上的大寨、小崗村、大邱莊、華西村的前世今生,看得出,每個都代表了當時某個時代的農村現狀,後來的落寞以及沉寂,雖然原因不同,但是,農村典型是其成功的主要原因,而作爲時代人物,當其落幕時,村鎮跟着衰敗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由此我們想到全國農村改革深入化的問題,當前,農村確權已經全面展開,可以說,土地產權個人化已經是時代的大趨勢,在這個大趨勢下,如何保證農民收入穩定增長,從溫飽走向小康是當今的首要問題。

農村現在存在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貧富分化嚴重,有的村鎮,整體產值不低,但是財富卻幾種在少部分人手裡,還有不少不能溫飽甚至貧苦的羣衆。

第二,閒散勞動力過剩,由於農業技術的進步,因此把大多數農民從田地勞作中解放出來,如何引導農民進一步創造更多價值問題。

第三,土地生產成本過高,產出收入比較低,再加上大批農民進城務工,因此造成不少農村土地荒置。

第四,機械化生產和地塊過於分散的矛盾,由於分田到戶,田地之間相互交叉,不利於規模作業,嚴重影響農村效率。

第五,農村生態環境的保護問題,不少農村環境污染嚴重,缺少污水處理設施以及大氣污染嚴重。

第六,靠近城鎮農村土地被各種名目侵佔問題,近些年,關於拆遷問題層出不窮,不少地方發生死人現象,不能不引起重視。

第七,農村幹羣之間的矛盾問題。

第八,農村養老醫療問題。

我們看到,天下第一寨、第一村、第一莊等,由於是農村典型,政府或者資金支持,或者項目照顧,或者以前的財富積累,要麼依靠參觀旅遊創收,要麼依靠老舊制造業得過且過,大多不存在以上問題。然而並沒有在農村深入改革上闖出一條新路,曾經的輝煌難以掩飾如今的落寞。

但是,農村改革並不是抓幾個典型就可以交差,全國九億農民不是幾個“天下第一”就可以代表,如何提高農民收入,縮小貧富差距,走向共同富裕,是對如今有關部門的考驗。

2017-12-22榆木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