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龍:35歲,正當年!
如果要問在這支征戰杭州亞運會的男足亞運隊裡,誰的作用最大。很多球迷都會說出譚龍的名字。
四場比賽裡,譚龍不僅面對緬甸5分鐘內梅開二度,更有着數據無法體現的作用——有了他的亞運隊和沒有他的這支球隊,實力上近乎天差地別。
全隊一共打進的10個進球裡,只有第一場傷停補時的最後一球是譚龍在場下時打進的。0-0悶平孟加拉國的比賽中譚龍輪休,缺少他的制空和牽制,這支亞運隊再次出現了鋒無力的狀況——無論是客串中路的方昊陶強龍,還是替補中鋒劉若釩張威,都難以替代譚龍的作用。
在這支年輕的國足亞運隊中,1988年4月1日出生、已年滿35歲的譚龍無疑是最特殊的一個。很多人說他是這支球隊的老大哥,但譚龍卻稱自己爲新人:“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大賽,對我來說也是全新的挑戰。”
大器晚成的譚龍,直到2018年才首次被國家隊徵召,2022年7月27日,在東亞杯最後一場比賽裡,譚龍打進致勝一球,幫助中國隊以1-0戰勝中國香港隊,34歲117天的他,成爲了國足A級賽事中最年長的進球球員。在參加亞運會之前,譚龍的國家隊經歷,只有11次出場,2球進賬。
如果只看譚龍憨厚的面相,硬朗的身板,以及在長春亞泰隊與隊友相處甚佳的性格,很難想象他幾乎是中國球員中,生涯最跌宕起伏、顛沛流離的一位。但也許正是這些坎坷的歲月,讓他倍加珍惜自己的身體,並始終保持着頂尖的比賽狀態。
2022賽季,譚龍出場32次,打進10球;2023賽季,譚龍在已經出戰的24場比賽裡,打進9球,在國內球員中僅次於武磊。如果不是被亞運隊徵召,本賽季他的進球,還能繼續增加。
但當國家隊的徵召到來的時候,譚龍義無反顧,“我是老球員,就應該起到老大哥的作用,幫助年輕球員踢好比賽,幫助他們成長。既然超齡球員選擇了我,說明我的能力得到了認可,我能做的就是幫助教練把隊員團結起來,我們作爲一個整體,一起奮鬥。”
2023年,35歲的譚龍同時扮演了兩個看似矛盾的角色:國家隊的新人,亞運隊的老大哥。小時候的譚龍,肯定想不到自己的故事,會比其他同齡人曲折那麼多,也動人那麼多。
1988年,譚龍出生在足球城大連。在這一年出生的屬龍的孩子,幾乎都成了足球迷——譚龍和其他小夥伴一樣,在6歲上學前班的時候第一次看到了電視機上的足球比賽。
那是甲A元年,大連萬達隊捧起了冠軍獎盃,譚龍央求着爸媽讓他參加足球訓練,而他就讀的青泥窪橋小學,恰好是足球重點學校。每天下午放學,大部分學生都留下來在操場訓練,譚龍記得,那會兒青泥窪橋小學的足球氛圍,不比東北路小學差多少。
不過譚龍在小學個頭並不高,父母也不是高個子,習慣按照身高選材的各地教練,並沒有對他太看好。好在譚龍進步顯著,也願意吃苦,在五年級順利加入了大連實德梯隊,教練是張海濤,他的隊友還包括了呂鵬、楊博宇、董學升。
進入職業隊梯隊,譚龍反而感覺到了處處不自在,這裡只有足球,只有刻苦訓練,卻沒有太注重學業,再加上當時的物質和配套條件非常一般,很多孩子在發育期陷入瓶頸,最終遭到淘汰。而這些被耽誤了功課的孩子,普遍都沒能如願考到滿意的學校。
譚龍則堅持了下來,他的身高也在成長期躥得很猛,加上刻苦的訓練,譚龍練就了一副出色的身板。2007年,19歲的譚龍被中甲的上海中邦隊挖走,轉會費只有1萬元。
如果按照正常發展,譚龍會在中甲開始職業生涯,也許會有成爲主力的機會,但想在越來越多大牌涌入的中超踢上主力前鋒,幾乎是天方夜譚。更大的可能性是,譚龍會在二十四五歲結束生涯,或者去低級別和業餘聯賽,繼續體會足球的快樂。
他確實經歷了這段時光,只不過不在中國,而是在另一個摸着石頭過河發展足球的國家,大洋彼岸的美國。
2008年,譚龍的父母移民去了美國,在中甲踢了兩年,收穫了生涯首球的譚龍,並沒有太出類拔萃,他聽從了父母的建議,一起來到了美國。在這之前,他其實入選了時任國奧主帥杜伊科維奇的集訓名單,但作爲其中年齡最小的球員,他最終沒能得到參加奧運會的機會。
實際上,從小就不太希望譚龍走職業足球道路的父母,從來不覺得兒子未來會成爲職業足球運動員。但對於足球有着狂熱熱愛的譚龍,不惜與母親大吵一架,他說,一定會找到踢球的機會。
母親被譚龍說服了,他們一起在網上搜索試訓的信息。但在當時美國的足球發展還不成規模,他們搜到的試訓消息,也往往是一時興起組建的一支新球隊,扯起大旗就打算組隊比賽了。於是譚龍常常面臨這種情況:自費去一個城市,機票就要2000多人民幣,到了之後一看,有一百多個水平參差不僅的足球愛好者,和一個剛搭起來的草臺班子,各方面設施都非常欠缺。
譚龍在半年內就試訓了四五傢俱樂部,有幾家已經打算簽下他了,但最終這幾支球隊都沒能組建成功,就原地解散了。
譚龍就在這樣的一天天沮喪中,堅持着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他一直覺得,機會一定會到來,但絕對不能因爲自己不刻苦,讓機會從眼前溜走。
半年之後,他得到了一份邀約,來自美職聯第二級別的坦帕灣暴徒隊,低級別的預算極其寒酸,每個月500美元,甚至不夠飯錢。但對譚龍來說,卻是一次莫大的激勵。因爲他覺得,在大洋彼岸,自己贏得的這份合同,靠的都是真本事。
接下來,他先後效力於溫哥華白浪、華盛頓特區聯、塔科馬反抗者、里士滿踢球者、奧蘭多城和亞利桑那聯隊,2014年,譚龍回國簽約哈爾濱毅騰隊,但在上半賽季裡,譚龍只打了7場比賽,總共出場時間289分鐘,顆粒無收。7月份,他和毅騰協議解約,“水貨”的名頭,就這樣掛在了他的頭上。
譚龍選擇回到美國,在美職聯和次級聯賽之間繼續極限求生,他曾經和貝克漢姆,羅比·基恩以及內斯塔等人同場競技過,但回到美國,他只有一個想法:要踢上比賽,要保持狀態,要讓自己隨時都能面對任何挑戰。
“現在想想,我挺感謝那時自己選擇離開,要不然沒有現在的自己了。我現在非常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美國的賽場上,譚龍領到的號碼都是2開頭的兩位數大號碼,回國之後,他也主動挑選了29號作爲新的球衣號碼,而這個29號,也代表着他重返國內的年齡。
2017年,譚龍經過了多日的試訓,終於打動了長春亞泰教練組,贏得了一份合同。但在中超,譚龍依然感覺到了不適應,前五場遲遲找不到狀態,當主隊的球迷喊出“別上29號,29號回去”的時候,譚龍感受到了巨大的難過和孤獨,但他明白,想要前進,只有堅持下去。
第六場,譚龍打進了第一球,也是整場的唯一一球,長春亞泰以1-0戰勝河南建業,取得賽季首勝,進球后的譚龍跑向主隊球迷看臺,淚灑當場。
“如果沒有那個進球,我也不會認識現在的妻子。”譚龍回憶說,“感覺所有事情都順了,接下來再也沒有那種做什麼都害怕做錯的感覺,什麼都放得開了。”
長春球迷很快接納了這位東北老鄉,儘管他們還是會用“美帝大神鋒”來開玩笑。在長春球迷中間,流傳着一張表情包,“美帝大神鋒,低頭向前衝!”譚龍知道這個稱呼,也願意和球迷一起開玩笑。只不過,“美帝大神鋒”已經是過去時,他只拿了綠卡,卻放棄了入籍的機會,而是一直保留了中國國籍。
“哪個踢球的小孩沒想過要踢國家隊呢?”譚龍當然也有過夢想,只是距離那些早早成名的同齡人于大寶、楊旭們,他只是個無名小卒,也沒有豐富的青年隊和國奧隊經驗。
如果沒有光輝履歷和背景,那就去拼命吧!在長春亞泰隊,最初擔任左右邊鋒的譚龍,是靠着瘋狂的跑動贏得了教練和球迷們的認可,在金元時代,能留下來的國產前鋒如同鳳毛麟角,但譚龍做到了,當“29號——”的聲音響起,全場的長春球迷整齊地喊出“譚——龍”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歸屬感。
只是萬事都不會一直順意,長春亞泰在2019年降級,並且在中甲蹉跎了兩年時間。31歲的譚龍得到了許多中超球隊的示好,但最終他決定留了下來。
“長春收留了我,我不能背棄這裡。”他說,“我要幫着球隊殺回來。”
第一年19球,第二年11球,連續兩座中甲金靴,都比不上升超來的心花怒放,平時少言的譚龍再一次淚流滿面,“這個中甲冠軍,我們足足等了兩年,我覺得我們這些球員,不應該在中甲踢球,我今天太開心了,這是開心的眼淚。”
他帶着亞泰隊衝回了中超,現在的他,是球隊絕對的箭頭人物,站在最前面的中鋒。
“需要我回撤的時候,我還是會去拉邊,做一些防守任務,”他的數據也因爲給外援讓出空間而大幅下滑,但譚龍自己從來不在乎是不是自己進球,他在乎的永遠是球隊能不能贏球。
一直保持低調的他,也終於說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目標。
“我覺得,國家隊應該有我的一個位置。”
2018年3月26日,譚龍終於穿上了國家隊的戰袍,這一天,距離他的30歲生日只差5天。而他在東亞杯麪對中國香港隊的這記進球,雖然終結了國足在國際A級賽事的292天不勝,但並不足以讓他在國家隊站穩腳跟。
譚龍沒有趕上好時候,在他加入長春亞泰的時候,金元足球已經漸漸退潮,而他在中甲也錯過了掙大錢的最後機會。在國家隊,他競爭不過艾克森和健康的張玉寧,但當國家隊徵召的時候,他總會第一時間報到,每一位教過他的教練和訓練師,都對他的職業態度讚不絕口。
譚龍戲稱自己在32歲纔開始“真正進入巔峰”,但他真的覺得,到了32歲之後,自己逐漸“會踢球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後,他的心態也沉澱了下來。妻子對他嚴格監管作息和飲食,譚龍堅持早睡早起和身體調養,他和妻子還有一句共同的臺詞,“要保持低調。”
2023年,譚龍站在大連梭魚灣足球場,對着家鄉的球迷揮手致謝。在“譚龍加油”的聲音中,夾雜着一句,“國家隊需要你!”譚龍愣了一下,然後用力地對着看臺豎了大拇指。
“我想踢到40歲,我覺得我的職業生涯就像剛開始一樣,”譚龍說,“要好好保持狀態,我還想繼續穿着國家隊戰袍,爲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