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e倒閉,一場溫情脈脈的告別
"我們都被Space給慣壞了。"
五一假期的前一天,高端健身房Space突然"跑路",在隨後由會員自發建立的維權羣裡,一位Space會員這樣說。
在這個維權羣裡,聚集了300餘名Space會員,他們幾乎沒有提起維權的話題,討論的最多的是往後"歸宿"的問題。在Space"跑路"後的這半個月裡,這些會員們紛紛去體驗其他的健身房,希望能儘快找到Space的"平替",但結果都不盡如人意。有人吐槽用完瑜伽墊膝蓋上都是"皴",還有人吐槽健完身不能洗澡只能黏糊糊回家,這些經歷讓他們更加懷念Space。
一切讓Space的這場告別顯得溫情脈脈,甚至就連失去了工作的教練們,也在朝陽公園辦起告別party,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會員們也在維權羣裡交流起新的健身去向,情緒都穩定得可怕。
有很多會員將Space"跑路"事件形象地描述爲斷崖式分手,足以看出會員們對Space的感情非常深厚。也是因爲如此,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擁有如此優質會員羣體的Space爲何會走向這樣一個"不體面"的結局,何至於不給會員們一個交待,就匆匆關閉所有門店。
在致員工和會員的《告知書》中,Space提到在過去的數月裡,爲了使業務恢復並克服種種挑戰,其制定並實施了多個解決方案,但儘管採取多種手段依然難以爲繼,極其無奈之下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熬過疫情,卻倒在健身意識甦醒的"春天",看似遺憾,但Space的結局也許在開始的時候已經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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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e的每個教室都非常大,有一箇中廳的社交空間,運動完還可以洗個澡,而且健身器材也是高品質的,瑜伽墊是lululemon的。"一位Space會員告訴《最話》,她非常熱衷於購買各類健身卡或課包,Space給她的體驗就非常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去Space健身成爲了她固定的生活習慣。
除了環境和硬件設施外,Space的教練也是奠定其高品質健身的重要基礎。Space成立於2015年,創始人爲前索尼音樂中國臺灣及大陸創始人Matthew Allison(馬修),帶着"音樂"基因的創始人創辦Space後打出"音樂健身"的概念。有Space的教練在小紅書上表示,"當時考覈的最終關卡是要教練用一份‘有故事性’的運動歌單教一堂課,讓教練們自由發揮想象,用音樂表達自己的風格和生活態度。"
在這種選拔機制下,Space培訓出相當一批明星教練,這也成了Space的核心競爭力。一位Space的會員在小紅書上評價說,"教練們特別熱情,都有自己的風格,不會賣課,也不會PUA你身材哪裡不好,一節課下來就是熱汗和快樂並存。"也有人調侃道,Space把運動搞成追星。
除了爲會員提供美好的體驗外,Space的收費模式,也是讓這場告別顯得"溫情"的一個主要原因。
"去年10月開始大促,買12個月送2個月,每個月30節,但我買了年卡後,勁動卡還在扣錢,客服給出的解釋是到了36期(12期爲一個週期)才能退押金停止扣款。"有Space會員在維權羣裡說。有媒體報道,Space在今年3月和4月也頻繁搞促銷,可以買一年送一個月,有會員在這個促銷活動中充值18000元。
但在維權羣裡,損失金額上萬的會員還是少數。不同於傳統健身房,年卡並不是Space的主營產品,其主要是售賣課包和月卡。
"我之前買的是5次的課包,700多塊錢。"上述Space會員告訴《最話》,會員們之所以能心平氣和地看待Space"跑路"這件事,主要也是因爲買月卡和課包的損失不算太多。
"Space給我的感覺就是很體面,疫情期間我還買了它的健身盒子,我覺得不太好用,它還給我回收了。"這位Space會員想不通,Space在"彌留之際"爲何會用這種促銷年卡的方式,"收割"其多年老會員們,然後選擇用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離開。
當然,正是這個不太成功的健身盒子,讓這位會員隱約感覺到了Space在發展上混亂。疫情期間,由於線下課無法開展,很多團操課健身房都開始探索線上業務。但是大部分公司僅採取了最輕量化的方式,選擇一個短視頻平臺來做直播。但Space卻緊急推出了自己的硬件產品。
收到貨後,上述會員發現,這是一套古早的電視盒子,只是多了一個攝像頭,整套硬件顯得很粗糙,軟件運行也不算流暢,當然,不到 1000元,還送線下課時,在這樣的價格前提下,似乎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2023年8月,Space宣佈終止了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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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過往的案例來看,傳統健身房倒閉跑路的一個主要原因都是"盲目擴張",而Space擴張得比較緩慢,成立八年時間,只在北京、上海、臺北、杭州開設8家門店。Space的催命符,恰恰就藏在這些"好口碑"的背後。
"一般來說,北京國貿、太古裡這樣的核心商圈,店面租金通常需要壓三付三的。"一位地產界人士告訴《最話》。
也就是說,選址在寸土寸金核心商圈的Space,在創收前得先行承擔六個月的租金成本,然後它的租金成本週期永遠是三個月,但對照"課包"和"月卡"的收費模式來看,其收入週期往往只有一個月,似乎永遠存在"資金錯配"。
這種模式非常考驗運營能力,一旦收入下降就可能出現財務壓力。Space能熬過疫情,有一部分原因是當時的一些房租減免政策,緩解其這部分的壓力。
另一方面,不同於傳統健身房"教練即銷售"模式,團操課模式的教練不需要承擔銷售任務,他們的收入主要來源於課時費。也是因爲如此,傳統健身房教練的薪資構成主要是"底薪加提成"的方式,健身房需要承擔的管理成本與盈利水平是正相關的,而Space不論盈利與否,都需要承擔教練們的工資以及社保等各項成本,一則Space招聘教練的信息中寫到,會提供"同行業極具競爭力的薪資"。
在固定成本高昂的前提下,Space收入的天花板卻異常明顯,因爲每家店的排課數量,和每節課的容納人數是基本固定的。但實際情況是,沒有一家店能夠達到這個天花板。
"熱門課程要靠搶才能約到,但其他時段去上課的人很少。"上述Space會員告訴《最話》,Space的會員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周圍的上班族,所以Space在排課程的時候會考慮這部分會員的時間安排,課程安排對工作時間不固定的會員不太友好。
黃金時間"坪效"有上限,其餘時間"坪效"又很低,是Space的盈利痛點。雖然採取課時費模式對於會員來說很友好,但就健身房本身而言,卻失去了商業模式中最核心的盈利來源,那就是不去健身的會員。
正因爲這部分會員的存在,傳統健身房才能夠超賣年卡,換句話說,這種商業模式類似於壽險,賭的就是不需要交付。
"這個行業就是被超級猩猩給帶歪了。"一位健身行業人士感嘆。創立於2014年的超級猩猩,是國內最早走單次收費團操課模式的連鎖健身房,一時領風氣之先。
它可能更早就感受過這種商業模式帶來的掣肘。一位曾經在超級猩猩健身過的人士告訴我們,大概在2021年前後,他明顯感覺到超級猩猩在增加單課人數,以拉高坪效。由於超級猩猩的操房普遍較小,令他感覺非常擁擠,"旁邊會員的汗似乎都能甩到自己身上。"
在體驗感變差後,這位超級猩猩會員轉投了Space門下。由於走高端路線,Space的教室明亮寬敞,並嚴控單課人數,每個人都有可施展的空間。
的確,Space能提供的"積極人生"的情緒價值,讓其倍受中產人羣追捧。Space定位中高端健身,其會員多爲25至45歲的人羣,且具有生活穩定、收入較高等特徵。但近幾年來,隨着消費習慣的改變,徒步、露營、騎行等一些戶外運動擠佔上述羣體的部分業餘時間,基於預期,他們也會相應地減少一些非剛性需求的開支,這也是Space盈利艱難的一個主要原因。《2023年健身行業數據報告》顯示,截止2023年12月,全國線下付費健身會員6975萬人,環比下滑2.38%。
Space的盈利壓力,其實早有端倪。從2022年開始,Space已經陸續關閉了位於上海港匯恆隆、杭州湖濱銀泰、上海新天地的三家門店,這也曾引起Space會員的警惕。
有Space的會員在小紅書上表示,Space的工作人員曾在3月份向其推銷半年課包,但由於其懷疑Space"快倒閉了"所以沒有購買,還提出退課需求,但該工作人員只給出"我們運營非常好"的回覆。Space的社交屬性,增加了會員們的粘性,但也加快了負面信息和情緒在會員間的傳播的速度,這也直接影響Space促銷活動的效果,從而導致其回血失敗。
綜上所述,Space倒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爲其底層商業模式很難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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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傳統健身房跑路倒閉潮後,健身行業陷入信任危機,而且許多健身房通過退款門檻等設置消費陷阱,也讓消費者對"年卡",甚至是"兩年卡"、"三年卡"這種預付式消費心有餘悸。在這種背景下,超級猩猩開創了零售模式的先河,講出了基於互聯網產品思維的"新型健身業態"故事。
這種模式的優點顯而易見,月付/單次付費的形式減輕用戶壓力,也讓用戶們卸下心理防備。一份健身用戶調研結果顯示,潛在用戶未來選擇健身房的關鍵考慮因素中,卡種選擇靈活(月卡次卡)佔42%,爲第一考慮因素;其次是感興趣的特色團體課程,佔到39%;再次是距離因素,佔35%。
但這種模式也很容易導致財務方面的危機,從運營角度來看,企業的現金流將面臨着巨大的考驗。
傳統健身房前期雖然需要在健身器材、健身場地方面投入大量的成本,但其可以通過預付年卡等方式緩解現金流壓力,甚至還可以用這部分資金繼續開店,從而擴大經營規模。而Space、超級猩猩等新型健身房,無法通過預付模式保證現金流,只能靠燒資本的錢維持經營。
早些年間,靠着講新故事,這種新型健身房曾經確實一度受到資本的追捧。截止目前超級猩猩已經完成7輪融資,僅2015年到2017年其接連完成5輪融資,但最近的一比融資停留在2021年;在2017年和2018年。Space獲得兩輪融資,其中B輪融資領投方爲阿里巴巴旗下投資基金,融資金額達1億人民幣。
但隨着資本熱潮褪去,現金流問題便接踵而來。從Space選擇新型健身模式的那天起,放在它面前的路就只有兩條:一條是在資本市場講好故事,走通上市的這條路;另一條則是沒有了資本進場覆蓋虧損,只能走向關門倒閉的結局。顯然,Space的第一條路沒有走通,即使它在北京、上海特定的圈子裡已經成爲了一個社交標籤,但卻不足以讓資本繼續買單。
不僅是Space,這種模式下的其他品牌日子也不好過。
比如超級猩猩今年以來就關了近10家門店,上海地區明星教練離職還在會員圈子裡引起不小的轟動;前不久,樂刻"取消9.9元精品課"的團課調整舉措也引發信任危機,有教練向媒體表示樂刻在用隱蔽的方式"降本增效"。取消精品課後,他所在區域排課減少一半,要想達到原來的課時,需要去更遠的地方排課,另一位樂刻教練則透露,精品課取消後自己的每月的收入減少5000元。
不過難得的是,在沒有Space的這半個月裡,教練和學員沒有"走散",教練們三五合作重新搭起臺子面向老會員們授起了課。現在的Space維權羣,已經變成追隨明星教練的約課羣,《最話》觀察到幾位明星教練的課程,到22號都顯示的是"約滿"狀態。
也許換種模式,Space會有一個更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