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前:“我不相信明星創業者,這是賺辛苦錢的時代”

在金融從業者們構建的數學模型裡,消費投資已經開始復甦。

例如今年3月中旬,標普全球久違地發佈了一份“消費行業”主題的投資報告。報告稱,標普通過監測2024年1月1日到2024年3月12日之間的市場數據,發現全球私募股權基金已經向消費業務完成119.6億美元的投資,不僅實現了連續兩個季度的環比增長,也提前超過了2023年同期89億美元的投資總額。

普華永道的美國消費品市場主管Alberto Dent作爲專家接受了分析師訪談,他認爲這樣的走勢暗示“消費項目的交易環境正在變好”。並且此時距離疫情已經過去了四年,疫情環境帶給消費者的影響正在變得“穩定”,一切新的趨勢正在變成具體的“結果”——投射到一級市場,這象徵着“買家和賣家對消費業務估值預期之間持續存在的差距正在開始縮小”。

而另一位接受專家訪談的投資人、Stride Consumer Partners的合夥人Tim Burke爲普華永道的觀察提供了佐證。他表示包括他在內的投資方基本在2023年選擇了“觀望狀態”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對消費市場失去了信心,他們的共識是大量的消費企業在動盪的宏觀經濟環境中被嚴重低估,而2024年似乎是重回“平衡”的節點——今年3月,他們結束了長達11個月的投資靜默期,出手5000萬美元領投了一家包裝食品企業。

同樣釋放利好信號的還有貝恩諮詢。在今年5月的一份報告裡,貝恩分析師團隊作出判斷,消費品市場已經進入了一個準備復甦的關鍵階段,理由是2021年一級市場大放水時代後,隨着一級市場中消費品行業的整體交易量下滑了72%,成交的交易倍數也來到了一個歷史低點。此時考慮到疫情環境已經過去了4年,供應鏈迴歸正常化、利潤率進入新一輪提高,消費品投資賽道或許會在“併購交易”的帶動下重回繁榮。

爲了增加說服力,他們還對如今市值排名前25%的上市消費企業進行了盤點,發現其中有三分之二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期間採取了積極的投資策略,而這些採取了積極投資策略的企業明顯表現出了更強的增長韌勁——在此後的十年裡,他們幾乎都爲股東提供了翻倍的回報,平均利潤增長達到了5倍。

到了最近兩個月,“消費投資復甦”乾脆跳出了金融人的預設,完成了更具體的延展:

年輕人開始討論“窮鬼套餐”概念的興起,帶火了這個新興概念下所涉及的中式漢堡、連鎖餐飲;一系列明星消費項目開始調整股權架構,爲即將到來的海外上市做好準備,順便把“流動性”這個關鍵詞帶回消費賽道;於東來、張俊傑成爲了新一代的創業明星,前者帶着堅定的經營哲學,超預期地激活着陳舊的商超零售;後者更新了人們對成功創業者的畫像認知,成爲了“時代勵志樣本”。

可以說,這些案例的集體涌現,充分展現了擁有最直接市場接觸路徑的“大消費”遠超其他賽道的迭代能力。如果再宏大敘事一點,在嚴重缺乏共識、解決方案批量脫節的創投週期裡,“消費投資”必然會成爲“能最先找到參考答案”的應許之地。

但當我試圖沿着這條線索展開話題的時候,加華資本創始人宋向前卻拒絕了這個提議,因爲在他看來這些所謂的“新變化”,實際上都能在宏觀經濟學和產業發展的規律中找到完美的解釋,都是“被規定好的動作”。他仍然毫無保留地向我展現他的“緊迫感”,認爲“市場噪音”過多、情緒化表達嚴重,直接影響了“金融迴歸服務業本質”的過程。他甚至不爲消費行業出現明星企業而感到興奮,而是希望人們Wait and see,等待市場履行完篩選的職能。

他其實是這個週期的贏家:他們獨家投資的小菜園營收超過45億、年複合增長率超過30%,目前已經啓動港股上市程序;他們陪跑出了“功能飲料第一股”東鵬特飲,作爲最大的外部股東實現近40億的退出。但他仍然11次強調“耐心”的重要性,強調自己是市場中“被選擇”的一方,強調“做交易”思維所包含的風險。

當然這就是宋向前——他是投資人裡的批評家、是最具學者氣質的投資人,但這些批評和學習的終點從來不僅限於“跟進”——正如我8個月前與他的第一次對話所感受到的那樣,投資圈流行個說法叫“優秀的投資人就是要敢於發聲、勇於站臺”。老宋字面上很符合這個定義,但他總是會提醒自己所從事的是“經濟工作”,是一份常常參與到產業升級、產業結構調整的“經濟工作”。

在這個前提下“社會責任”就變成了“投資人”這份職業的一份天然底色,有責任跳出被投項目預設的框架,更多地對“宏觀經濟”進行研究。

以下爲對話正文,由投中網整理。

“做實業,是累並興奮的過程”

投中網:這是咱們的第二次對談,上次對談是去年的秋天。那個時候我們聊了很多關於當下消費投資環境的看法,也談到了很多預期和目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您提到有朝一日“加華資本”需要轉型爲“加華實業”,因爲您覺得只有深入到產業中,自己做實驗,才能找到足夠說服市場的籌碼。

那咱們不妨先來複盤一下,這項實業計劃現在進展得如何了?

宋向前:首先我想補充一點,我們做實業並不只是爲了說服市場,而是金融本就是爲實業服務的。只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的金融行業過度發育,交易過於高頻、套利現象盛行,最終金融對實體的幫助不夠,金融爲實體賦能的能力不足,金融不具備支持實體經濟發展、支持民生進步、支持社會福利增強的“人民性”。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甚至可以說金融行業是被“異化”的,中國一方面存在嚴重的結構性金融抑制。另一方面從2012年後,金融自由化程度過高,在某些領域金融深化、自由化程度的程度甚至遠遠超過西方,特別表現在金融套利型空轉業務過於繁榮,疊加上貨幣超發,實業投資回報率下降過快,以及金融對實體支持力度不夠,特別表現在影子銀行及衍生工具及市場瘋狂侵蝕實體利潤空間,壓縮實業生存空間,造成今天的貨幣政策傳導機制不暢,從而基本失效的局面。對過去這種狂飆猛進,低質量的套利發展模式,我個人很不認同,甚至是很厭惡的,它幾乎就是一個赤裸裸的搞錢邏輯,這種市場奉行的是“只要今天盆滿鉢滿,哪怕身後洪水滔天”的混賬邏輯。所以,從內心深處而言,我支持國家對亂象叢生的金融市場嚴加整頓,強調金融業迴歸服務業本質,爲實業服務,爲增進國民福利服務,從這個角度而言,這樣的金融的人民性是理所應當的,這也是我們爲什麼要幹實業的根本原因。

而且交易分作兩類,像資本市場進行的這類交易其實就叫“零和遊戲”,你贏就是別人輸,這類交易它對經濟增長的意義不大,甚至還產生外溢效果,引發貨幣乘數效應、財富效應等等。但實業不一樣,實業是增加GDP、增加公民福利的、增加產出的,它有實實在在經濟增長的正向價值。

投中網:當這個計劃實施開始之後,您覺得有哪些東西是如你預期的?有哪些東西是超乎你預期的?

宋向前:首先我們有17年的經驗積累,投了許多大體量的連鎖企業。這些企業都成長爲了“全國冠軍”,而在成長過程中我們通過爲他們做增值服務,反向得到了很多的賦能。所以我們有底氣,也有能力去把實業幹好。

但這並不意味着沒有挑戰,幫着人家做和親自下場做終歸是不一樣的。體感不一樣,能力的要求不一樣,專注度也不一樣。

實業家和投資家是兩種不同的角色。投資家的重點是抓節點性矛盾,解決堵點問題,解決職能性戰略配置的問題,解決戰略方向定位的問題,然後引領企業走上一個正確的發展道路。而企業家則要求深入到業務一線,深入全價值鏈、全產業鏈,在日常的工作中通過運營來獲得每日的利潤,得趴在地上幹活,通過每日標準化流程的精進,運營管理的優化提升,然後通過對消費市場、通過對消費人羣的深刻洞察,好產品和好服務不斷地完善和提供,一點點迭代升級,達到一個理想的商業運營狀態,才能取得合適的利潤。

注意,這裡提到的利潤是“合適的”,不是“可觀的”。

而且我們現在做的產品,是剛需、高頻、民生,又帶有一定基礎設施職能的產品,而不是唯利是圖、以利潤最大化爲目標,所以壓力會比較大。在這個過程中間,利潤如何精進,管理運營如何優化,成本如何控制,特別是品控要求很高,相對洞察要求也會比較細,所以我們現在自己做難度就更高了。

投中網:能夠兌現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積累,換作我的話,我應該會感到很興奮,有種提槍上馬的感覺。

宋向前:當然,就是這感覺。即使加華一直以來都是賦能型投資機構運作,但是自己提槍上馬、自己親自下場做企業家、做產品、做品牌,開一個門店,感覺也是不一樣的。應該這麼說,是累並快樂着。

“能活下來做大的好項目,不應該缺錢”

投中網:覆盤完目標,我們再來聊一聊變化。

距離我們上次交流,已經過去了8個月。這8個月裡,行業其實發生了相當多的事情。我作爲消費者,一個直覺就是消費賽道似乎重新熱鬧了起來,新的明星公司出現、新的明星創業者誕生、新的消費現象被集中關注。我很好奇,作爲投資人,您認爲最值得關注的變化是什麼呢?

宋向前:其實我們是很理性的,可以說三年前我們就看到了今天這個結果。比如今天年輕人們提到的“窮鬼套餐”,我們早就佈局這些行業,比如老鄉雞就是這類產品,客單價在二三十塊錢左右。小菜園也同樣如此,它是中國最便宜的正餐,並且規劃程度更高、品控最穩定,連鎖化程度最高。

爲什麼我們會押絕對剛需民生的大衆消費?因爲這就是中國經濟的現象。過去在社會資本狂熱的週期裡,人們會說現在是中產崛起的時代。但中國真正的國情就是10億人沒出過國,就是6億人人均收入不到1000塊(2019年)。如果不冷靜清醒地接受這樣一個客觀事實,所有的行爲都會犯錯。就像所謂的消費升級,需要升級的是品質,而不應該是價格。

第二,必需品消費才應該是中國消費投資的主流,纔是最必然的方向,纔是核心關鍵詞。過去大多數消費賽道的投資人,押所謂的升級,追求所謂的功能釋放、情緒釋放,這些都走不長遠的,也肯定做不大。

投中網:所以您的意思是,一位合格的投資人,真正擁有“長坡厚雪”心態、願意踏下心來研究的投資人,其實不應該對這些變化感到意外?

宋向前: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些所謂的“新變化”,都能在宏觀經濟學和產業發展的規律中間找到完美的解釋,是被規定好的動作,既不高深也不晦澀。

但是關鍵問題是我們的市場噪音很多,情緒化也嚴重。我一開始就講,異化的金融行業熱衷於套利,而這樣的金融行業來不及深度思考,大家都是追逐熱點,追逐價值故事,追求所謂的模型、商業模式,追求所謂的風口炒作。沒有人認認真真地研究中國經濟到底是什麼樣的特點,中國經濟發展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階段,我們的民生消費領域面臨的巨大挑戰是什麼?

這些問題沒有人思考,出發點也錯了,結果就不可能完美。

投中網:聽起來您相信“耐心資本”的。但現在整個行業裡對這個詞語有很多爭議。

宋向前:我覺得人們不得不接受。

過去是套利的時代,恨不得今天進去明天出來,所以發明了A輪、B輪一直到F輪,這纔是個笑話——一個公司能發展F輪,除非真的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項目,剩下的都是“毒”角獸,毒氣的毒。除了搞技術進步的,真正擁有獨一無二的商業模型的公司,缺錢的公司九成以上都不是好公司。

大多數公司都是平庸的,大多數公司的商業模型都是你能看得清楚的。好公司基本特點是,如果它真的能夠活下來、能夠做大,那麼它本身並不缺錢。

“金融搞成高利行業,這是有問題的”

投中網:大家理性上都會贊成您的觀點,但感性上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幸運的那一個”,不希望自己成爲迭代中的成本。

宋向前:那當然,人就是這樣的,人就是缺乏理性和客觀。所以我一直強調金融市場的兩種屬性——投資和投機——不是天然對立的,而是相伴相生的。資本市場需要投資,需要基於基本面、基於長期發展進行投資的專業機構。市場也需要投機,因爲投機也客觀上增加了市場的活躍度。

只不過,我們要承認“金融力”,也就是普惠金融、金融深度、實業金融,或者可以稱之爲金融的實業性。從目前來看,金融迴歸服務業本質的程度遠遠不夠,金融仍然是一個高利行業了,這肯定是有問題的。

你可以觀察發達國家的金融行業,觀察他們從業人員的工資水平。除了華爾街之外,以銀行業爲代表的從業者都是中等收入水平,它存在的目的就是爲社會提供金融交易、中介服務,存款和借貸服務,它本來應該是一個微利行業,是一個符合現代服務業特徵,參與市場利潤平均化過程的行業。

投中網:我同意您的看法。

宋向前:過去那種高歌猛進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日入場,明日離場,大家玩擊鼓傳花的遊戲,它本來就是錯的,所以纔會導致我們實業的投資回報率下降。金融空轉,虛擬經濟過於發達,金融衝擊成本過高,這就是金融對實業的入侵,對產業的入侵,它切走了市場中間本不屬於它的那塊利潤。

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但金融是其中主要的因素之一。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耐心資本的目標並不是讓資本“被動長期投資”,而是去推動資本去支持實體經濟、實體產業的發展,讓實體經濟的投資回報率水平回到市場裡面最高的水平。

可以這麼說,如果藍領工人的工資水平在全國能夠過得揚眉吐氣,能夠達到中產階級的水平,那麼我們的消費和內需關係才正常,我們消費環境才能真正被拉動起來,而不是金融行業的人收入更高。

投中網:但是我擔心您的理性,讓您很難找隊友,尤其是創投行業裡不可避免地會有“慣性”。

宋向前:我們只需要找到真相,隊友重要嗎?

投中網:不重要嗎?這畢竟是個博弈的過程?

宋向前:對我們來說不重要,做正確的事情才重要。我們只需要做到與真理同行、與真相同行,這是我們所有人都夢想的一個狀態。反過來說,你找那麼多隊友幹嘛,什麼叫真知,什麼叫拙見,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

而且金融確確實實爲中國經濟發展也產生了巨大作用,未來一定會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一定會更多爲實業服務,迴歸到服務業的本性,因爲金融的人民性的核心就是支持實業發展,爲實業賦能。

“投資人要耐心觀察,當好一個觀衆”

投中網:您對近期涌現出來的明星創業者、明星消費公司有什麼樣的觀察?

並且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近期涌現出來的明星創業者,他們的“畫像”其實是反直覺的,是我們所熟悉的那些有頭有臉的VC/PE們不會投的標的。我在想他們的出現,是否會對您的判斷體系帶來一些啓發。

宋向前:我不評價,因爲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而且耐心資本的一個前提就是要學會耐心觀察,耐心地靜待花開,Wait and see,當一個好的觀衆。

投中網:所以你相信有明星創業者明星企業家這回事嗎?

宋向前:不太相信。

投中網:但是好像上一個週期很流行這種敘事,喜歡投這種連續創業者、明星創業者。

宋向前:這就是流量玩法,塑造一個明星,塑造一個商業模式,塑造一個風口,大家一起加碼,這就是套利的方式,所以市場上纔會出現ABCDEF輪。但凡有多輪次融資(的明星企業),到現在上市都上不成,最起碼現在很麻煩,創業者很麻煩,後面的投資機構很麻煩。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是獨家投資,要不就不做。

投中網:這是一種很凡爾賽的底氣,背後是加華足夠的積累。

宋向前:首先肯定來自於積累,其次是我們肯花時間,第三來自我們真心地利他——別人真的需要你,需要你一起合夥經營,而不是投了錢就完事。現在市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錢,最缺的是思想、是能力,是真正的幫助人家、成全人家的“利他之心”。有多少人真正有“利他之心”?這個東西問自己就知道。

投中網:所以加華的項目篩選策略也不會因爲這些“新變化”而產生變化?

宋向前:是的。很多人問會有什麼變化,我們其實沒有什麼變化,這麼多年就一直看剛需的、高頻的、民生的項目,因爲這就是中國經濟現象。而且我們對這個主題的堅持,不僅僅是十年以貫之,我們認爲它是可以管100年的投資邏輯。

第三,你需要做的是抓住這樣一個時代β,按照時代的發展方向,根據這個時代提供的基礎設施能力的變化和技術手段進步,來適配你這個能力。

所以我們倒沒有那麼大的變化,接受的衝擊也相對較小一點。很多人今天說消費不好做了,明天說消費快沒了,這就是市場情緒、就是市場噪音,消費怎麼會沒有了呢?

投中網:只能說消費賽道就是擁有這樣的特質,就像在英文中它會被叫做Direct To Customer(DTC),很難不被散戶視角所影響。

宋向前:所以投資人更應該走出散戶視角,清晰地認識到消費賽道的社會職能。我一直在講消費和科技絕不是二元對立,科技是爲消費賦能的,消費爲科技提供了巨大的應用市場。沒有海量消費市場爲他提供海量的消費市場用戶人羣和稅收支持,科技是不能發展的,科技最終還是要在消費市場裡面去運用生存。我寫過很多這樣的文章,“AI四小龍”英偉達這麼牛逼的公司,它要沒有消費級市場的應用,它啥都不是,它不曾經也是個幾百億美金的小公司。

投中網:而且英偉達等待市場膨脹起來,也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宋向前:是市場選擇你。就像剛纔說的那樣,市場同時擁有投資和投機,如果是投機思路那當然是快進快出了,最容易在輿論中傳播的那些故事也都圍繞着投機和套利展開。所以大家默認週轉就是一切,快進快出就是一切。我只能說耐心資本不是今天才提倡的,而是價值投資的標配就是耐心資本。

“併購也不是適合我們抄的作業”

投中網:所以按照剛纔跟您的交流,您應該也不會因爲在目前退出渠道有限的情況下,去對基金形態進行過多的調整?比如很多基金都在考慮組建併購基金,來豐富退出渠道。

宋向前:準確地說,我們早就考慮過這些事,不是今天才考慮,也絕不是爲了退出才做的準備。我覺得爲了退出去搞個併購基金,這些人多半也都掛掉,因爲這本質上是非專業選手要幹專業選手的事。

而且併購基金本來就是一個很普遍的組織形式,任何一個成熟的機構都可以把這個組織形式加以運用,我們也在這方面做了非常多的儲備和研究。我們不是不做,而是我們判斷時機未到。

投中網:您認爲併購基金最大價值在於什麼?

宋向前:首先我想強調的是,併購基金的成功率比IPO、比企業的上市還難。很多人想當然就認爲,反正IPO上不成,我就搞個併購基金,認爲併購可以退出——沒錯,這個事情的確存在,也早就存在,不是今天才新開的一個路子——但問題是,併購沒有成爲主要的退出渠道。

那麼把原來一個輔助工具、不是那麼順暢的渠道,當作主要的退出渠道來使用,你覺得這個市場發生什麼變化?我們要思考這個問題。說明我們市場的流動性,市場的退出渠道確確實實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那我們要改變這個情況,這纔是正向思維。

投中網:VC/PE很難自己推動改變。而且我之前和很多做併購基金的人聊過,他們參考美國市場來推算,認爲一個成熟的市場確實應該百分之六七十的交易都是由併購完成的。

宋向前:第一句話,我們經常拿美國說事,但美國的資本市場比我們多玩了100多年,是全世界獨一無二最大的市場,美國的成功經驗在中國未必有那麼大的借鑑性和可複製意義。

第二,人家經過100多年的發展達到這個水平,我們纔多少年,這種簡單類比是沒有意義的,沒有價值的,還是要依據一些客觀現實。

第三,爲什麼前段時間王冉的話很激烈,但我很支持他發言的動作?因爲作爲專業的從業人員,當你面臨的市場環境出現一種結構性的矛盾,出現了一種監管上的資源錯配,整個行業就應該發聲。現在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發聲。這可是行業的正當利益,國家也大力提倡要發展創投行業,建設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公平的進入和退出環境。

投中網:如果美國不適合對標的話,那覺得適合咱們對標的參照座標會是哪裡?

宋向前:我們沒有作業可抄,因爲中國經濟體很特殊——14億人口、經濟總量是全球第二、基尼係數過大,貧富差距懸殊,債務負擔沉重,國民經濟還需要持續地要高質量增長、在存量博弈中間有增量發展的要求——這些因素都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

但是我們有一些基本的東西可以借鑑,比如日本的。辜朝明先生在著作《被追趕的經濟體》,《大衰退》提到的資產負債表(衰退)的現狀,我覺得很對。當企業和居民的負債額過高,處於一個縮表的狀態,它存在的目的不是爲了利潤最大化,而是爲了負債最小化。那麼在這樣產出不足、投資不足、居民消費不足的情況下,政府是唯一一個能夠花錢的部門,需要高效地拉動經濟,把錢花在最有效率的地方,直補民生,這纔是走出通縮,真正啓動內需的根本之策。

換言之,中國今天的社會經濟發展必須從生產型社會向消費型社會轉型,提高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穩定就業,改善民生的壓力比發展科技的迫切性更大。民生不穩,消費不暢,社會失序,經濟失錨、未來無望,又何來科技進步和創新可能。康德說過:“人是目的,科技是手段和工具,人的福利纔是目的”。不能把消費和科技對立起來、讓市場做“二選一”的選擇題;“歧視”消費,就是反向遏制科技,因爲科技會變得沒有市場。

我經常寫文章也講這話,我們需要的是5年一期的,持續30到50年的國民收入倍增計劃。只要老百姓真正的人均收入水平的改善,可支配收入提升,老百姓纔敢花錢,而且必須要扶持配套科學的社保制度和醫療保險制度,養老制度,這樣的話大家心裡穩,這也是日本的借鑑。

所以我經常推薦大家看一下辜朝明先生寫的《被追趕的經濟體》。雖然有很多所謂的經濟學家對他頗有微詞,但我覺得從冷靜的角度出發,這本著作對未來經濟的發展,民生的改善和走出中等收入陷阱,走向高質量發展是非常大的幫助。

“中國進入了一個好人賺錢的時代”

投中網:剛纔都是對決策者們的建議,其實對於普通的從業者來說,他們正在經歷情緒的大幅度波動,您能否爲他們推薦一些讀物來消化一下自己的負能量?

宋向前:很簡單,你需要去理解中國在發生什麼。每個人都是時代的產物,大多數人賺的都是β的錢,不要那麼迷信α。剛纔我也講了,目前的宏觀環境是整個市場要實現結構性的優化,發展新質生產力,提高高質量發展的水平,所以心裡要做好“非常難”的預期,因爲這是動態調整過程中的優化,全世界也沒有幾個國家能夠完成這樣的工作。

當然我覺得我們很有機會,我們有足夠的韌性和彈性,我們還有巨大的能量沒釋放出來,這是個很大的量。

投中網:可能您也已經看到了一些可喜的現象出現?

宋向前:是的,目前輿論環境裡對經濟追求持續發展過程中怎樣去走高質量發展的道路,怎麼真正建立中國式的現代化,正在展開激烈地討論,並漸漸地開始形成共識了,這就是凝聚的改革動力。

投中網:那麼具體到加華,如果把時間節點鎖定在2024年到2025年,加華資本的短期目標是什麼?

宋向前:堅持做實業,堅持做好產業投資,堅持做好企業家的事業合夥人,堅持陪企業家一起追夢、築夢和圓夢,這是我們一直的夢想,可以總結爲“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我們的判斷是,這是一個好人做企業家的時代,賺辛苦錢才真正地值得人尊重。要真正沉下心來學習做企業,做實業,老老實實地交付好產品、提供好服務,爲消費者創造更好的消費福利。品質升級,但同時可能只能賺取微乎其微的利潤。

這是個非常困難的大週期,持續的時間也將超過大多數的預期。正確地熬過這個週期,在血水裡哺育出自己的獨特心經,纔不辜負這個時代,無懼時代的貝塔,逆流而上。

投中網:我還是那種感覺,您肩負了很多投資人之外的職能。

宋向前:投資人的職能並不是只有賺錢,你還承擔了很多社會責任。你通過投資行爲獲取社會資本,反向你也要承擔社會產業結構優化的職能,通過你的工作,你辛勤的勞動和企業一起共同成長,幫助中國企業家隊伍能力水平提升。這都是我們的職能,我們工作不簡單,只是我們很多人把它做簡單了,做成了套利。

投中網:可能很多人看到了您的言論,會覺得加華帶頭捲起來了。

宋向前:他們怎麼說我不在乎。

投中網:我之前很喜歡的一句話,叫悲觀可以,但是你帶着悲觀,然後去謹慎地尋找解決方案,和你帶着悲觀去給自己找藉口,這是兩種道路,我覺得您是前者,很多人是後者。

但我還想聽聽您的具體目標,就比如說你做實業,是否有給自己定下過未來一兩年內的某個軍令狀或者KPI?

宋向前:我覺得是向我們服務過的企業家學習,我要做這個行業,我都要力爭上游,都要建立一個品牌。我們也有品牌夢。

比如東鵬逐漸走出了自己的發展道路,成爲了民族品牌的優秀代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只要你做正確的事,並正確的做着,堅持下來,耐心做下去,總會有靜待花開的那一天。

投中網:聽起來,我剛纔的問題其實是沒有答案的,就是要去特別長時間的相處、高頻度的相處,就像同事一樣相處你才能找到答案。

宋向前:是的,沒有標準答案,就是你要(將心注入),日拱一卒,功不唐捐。換言之,這個時代更需要一羣默默付出,內心堅定的前行者。從這個意義上說,王冉沒說錯,套利型的、交易型的中國創投時代徹底結束了,今後就是產業創投、實業PE和真正經營型創業投資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