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長篇小說改編電影《啊,荒野》:人活在世上,為什麼要奮鬥?

日本電影《啊,荒野》分爲上下篇,長達五個小時的片長,將青春成長的劇情,推演至時代史詩的視野。 圖/2020臺北文學.閱影展提供

日本電影《啊,荒野》改編自寺山修司的同名長篇小說,將時代背景從1960年代二戰後的虛空,轉移到2021年東京奧運舉辦後的平行時空,即便電影問世於肺炎疫情爆發前的2017年,本片作爲遙想4年後的「預言」,仍然精準且犀利無比。

男人的荒野:男性自尊的挫敗與一逞痛快的復仇

電影血淋淋描繪崩世代青年,面對天災人禍、社會壓迫、核災創傷,若不是走向虛無的崩解頹喪,唯一能做的即是化身爲菅田將暉、樑益準所扮演的「新宿新次」、「推子建二」,走上人生競技的擂臺,一拳一拳抵抗「世界」的拔山倒樹。揮着血與汗,在肉體的撞擊下,內心彷若才能費盡地叩問:「人活在世上,爲什麼要奮鬥而活着?」

電影裡的主角新次靠電話詐騙老人度日,一次遭詐騙集團的手下裕二背叛而在街頭髮生鬥毆,同夥好友劉輝半身不遂,自己也因此入獄服刑,出獄伺機找尋機會向裕二復仇;另一位主角建二爲日韓混血,因童年創傷導致嚴重口吃,白天在理髮店賣命,晚上伺候日日酒醉、暴力相向的父親,卻在父親大鬧對他喊着:「你真不像個男人!」憤而離家出走。

兩位青年自尊的挫敗,內心受壓抑的火氣正熊熊灼燒,加入拳擊館成爲職業選手,正是令他們重振被生活打擊的男性氣概(Masculinity)之最好所在。既然無法好好在社會立足,那就以拳頭鑿出一個立足點吧,即使明知可能失敗,但必須挑戰宿命、痛快復仇,纔有可能重振悲苦小男人的自尊,如同新次練拳的信念:「擁抱最多憎恨的人,就能成爲拳王。」

活在《啊,荒野》的青年爲生存搏命,拳擊已不僅是青年發泄憤恨的出口,而是一張能接住破碎心靈的大網。 圖/2020臺北文學.閱影展提供

世代的荒野:時代變遷下喪失「希望」的集體傷痛

對比在拳擊擂臺上爭死拚活的激情競技,《啊,荒野》也映照日本社會負能量滿載的頹喪氛圍──青年失業的苦悶困頓、核災破損的心靈缺口、自殺率居高與長照人手短缺──着實是一個時代的荒野,讓生活其中的人因無出路而茫然,如片中「自殺防治小組」的大學生所言:「希望,也只是現代人所瘓上的絕症。」這世代終將被生存的黑洞徹底吞噬。

電影同時呈現世代的隔閡與疏離,描繪上一代人如何導致青年無以消解的傷痛,如:建二之父在作爲自衛隊軍官時,體罰欲逃離軍隊的新次之父,導致後者最終上吊自殺,也令雙方家庭破裂;新次的女友芳子因不諒解母親從事性工作,在覈災發生後刻意與母親走散,長大後卻也輪迴似地運用自己的身體,在社會上苟活生存。

劇情中,當建二離家後再度與父親相遇,父親已經病入膏肓流落街頭,要求建二回到身邊照顧他,並嘲弄建二的拳擊事業「只是鬧劇」,令建二在片中首度反擊父親。建二抓着父親衣領質問:「爲什麼把我帶這裡?」此一吶喊似乎不是質疑爲何父親要把自己找回身邊,而是父親爲什麼要將自己帶來這個世界、這個荒野之地。

每個人在面對時代予以的「荒野」之際,都是一場孤獨的奮鬥,或許有時落入骯髒仇恨,但美麗的「愛」未必不能從奮鬥的血汗之中迸發。 圖/2020臺北文學.閱影展提供

愛的荒野:血汗淋漓尋回骯髒但美麗的羈絆

活在《啊,荒野》的青年爲生存搏命,內心因着傷痛而匱乏,宛若行屍走肉。這時,拳擊已不僅是青年發泄憤恨的出口,而是一張能接住破碎心靈的大網,當崛口教練對着初接觸拳擊的建二說:「我會用手套,好好接住你的拳。」建二聽聞後放生而哭,那恐是他身處父親的淫威下,從未體驗過的溫柔。

電影裡,新次終究憑着復仇之恨,攀上「拳王」地位,卻在勝利的擂臺上茫然、困惑,而後隨着夥伴與愛人相繼離去,自己也頹萎成平凡上班族,再度落入無盡荒野之中;同時,想和新次一樣強大的建二,則跳槽進其他的拳擊館,成爲所向披靡的強者,在結局再度找回新次,兩人首度以敵手之姿對決。

新次擁抱「仇恨」成爲強者,最終才發覺擁抱的僅是「荒野」的虛無,而建二卻像是明白新次的渴望並非復仇,而是破碎的心企求被理解,因此最終才站在擂臺的對角,一拳又一拳接下新次的拳頭,並在內心自白道:「我還是無法恨你,但至少能好好和你對決一場,所以請給我愛吧。」這場血汗淋漓的比賽,兩人在臺上用盡氣力的角力、進退攻守的過招,何嘗不是最具象的羈絆?

最終的對決,所有主要角色都到場觀賽,當他們全心投入之時,其他觀衆都在鏡頭前消失,每個人在面對時代予以的「荒野」之際,都是一場孤獨的奮鬥,或許有時落入骯髒仇恨,但美麗的「愛」未必不能從奮鬥的血汗之中迸發。

建二在擂臺上被擊倒前,對着觀衆與新次的告白:「請大家不要離開這裡,我就在這裡。」應是對仍在奮鬥的崩世代青年,最溫柔而悲涼的請求。

《啊,荒野》中文版電影海報。 圖/2020臺北文學.閱影展提供

◎ 責任編輯:翁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