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伐克祖先教我欣賞生活中的微小美好

愛德華·莫諾維奇在密歇根州的卡拉馬祖長大。他在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獲得了藝術碩士學位，在卡拉馬祖學院獲得了生物學學士學位。愛德華是一位跨學科藝術家，在波士頓生活和工作。他的作品融合了行爲藝術、繪畫、生態學以及民俗學的元素。他的互動項目在歐洲、中美洲和美國各地展出。古老的文化儀式和斯洛伐克遺產爲其提供了關鍵的創作靈感。愛德華目前在波士頓的馬薩諸塞藝術與設計學院教授插畫。

愛德華·莫諾維奇的故事是由祖扎娜·帕洛維奇和加布裡埃拉·貝雷加佐娃創作的《全球斯洛伐克項目——斯洛伐克定居者》的一部分。該書可通過 info.globalslovakia@gmail.com 購買。

在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附近的一個山坡上，在煤炭開採區的深處，眼前的景象讓我震驚：我的斯洛伐克避難所被燒成了平地。這是我祖父母家的舊址，現在已成廢墟。愛德華和埃琳娜自 20 世紀 90 年代以來就不住在這裡了，但這場景仍然讓我感到震驚。歷經一系列租戶的粗心對待以及神秘狀況，如今只剩下燒焦的地基。

當我走下山坡時，我本能地數着連接街道和前門的不規則的混凝土臺階。它們形成了一種熟悉的切分節奏。當我到達曾經是我祖父母廚房的地方時，我的腳站在他們保存得令人驚訝的棋盤式地板上。我突然閃回；交替的奶油色和玫瑰色方塊讓我想起了以前來訪時一進門就聞到的濃郁的 holúbky 和 koláče 的味道。

雖然地板看起來還是一樣，但其他的一切都不見了。沒有了牆壁和裝飾，我能感受到廚房的實際大小。它只有 4 米乘 3 米。不知怎的，那精心打磨的櫥櫃、水晶燈具、宗教圖標，還有擺放得無可挑剔的擀麪杖、平底鍋和餐具，使我覺得這個空間大了許多。從情感的角度來看，這個空間是巨大的。它包含着我身份的核心，是宗教神秘主義、斯洛伐克傳統與家庭親密關係的美妙融合。

小時候，我站在那個廚房裡，聽到父親突然用一種陌生的語言爭論，我很震驚。我都不知道我爸爸還會說斯洛伐克語！這是我第一次發現這個不起眼的空間背後隱藏着一個更大的故事。

遺憾的是，我沒有學會說斯洛伐克語。在我祖父母在世的時候，大多數美國人都非常不贊成用他們的母語交流。一個人的地位取決於他們對英語的掌握程度。依我的經驗來看，這種帶有偏見的觀點構成了美國“大熔爐”意識形態中的一個嚴重缺陷。通過強行剝奪移民的語言，無數好的想法都丟失了。此外，學習另一個民族的語言能夠培養同理心。它爲當前困擾美國的文化戰爭提供了一劑解藥。學習斯洛伐克語，並接觸到我祖先的詩歌、歌曲和口述歷史的潛意識之河，仍然是我的一個目標。

然而，這些年在祖父母的廚房裡，我着實學到了一些有用的短語。有一次，我把這一知識很好地用在了一項秘密任務裡。我召集我最好的朋友，一起跟我們最不喜歡的小學老師開個玩笑。每天午餐時，我們都會從她的教室跑過，並傳達一個特別的信息……用斯洛伐克語。從我們的“死對頭”的門前匆匆跑過時，我們齊聲大喊：“Ísť do pekla!”（“下地獄去吧！”）。第三次這麼做之後，當我們坐在教室裡時，聽到了一陣威嚴的敲門聲。是我們的校長。我們被逮了個正着！他把我們這羣人帶到他的辦公室，罰我們課後留校一週。作爲罪魁禍首，我受到的處罰更重。謝天謝地，他不明白我們實際上是在咒罵老師；否則，處罰會更嚴厲。我從未告訴過父母這次處罰背後的真實故事。

更重要的是，祖父母的廚房提供了精神滋養。在節假日，尤其是復活節，我的祖母會做傳統的斯洛伐克食物。在這些食譜中，我最喜歡的是一種叫做 koláč 的堅果卷。在節假日期間，我的祖母會留出幾天時間來製作一大堆 koláče。對我的家人來說，手頭有足夠的這種菜很重要，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整個節日期間與訪客分享。

堅果卷是相聚、坐在一起和分享故事的藉口。鑑於這個儀式的重要性，我們家一直守護並精心傳承原始食譜也就不足爲奇了。製作和分享 koláče 至今仍是我們家的核心所在。現在，當我們把堅果卷送給我們最好的朋友時，我們稱之爲分享“斯洛伐克魔法”。我們（開玩笑地）將我們的關係描述爲，隨着關係越來越親密，變得“值得分享 koláč”。

我們努力找尋堅果與麪糰的完美比例，以達成營養、口味和美觀的效果。多年來，我們家一直在思考這種深受喜愛的甜點的細微差別。我們積極地從祖先食譜中那些潦草的筆記裡提煉出最純粹的形式。我們的食譜裡葡萄乾比大多數的都多，我強烈推薦。完美的新鮮酵母是必不可少的。堅果太少的 koláč 會被視作“小氣”，是不合格的。當我們完成卷制和發酵後，在烘烤前給每個 koláč 塗上適量蛋液至關重要，這樣它們才能呈現出迷人的、赤褐色的光澤。就像一幅精美的巴洛克畫作，我們要確保每個堅果卷都達到平衡的構圖。

我祖父母的廚房也是一個小教堂，是他們信仰的直接紐帶。製作 koláče 並非世俗的傳統。在這一堆核桃和甜麪糰的核心，蘊含着祈禱。烘烤後，我的祖父會把 cirak（斯洛伐克復活節奶酪）、klobása 和 koláče 整齊地放在一個籃子裡。他邀請我在把黃油加入混合物之前，將其雕刻成復活節主題的形狀。爺爺會直接把這個籃子帶到當地的大教堂接受祝福。在灑上聖水之前，不允許食用。對我的祖父來說，這是一個節日，他會想起祖先的犧牲和他現在所擁有的特權。

儘管我喜歡堅果卷，但爺爺的感恩之情更滋養了我。我仍然能真切地感覺到食物和信仰之間的聯繫，這種聯繫從我們在巴爾代約夫的祖傳大教堂一直延伸到這裡。通過這種方式，我們的斯洛伐克傳統將我在波士頓的現代廚房與我在賓夕法尼亞州祖父母的廚房，以及一直延伸到我在斯洛伐克曾祖父母的廚房聯繫起來。製作 koláč 既是時間旅行，也是瞬間轉移。感謝我的爺爺，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抽象的聯繫。他帶着我一起參加他的儀式。當我們去大教堂時，除了爲那籃食物祈福，爺爺還把我介紹給他的社區，那看起來非常龐大。

爺爺是個受歡迎的人。在同一座教堂，他在唱詩班唱了 50 年，並編織棕櫚葉做成的十字架來裝飾廚房的牆壁。我把我對藝術的熱情歸功於最初在那裡體驗到的儀式和美學。這些文化的種子在我心裡生根發芽。現在，我創作繪畫和表演藝術，將神聖的元素融入日常生活。我甚至把祖父棕櫚編織物的灰燼摻入我的顏料中。

雖然當時我沒有意識到，但廚房的空間極其狹小。這迫使我的祖父母發揮創造力。就連用來擀制koláče（一種點心）的檯面都是可伸縮的。做完飯後，奶奶會像收起墨菲牀一樣高效地把工具收起來。我的祖父會手洗、擦乾並擦亮所有的餐具、櫥櫃和檯面。每樣東西都被小心地放在托盤裡，並整齊地擺放在櫥櫃中。每一件餐具都備受珍視。儘管他們的工作有條不紊，但氛圍卻輕鬆自在。他們的過程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專注。每一個步驟都同樣值得欣賞。對爺爺來說，洗碗也是一種樂趣。清理完畢後，不鏽鋼表面和玻璃櫥櫃都閃閃發光。

廚房熠熠生輝，儘管它建在一個幾乎沒有自然光的山坡裡。對我來說，這個空間就像一個掛滿閃閃發光寶石的神奇洞穴。儘管佈置得一絲不苟，但從不覺得難以接近。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是禁止的。這個維護良好的小廚房完美地展現了我祖父母的世界觀。他們對自己所擁有的十分心懷感恩，並渴望與人分享。我欣然被歡迎去享受他們所有的物品，儘管這些都是他們用血汗和煤炭換來的，代價高昂。後來我才瞭解到，我在斯洛伐克的這個溫馨庇護所的明亮與爺爺在煤礦裡黑暗危險的日常工作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是以我的祖父命名的，而祖父是以他的父親命名的。極度的貧困迫使他帶着年輕的家庭來到賓夕法尼亞州西部，尋求新的機會。1913 年，他們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布朗斯維爾定居下來，當時我的祖父只有一歲。從我現在相對富裕和有特權的角度來看，很難理解這個決定。移民後不久，我的曾祖父在煤礦深處因他的大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因手腳動作敏捷而聞名，自願擔任剎車工，這是一項極其危險的工作。在連接或分離車廂的過程中，剎車工要在高速行駛的帶有鋒利邊緣的金屬運煤車廂之間站立。稍有不慎或時機把握有誤就意味着死亡。雖然具體情況不明，但在連接車廂時的一個失誤導致了我曾祖父被斬首。除了難以理解的失去親人之痛，祖父的家人還面臨着與這一可怕事件相關的痛苦的恥辱和迷信。爺爺永遠不會忘記把那些好奇圍觀他父親敞開的棺材的孩子們趕走，那棺材揭示了事件的真相。

當時，這家人住在價格過高的公司住房裡，礦工們實際上就是契約僕人。他們微薄的工資被計算得剛好讓他們成爲房貸和公司商店高價商品的奴隸。在令人窒息的貧困和新的災難中，我的曾祖母手持步槍，保衛着家人免受那些想趁火打劫的盜賊的侵害。

可悲的是，煤礦從我的家庭奪走了更多。在還很年輕的時候，我的祖父在一次礦井坍塌中失去了一隻眼睛。這促使他參與到工會活動當中。當晉升到領導職位時，爺爺從聯合礦工協會主席那裡收到了一個紀念鍾。在我認識他的那些年裡，這個鍾一直顯眼地放在爺爺的梳妝檯上。現在它在我的藝術工作室裡。我對社會正義的熱情源於爺爺爲他的移民社區爭取安全的工作條件和公平的報酬所做的努力。

可以理解的是，我的爺爺很少提及他父親的離世，這顯然是一道深深的傷口。這次失去所帶來的長久陰影似乎一直縈繞着我原本健談的爺爺，讓他變得沉默。對於這樣一個開朗的人來說，他在這件事上的沉默形成了一個顯著的矛盾。儘管我內心有一部分傾向於延續這種代際間的沉默，但分享曾祖父對家人那永不磨滅的愛的奇蹟也十分重要。他的愛是強大的。它超越了死亡，讓我的爺爺心中充滿愛並堅持不懈。因此，我的父親成長爲一個慷慨和快樂的人。我希望將這個家族傳統傳承給我的孩子，以紀念曾祖父的犧牲。

當許多人都在與代際創傷苦苦鬥爭之時，我有幸擁有一種輕鬆的感恩之心，這源於先輩們腳踏實地、充滿愛意的處世方式。儘管在成年後我有幸與爺爺保持着友誼，但我後悔沒有向他追問更多關於他父親的細節。我本想了解那個把我們家帶到美國的人的特質。

是什麼讓我的根如此鮮活？

我在布朗斯維爾家庭廚房中所體現的斯洛伐克傳統，至今仍激勵着我。儘管他們的神聖空間已遭摧毀，但我依然透過祖先的視角去看待生活。我和他們一樣欣賞那些小瞬間，比如不鏽鋼檯面的光亮，或者新鮮核桃 koláč 裡的螺旋紋。他們對烹飪傳統和音樂的審美追求激勵我去學習藝術。我的藝術作品取材於我的家族歷史，並深入挖掘我的個人心理。它探尋那些被當代社會和洲際遷移所抹去的古老智慧遺蹟。當前有一個項目，旨在與來自美國和斯洛伐克的合作者一道，重現早已失傳的斯洛伐克儀式。通過這種方式，我祖父母的熱情將在新的藝術中展現出來，讓我與我的祖國重聚。

(食譜可製作 3 個 koláče 和 1 個 paska。兩個食譜的麪糰是相同的。)

麪糰：

(我通常會把麪糰的配方加倍，這樣可以做 9 個堅果卷和 1 個 paska。記住，堅果卷分享時更好吃，而且很快就會被吃光。)

核桃混合配料：

（當您要製作更多時，記得按比例增加用量——有多餘的核桃混合配料總比不夠好。）

一又二分之一磅堅果

1 杯糖

半杯無糖蒸發奶

2 湯匙黃油

***** 重要：在食用之前，把堅果卷和帕斯卡帶到教堂去祈福。或者，私下裡表達感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