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散文】賴鈺婷/凌空騰躍於灰燼之歌

《肉與灰》書影。(圖/雙囍提供)

推薦書:栩栩《肉與灰》(雙囍出版)

閱讀散文集的迷人處,在於讀着讀着心中隱然浮現作者的脾性、喜好、生活場域。透過不同篇章、主題、細節的疊加,我們得以窺見文字底下展露的私人脈絡,他的所思所感、知識深度、關注議題,乃至於選擇袒露的命運情感。一本散文集的風格,來自作者字裡行間傳遞出的性情,他的視角、觀點,對於事物的詮釋。這屢屢也是個人特質與文氣呼應,形成辨識度的原因。

《肉與灰》是一本辨識度極高的散文集。作者栩栩以精細凝鍊的文字,解析評點生活周遭的物事。文字俐落溜轉,不是文藝腔式的工筆細描,是凌空騰躍清醒冷靜,獨有一種理科少女式的機智慧黠。正因這樣來自於天賦、性情、後天習養加總而成的文字風格,讓《肉與灰》中的細瑣尋常,迸現「我之爲我」的新意。

全書第一篇,名爲〈絲襪記〉,從買絲襪這樣無謂的事,寫絲襪的破與不破,暴露與藏閃。寫自身琢磨體態,「不是太早,但總好過一無所知」的快樂。青春鮮活,肉身可戀。正因爲「所有號稱不勾紗不易破的絲襪到頭來終究要勾要破」,那是事理之必然,看清結局,反倒無須糾結傷感,而是坦蕩蕩的眷戀愛惜。

從這個脈絡可以理解,作者何以將書定名爲《肉與灰》。那是一種身心對於時光存續、漸變、消逝的釐清與辯證。一如豆花上的一瓢碎冰屑。「本身無味,可是卻能夠恰如其分地成爲奶與蜜的襯底」,那終究要消融的,陽春裡的一捧白雪。

一般散文傷春悲秋,多寫人生由肉至灰的感悟;栩栩則輕盈,情緒多不涉入,而有旁觀者的餘裕。因而肉是肉,灰是灰。一切是物理性的生成與寂滅。

她寫肉的易腥易腐易朽,寫醫治之火、書寫之火。或許是任職於醫學中心的背景使然,感覺她筆下那身而爲人,「火過成灰」的部分,極其淺淡。像是〈來日〉中說的,「生之萌發與消逝,對應到生理監測儀器上,終究不過是幾個波形之間的事。」在司空見慣中,理解生死。淺淡,卻不淡漠。而是觀照、見證,進而有一種類近哲學的昇華與超越。這也是《肉與灰》獨別於他者的精采之處。

這本書有不少篇章以醫事散文的角度下筆。尤其最後一章節,着力寫幾年來新冠肺炎疫情發展所及,於醫療院所、社會氛圍、政策舉措、人心壓力等各個面向,宛若天羅地網的影響。作爲一即時的、主題式的疫情臨牀觀察與紀錄,尤其是第一線醫護人員,在瘟疫威脅下,身心耗損於染疫風險的恐慌憂懼。栩栩這系列的醫事散文,將醫者隨時可能成爲患者的難言之隱,說得切身自然。時過境遷來看,卻也是舉世歷劫歸來後,擲地有聲的見聞錄。人類的有限,竟是要在灰燼中才能覺醒。《肉與灰》恰似凌空騰躍於灰燼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