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外省人的宿命與最後責任(楊雨亭)

近日星雲法師過世格外令人感傷。(本報系資料照)

近日星雲法師和朱雲漢院士相繼過世,他們的人格、學識與貢獻皆相當突出,格外令人感傷。數年前李敖與洛夫相繼過世,我曾爲文紀念。現在看來,1949年以後跟隨國民黨政府撤退來臺的兩代外省人,無可避免地步入了最後的歲月。而他們早年的理想:「反攻大陸,復興中華」,微觀看來,已經沒有太大的機會,宏觀來說,他們在臺灣保存了部分的中華文化以及促進了臺灣的繁榮與民主,這在近代中國歷史與國際關係上,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我一生中對於一個地名和一個物件非常敏感,這是我家裡的秘密,我的父母可能也不知道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件事。1950年代末,我6、7歲,在窄小、窮破的眷村裡,一天半夜,昏黯中聽見父母非常小聲地談論一件事,原來大陸輾轉來信,民國38年後留在大陸的大哥被下放到黑龍江農村,天寒地凍,要媽媽寄一雙膠鞋去。1988年秋,我從美國回大陸探親,才知道三個哥哥早在1958年的大躍進中都餓死了,當年老家來信,怕我母親傷心,編了一個故事,騙她的。我的母親一生都在尋找她留在大陸的兒子們,直到她過世,不知道他們老早不在了。數十年來,我每次聽見黑龍江、膠鞋,心頭就會怦地一跳,總是在掛念其實根本沒有去黑龍江的大哥在冰天雪地中有沒有膠鞋可穿?也彷彿我若去黑龍江,他仍在那裡等候着我!我的父母已經過世,我自己也年近70,1949年大時代的浪濤逐漸遠去,可是過往的回憶依然溫熱與感傷。

我的父母來臺時才20多歲,70多年來,他們的努力和我們這一代的夢想,在近年來不斷的政治傾軋下,大底都被否定與落空了。1988年初經國先生過世,李登輝總統執政,30年來,許多深綠人士將他們早年受到的冤屈全部傾倒在外省人身上,逐漸形成臺灣社會中激烈的藍綠對立。而外省人經受1949年的離散以及之後大陸親人普遍遭受迫害所深深刻劃在我們心中的傷慟,卻無從訴說。

爲什麼我們渴望兩岸和平?所謂「親中」、「反美」,縱然有一些這樣的情緒,並不是普遍的情形,也不是重點,而是我們上一代歷經戰爭的殘酷,影響到我們這一代的心理與人格,非常地恐懼戰爭,認爲戰爭必然造成死亡、失散與不可磨滅的痛苦,之後兩三代人也不會洗淨,就像70多年前發生的228事件,至今許多本省同胞從未忘懷一樣。另一方面,我們也寄望兩岸政治走上軌道,在彼此的交流與融合中,逐步商議適合的辦法統一起來,成爲一個完整與偉大的國家,讓中華民族能夠團結一心,步入承平與發展的新時代,不再受外力撥弄而四分五裂與彼此仇視。

1949年前後來臺的大陸人多英雄豪傑,死後埋骨臺灣,如陳誠、陳立夫、閻錫山、桂永清、胡宗南、白崇禧、孫立人、胡璉、于右任、胡適、錢思亮、孫運璇、李國鼎、郝柏村等人,他們在臺灣的生活未必一直十分如意,然皆鞠躬盡瘁,無愧於臺灣。而長期停棺大溪的蔣氏父子,生前誓言中華民國與國民黨不返回中國大陸絕不落土,這對我們尚存的後人來說,仍然是一個無法卸下的重責!

(作者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