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美國軍文關係危機與臺灣(黃介正)

2017年,在阿富汗巡邏的美國陸戰隊員。(圖/US Marine Corp)

身爲最高軍職的美國參謀首長聯席會議米利上將,因《華盛頓郵報》記者伍德沃德和科斯塔的新書《危險》(Peril)中揭露,他曾經兩度致電中共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參謀長李作成上將,說明美國無意對中國大陸用武,並將給予示警,而在華府捲起千層浪。

米利上將與中共解放軍高層的軍事熱線電話,涉及美中雙邊關係、美國國內黨派政治、美國軍事指揮鏈運作、美中熱線通話作業規範,更令人再度回頭檢討值得正視的軍文之間的關係。

或由於伍德沃德乃著名記者兼作家,其調查採訪窮追不捨之態度,以及求證覈實之精細,早已享譽國際,以致其作品每每爲各國政學界讀者的重要參考文獻。此一敘述川普總統任期最後階段的第3冊系列書籍,竟演成聚焦軍文關係的大新聞,並牽引出國會政治操作的大戲碼,應是作者始料未及。

民主國家軍文關係之要旨,在於「文人統制」。簡言之,就是軍隊服從於經由民主程序選出的合法文人政府,使得握有兵器的戰鬥羣體,既是國家的政策工具,也依法受到必要之節制。

美國的軍文關係常被視爲民主國家的典範,既有文人領導的歷史傳承,也有詳盡綿密的法律規範,責任與權力相互爲用,也相互節制,是教室講授必有之教材。二次大戰名將麥克阿瑟因公開發表與政府政策牴觸的聲明,而在1951年韓戰期間遭杜魯門總統解除指揮權。駐韓美軍參謀長辛克勞布少將,因公開批評削減駐韓美軍規模的計劃,而遭卡特總統解除職務,乃著名的兩個例證。

法國總理克里蒙梭曾說:「戰爭是太重要的事務,不可交由軍人決定」。然而,1964年史坦利.庫柏力克執導,英美合作出品《奇愛博士》黑色幽默電影劇情中的一句對話卻說:「克里蒙梭50年前說那句話時,他或許是對的;但時至今日『戰爭是太重要的事務,不可交由政客決定』,因他們既沒那個時間,也未受過訓練,更沒有去理解戰略思維的意向。」

軍文關係是幾千年歷史不能忽視的真實軌跡,也是當代政治學、戰略及國家安全政策研究必修的課題。端坐朝堂的王卿文臣與領兵征戰的武將,本有不同的職司與完成君命之手段差異;現代政治人物與職業軍人兩者,從專業知識養成、工作紀律慣性、職場風險特性,以至政治環境感知均有不同,倘無法諒解並尊重彼此差異,則易生隱性怨懟,而影響政策效果。

美國在1973年結束徵兵,改爲募兵制之後,社會與軍隊之連結產生變化,服過兵役的民選官員與議員逐年減少,使得政策制定考量以及共有軍隊經驗亦漸行流失。此一趨勢,愈發使得占人口比例約1%的軍隊成爲社會中之特殊羣體,而與許多外部世界脫離。

尤其現代科技日新月異,武裝部隊更形專業化,高新武器裝備之性能與功效、合法使用之條件、在新軍事變革下之用兵速度、時間與準則,均非文人領導可以快速吸收理解,更凸顯良好軍文關係在本質上之難度。

過去美國在外交與國防政策上,概可維持一致對外的相當共識;然而在後冷戰時期,尤其在911恐怖攻擊後,美國在中東用兵20年,軍費的負擔、軍人的傷亡、進步思維對社會的改變、政客對終戰指導的舉棋不定,衍生出政黨間與政黨內層出不窮的分歧對立,時隱時現的扭曲軍文關係,更形雪上加霜。

當美國對臺政策「應由戰略模糊轉向戰略清晰」的提議,在美國政學界浮現;當「中共武力犯臺,美軍必然出兵相救」的想像,在臺灣民調中居高不下,我們的決策高層切不可僅因美國政府機關發言人的新聞聲明而感激,或寄希望於美軍在西太平洋的演訓而放心,而是要深切研析美國軍文關係變化,對未來海外用兵決策的支撐力道,方纔有踏實的國家安全。

(作者爲淡江大學戰略研究所副教授、戰略暨兵棋研究協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