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封閉就要落後,華爲要向美國學習開放、包容

10月31日,華爲創始人兼總裁任正非與ICPC(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主席、教練及獲獎選手座談會紀要公佈,座談時間是今年10月14日。

在座談中,針對不同國家選手的提問,任正非談到了不同國家的特點,同時還對教育、人工智能、大國紛爭、年輕人創業、企業發展等話題發表了看法。

任正非認爲,不管世界如何紛爭,理論是公開的,科學研究是沒有國界的,有國界的是工程與技術。在工程與技術方面,企業可能不公開。比如,德國高鐵的剎車片,沒有論文,也沒有專利。中國要買剎車片,需要把舊的剎車片寄到德國去,德國才把新的剎車片賣給我們。

他指出,美國的科學技術發達,得益於開放和包容,全球人才都到美國去創新,帶來文化多元化、社會多元化、以及科學技術的多元化。美國給全世界的所有國家、所有公司樹立了榜樣,那就是必須開放,如果封閉起來就要落後。華爲要向美國學習開放性、包容性。

“我們創造的一些東西,比如歐拉、鴻蒙以及一些開源的軟件,我們全開放,我們也像美國一樣,開放、開源的東西很多,促使技術進步。鴻蒙、歐拉是開源的,有一些系統我們開放沒開源,但大部分我們既開放又開源。”任正非說道。

針對人工智能的發展,他認爲,世界走向人工智能的潮流是不可阻擋的。由於芯片、算力……各種技術的發達,促進了智能時代的到來,就像英國發明瞭火車、紡織機械、輪船一樣,它產生了時代的轉折點,現在這個時代的轉折點是人工智能的應用。

談及創業話題,任正非表示,如果年輕人想創業,那就要爲了自己的理想無怨無悔,哪怕淪爲乞丐。“字節跳動的創始人在創業之初也很艱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走半天走不出路來,差點就陷入非常困難的境地了,但是最後字節成爲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公司之一。所以,創業不好玩,沒路可走纔去創業。”

對於華爲的未來,任正非依然保持危機意識。他坦言,“到今天,也還不能說我們就能活下來。中國99%的公司是可以與美國合作,他們沒有受到制裁,他們的芯片算力比我們的高,他們能買到的東西比我們好。在這樣的條件下,未來幾年我們能不能爲生存活下去?不要看我們今天和大家歡聚一堂,以爲我們有偉大的夢想,不是,我們還在掙扎中。”

任正非還囑咐在場選手,“你們有這麼好的條件,將來擔負起創造人類新命運的使命來,你們有巨大的機會窗。你們要履行社會責任,將來你們不是社會領袖、政府領袖,可能就是企業領袖,一定要愛這個社會,一定要給社會貢獻力量,美好的社會是共同來創造,不能把錢裝在自己口袋裡就高興了。”

以下是座談會紀要實錄:

主持:歡迎ICPC基金會主席、各位教練和學生們,以及各位專家、領導。這是我們第二次在這裡座談,去年我們舉行了ICPC華爲冠軍盃挑戰賽,今年是第二屆。在競賽之前,我們有這個很好的機會來座談,進行自由交流討論。

任總:感謝各位教練、選手光臨華爲,我們非常榮幸今天在這裡接待你們。我不太瞭解競賽的具體內容,但你們可以提問,我來回答。

1、提問:任總,您好。我們去年見面時聊得很開心,我當時發現我們有一點想法是一樣的,年輕人應該聚到一起去發光發熱。您當時提到,希望我們可以和來自中國以及世界不同地方的學生見面和座談,感謝您給我們這個機會和大家座談。今天我並不是要問具體的問題,主要是想聽聽您對我們社區有什麼意見,以及您有什麼洞察。

任總:感謝你們今天的光臨。大家就是一個“種子”,可以把我們交流的內容帶回你們國家去,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我們共同促進人類社會的發展和繁榮。

2、提問:我來自日本,這是我第一次來到ICPC華爲冠軍盃挑戰賽,我非常高興能參加這樣的全球化盛會。在日本,學生也有機會參加ICPC,尤其是編程非常優秀的學生。但對於競爭性的編程競賽,我想分享一個頭疼的問題,這些參加競賽的學生通常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寫一小段程序,那他們可能失去了把自己的能力用在解決真正的社會問題的興趣,如何通過這些編程的能力去改進人類的信息技術應用?ICPC華爲挑戰賽是非常好的,他們就能瞭解到在全球範圍內人類有哪些問題是大家感興趣的。我非常高興有日本的學生也受邀參加了今天的座談以及參加挑戰賽,希望後續可以繼續組織下去,時限可以更久一些。

任總:日本是一個偉大的國家,無論是在材料科學,還是精密零部件和精密機器製造,一風堂、博多拉麪……等方面,都是在世界上很領先。在人工智能時代,能促進日本更加發達。

儘管今天日本來參加的人可能很少,但是我們交了朋友。你們可以通過電子郵件以及其他方式保持相互聯繫,這個世界實際上就變得很小了;你們隨時隨地利用電子手段來溝通、傳播,這個時代變快了。大家知道,當年歐洲發明了火車、輪船,歐洲的速度變快了,中國那個時候還在趕着牛車慢慢地走,甚至都沒有完整的公路。這就是爲什麼西方在工業時代領先中國幾百年的原因。但在今天信息時代,地球變得更小了。曾經有企業家說,世界變成了一個村,村莊的村民可以在一起喝咖啡,一起吸收宇宙能量。但是我們可能是相隔萬里,遠程共享咖啡時間,各自在屏幕前喝一杯,宇宙能量照樣能進每個人的腦袋,你們也交到了世界上很優秀的青年朋友。今天,信息速度的快慢,也標誌這個地區的經濟發展快慢。

華爲將盡我們的能力繼續支持這樣的比賽。不僅僅是ICPC,還有其他的大學生世界競賽,如數學、物理、化學、信息……更多學科方面,我們將繼續組織和參加這樣的活動,爲社會的發展做出一點貢獻。這類活動是有利於世界的,也有利於促進我們公司內部的血液循環。一杯咖啡吸收宇宙的能量,我們可以互相吸收能量。我們共同來爲繁榮世界的發展做一點努力。

3、提問:非常難得的機會見到您。今天現場各位都瞭解我們挑戰賽的賽制,我們很多選手參加這個活動已有三、五年了。請問,現在人類面臨要解決的最大挑戰是什麼?如果華爲或ICPC能幫助,我們能做什麼貢獻,可以一起解決什麼重大挑戰?

任總:俄羅斯是非常偉大的國家,俄羅斯在數學、物理、化學上都是非常偉大的,還有法國、美國等國家也都非常偉大,所以ICPC競賽有利於促進不同國家之間的文化、科學和技術的交流。我要感謝七、八年前在莫斯科河畔與Nika喝了一杯咖啡,當時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當時ICPC的領導人,從此我才認識了ICPC,開始加強了聯接,近幾年纔有了深度的合作。在那之前我不知道ICPC,只知道俄羅斯有很多計算機程序設計世界冠軍。

從當前世界發展對人類共同的挑戰來看,人工智能的迅猛發展有利於社會,也對社會產生了壓力。國家要求要就業,企業要求要發展,這是有矛盾的,但這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由我們來擔憂的,我們企業擔憂的是如何讓技術促進社會進步,社會的平衡問題需要政府來解決。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過程中,任何進步都會有挑戰。例如當年在英國,當紡織機械發明出來的時候,紡織工人要摧毀那些紡織機械,但這也沒有阻止社會的進步,現在我們穿的高級布料大多還是英國生產的,精密的紡織業基地還是在英國。我們作爲技術專家,無法解決社會問題,我們可以促進技術進步,創造更多財富,社會怎麼分配是政府思考的問題。

4、提問:我來自羅馬尼亞,可能現在我們國家在數字世界上的發展還沒那麼好。我想了解一下華爲的故事,比如您在關鍵時刻做重要決策的故事,能否給我們分享?

任總:羅馬尼亞是一個美麗的國家,你們的三角洲河口沼澤地是最美的天堂,科學技術上也是一個很偉大的國家,我們的英語區技術中心是建在羅馬尼亞的。比如,世界一些偏遠的鄉村,當一個基站工程師在裝機的時候,他戴着一個智能眼鏡,通過眼鏡就可以看到應該在哪裡連接電纜,哪根線連到哪根線;基站裝完之後,站在基站旁邊拍一張照片,然後發送到羅馬尼亞的技術中心;技術中心的專家通過智能自動查看這張圖片,來看這些線路是否安裝正確,如果安裝正確,就可以加載軟件。這樣,在幾千公里比較偏遠的地方,基站設備就開通了。現場工程師的信息被記錄到檔案裡,負責後續設備的維護。

我們西班牙語區的技術中心建在墨西哥,阿拉伯語區的技術中心位於埃及,我們通過全球化的服務,來解決不同國家客戶的溝通問題。而不是在每個國家建立一個本地中心,這樣成本很高。遠程服務是由於電信技術和智能技術的發達,我們判斷一個設備是否安裝正確,不用去現場看,而是幾千公里外遠程就可以看到基站是否安裝正確。

5、提問:我也來自羅馬尼亞。我知道華爲在全球有很多研究中心,而且他們說不同的語言,您認爲語言是否是一個障礙,會導致華爲不同地方的人沒有辦法高效地溝通或分享信息?華爲是怎麼解決這種語言障礙的?

任總:他們喝咖啡的時候可能用的是本地語言,但在工作中都會使用英語,包括俄羅斯員工、阿拉伯員工、非洲員工、中國員工……都說英語。所以,我們工作中只有一個標準語言,就是英語。每個人的英語都講得很好,除了我。

6、提問:我來自法國。作爲年輕一代,我們要不斷推動技術前沿,現在做的事情可能已經被實現了。我們要如何推動研究前沿繼續往前發展?華爲在這方面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想聽聽您對於科技前沿推動的看法。

任總:首先,法國在拿破崙時代確立了數學立國,所以法國的數學是很強的。我們在法國有兩個數學研究所,一個研究拍照,拍照主要是數學,不單是物理學;另一個是拉格朗日數學中心,有的菲爾茲獎獲得者在這個研究所工作,也有的菲爾茲獎獲得者和這個研究所有合作,他們研究的是未來10-20年裡計算中可能出現的數學問題,而不是着眼於眼前的問題。法國是一個非常有前瞻性、領袖性的國家。

第二,現在大家看到華爲的產品非常漂亮,是誰給他們穿上了漂亮的衣服?我們法國和意大利的美學研究所也參與了這項工作。二十多年前我們在法國建立了這個美學研究所,今天大家都看到,我們的產品很漂亮,這些產品有些是在法國設計的,法國對奢侈品的理解是非常強的。另外,我們在意大利建了美學研究所,法國其實應該叫美術研究所。美學是一種哲學,意大利的美學所實際是研究一種美的哲學,是一種人因工程、營銷心理學,研究人的體驗的關鍵因素、人的心理是如何想的,再來設計產品讓大衆接受。我們並非完全機械地製造一個產品,而是對心理學、美學的研究和推導過程中來設計產品,再通過數學、物理學、電子學……來實現,做出好的產品,才能適銷對路,對世界做出貢獻。

對於前瞻性的問題,從過去的工業革命到智能革命時,會產生挑戰。工業革命時代的主要哲學是形而上學,是機械唯物論,產生了很多的定理、公式,使歐洲、日本……做出了非常多優秀的工程機械,爲世界服務。未來進入信息世界,需要更高的哲學層面來研究世界的實現。我對人工智能不瞭解,尤瓦爾·赫拉利說會產生靈魂,他的書太超前了,講的是兩千年以後的事情,可能是說人工智能會產生智慧靈魂。如果人工智能可以自我再造的話,我們人類怎麼辦?前沿到底前到哪裡去,我不知道。但我認爲,三十年內不會出現,還是要靠人來創造這個世界,只是用人少了。

7、提問:我來自北京大學。有兩個問題:第一,您認爲對下一代的教育,就當前的教育體制應該做哪些改革?第二,我們有一個擔心,今天在座的都是最優秀的學生,在教育時我們有一個平衡和疑惑的問題,我們把最好的學生教得更好,是否會使得在偏遠地區或教育不發達地區的學生更落後。我們應該如何達到這種平衡?教育如何均衡發展?

任總:我認爲小孩一定要快樂,一定要有點精氣神,在快樂中自我發現自己的潛力。教育系統對小孩也要寬容一些,允許他們適當的差異化。現在都是先進的網絡了,鄉村可以通過網絡平臺教育,填平知識鴻溝,他們也能知道世界的最先進。現在都有先進的計算工具,許多知識是可以查閱的,孩子主要學會方法論。學生要快樂,心理要舒暢,社會才安寧。不是人人都能創造社會的,但是人人都要遵紀守法,爲社會做出一點貢獻。只有少數傑出的人有可能成爲社會的棟樑,這些人學習很苦、生活很苦,一生很苦,他們要去點燃新世界的火花,拿着火把去照亮這個世界,那他們要擔負的責任就多。我非常支持某些名校的錄取條件,他們面試的前兩項就是“你是否照顧過孤兒,是否照顧過孤寡老人”,如果沒有,你就沒有履行社會責任。這些名牌大學,培養的都是企業領袖、國家領袖、社會領袖……如果你不愛社會,只是爲了多賺錢,你就是社會價值觀的破壞者,而並不是社會的建設者。

我支持電子考試,在全世界各個角落都可以考試,你可以使用計算機或其他工具等各種方式來幫助你解決問題。確認他的學習能力,可以通過面試來評定,面試也可以用電子。我們現在都是強調過去的方法,死記硬背,消耗孩子大量的精力去記一些不需要記的東西,這些東西網上隨便都能搜到。昨天有人告訴我,現在有些10歲左右的小孩,左手ChatGPT,右手豆包,用兩種人工智能的模型討論一個問題,自己與自己打,這樣的小孩不就有可能是未來的天才嗎?

我們的社會要讓各種各樣的孩子快樂地成長,每個小孩應該在音樂、舞蹈、體育……上選擇有一樣愛好,這不就非常好嗎?教育一定要讓孩子擁有快樂的精神,快樂不是以金錢爲中心。絕大多數人在工作中都快樂,而不是去比較金錢,給自己心裡造成壓力。這樣的教育制度可以慢慢使得社會和諧,大家不會產生這麼多矛盾,社會不就更美好了嗎?這是我的簡單體會。

8、提問:我是2017年開始參加ICPC,現在國外讀博。作爲選手、教練,能感受到這兩、三年華爲對於競賽的支持是非常大的。在您看來,對於有競賽背景的人才的看法,以及對他們未來的期待是什麼?華爲如此重視競賽的原因是什麼?

任總:剛纔我講了某些名校的錄取標準,錄取學生的高考成績基本都是很高的,但不僅僅是看分數,還有一個重要標準是要愛這個社會。我們支持競賽沒有更多的企圖,就是希望加強更多的交流。我們創造的一些東西,比如歐拉、鴻蒙以及一些開源的軟件,我們全開放,我們也像美國一樣,開放、開源的東西很多,促使技術進步。鴻蒙、歐拉是開源的,有一些系統我們開放沒開源,但大部分我們既開放又開源。我們主要是促進交流,交流後如果你覺得對你們國家、對社會有用,可以要教材去。但教材不是我的,是版權所有者的,比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的,他給你教材的時候,你可能需要尊重別人的版權等,它也是開放的。

我們主要是體現價值的開放,對社會進步的促進。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從你們身上吸收了一種能量,這種能量促進我們改變。我們也經常從社會上看各種信息,向外部學習。前一段時間,我們看施密特在斯坦福大學的講話後,我們成立了很多“小巧靈突擊隊”去推廣人工智能,“小巧靈”這個名字就是施密特提的。前兩天英偉達黃仁勳在高盛的採訪上的講話,我們大家都在學習,聽聽他講了什麼,當然我們也聽聽你們年輕人講了什麼。

因此,我們是一種社會上的交流,不完全是有私利的,我們總要給社會做一點支持貢獻。這個貢獻有益於對方,也有益於我們。你們給我們很大的壓力,這樣我們內部的“封建土圍子”也就粉碎了。

9、提問:首先,非常感謝您的指導,你們是一個好的榜樣。如何幫助學生在這個過程中發展自己,成爲未來的領導?華爲原來是一家中國本地公司,後來成爲全球領導者,在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運營,你們是如何發展人才的?你們有20多萬員工,他們說的語言都不一樣,那你們有沒有什麼項目或者技術去幫助他們?比如把他們分類,去培養不同的技術組合。現場有非常多的人才,他們坐到一起,相互認識,他們也建立起了社交聯繫。我想了解一下華爲人才培養的秘密,如何幫助我們年輕的人才,通過這樣的項目能成爲未來下一代的棟樑。

任總:我們在世界各地這麼多的能力中心和研究中心,也是通過二、三十年的摸索後逐漸建立起來的。愛因斯坦在20多歲時就發明相對論,經過一百多年,這個理論才被證實是正確的。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大學時渴望和別人喝咖啡,因爲他太寂寞了,他也不可能不斷地創造,使生活充滿了公式。他和別人喝咖啡時,別人講的他聽不懂,因爲他對社會不瞭解,就像我們今天和小朋友喝咖啡,小朋友講的我們也聽不懂,因爲他們是新新人類,語言表達方式和我們不一樣。同樣,別人也不知道他這個偉大的人物講的“引力場”是怎麼回事,大家相互都聽不懂,但畢竟喝了咖啡,愛因斯坦解決了寂寞問題。我們也是通過二、三十年的摸索才明白了這個世界。

我們也不懂菲爾茲獎數學家的語言,我在巴黎和他們交流,我帶着翻譯,這個翻譯不是英文翻譯,是技術翻譯。但即使技術專家給我解釋,我也沒有完全理解教授講的數學問題,這個圖形和將來有什麼關係,但我們允許他“胡說八道”,我們繼續提供經費支持。若果有一天,我們發現他的“胡說八道”原來是有道理的,就對我們的產品推進了改革。新新人類說的話、做出的東西,以前我們是聽不懂的,但慢慢地就聽懂了。就像我們聽神仙講故事,不知道他講什麼,慢慢地修道,慢慢就入道了。我們再慢慢組合起來,這個組合需要一個相當漫長的時間來相互理解,而不是有什麼秘密。

10、提問:我來自美國。華爲是一個全球性的企業,現在陷入大國的紛爭,未來可能也會受到這種影響,你們是如何能夠一步步走到現在這樣的技術實力的?

任總:不管這個世界如何紛爭,理論是公開的,因爲科學研究是沒有國界的,有國界的是工程與技術。在工程與技術方面,企業可能是不公開。比如,德國高鐵的剎車片,沒有論文,也沒有專利。中國要買剎車片,需要把舊的剎車片寄到德國去,德國才把新的剎車片賣給我們。

美國是科學技術非常發達的國家,這得益於他的開放和包容。兩百多年來,美國從一個非常落後的國家變成一個非常發達的國家,在於其開放性、包容性,全球人才都到美國去創新,帶來文化多元化、社會多元化、以及科學技術的多元化,創造了偉大的美國。美國給全世界的所有國家、所有公司樹立了榜樣,那就是必須開放,如果封閉起來就要落後。華爲要向美國學習開放性、包容性。

11、提問:我來自白俄羅斯。想了解一下您的個人時間是如何安排的?我知道您的空閒時間其實也是很重要的,您個人時間是怎麼安排的?

任總:我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個人愛好。小時候比較淘氣,東淘淘西晃晃,由於家庭經濟條件不好,並沒有形成真正的愛好。如果你一定要問我的愛好,業餘時間就是寂寞。也許有時就是看看書、上上網,看看年輕人講的話,這樣我和年輕人說話的時候,他們知道我懂他們的語言,他們也就願意和我喝咖啡了。我在網上學習網絡語言,年輕人的語言體系我能理解,就可以和年輕人說到一起去了。

12、提問:您好,我來自波蘭。我今天在華爲展廳看到了遠程控制相關的技術實踐,有許多國家不允許使用這些技術。我的問題是,當遇到此類監管問題時,如何讓技術更好地發展並造福社會?

任總:我們的數據庫就在當地國家,是接受當地國家監管的。你提到了遠程控制,我們在當地運營數據,要得到這個國家的允許,得到當地運營商的允許,它們打開網關我們才能去服務的。接受這個國家的監管,纔去行使,並非是任意所爲的。

波蘭這個國家數學很厲害,是一個偉大的國家。除了居里夫人、哥白尼、肖邦、巴拿赫……外,還有許多非常偉大的科學家。所以我們在波蘭建立了研究所,波蘭的研究所也是很強大的。他們的具體業務我不太熟悉,但是你們華沙大學的副校長Jan Madey我很熟悉,因爲他是沈向洋推薦給我的一個很強的教練,前段時間我們還見過面。

13、提問:任總您好,我很好奇創辦一家公司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它好玩嗎?如果有年輕人想創業,您會給年輕人什麼樣的意見和建議?

任總:如果當時我從軍隊轉業的時候,若給我一個小官噹噹,我也許就不會創業了。創業不是好玩,是生活被逼無奈才創業的。創業就要解決老婆孩子吃飯的問題,如果老婆孩子沒有飯吃,創業不好玩。我們那個時候是非常苦的,賺不到錢,是沒有路可走的。所以,創業不是爲了快樂。

如果年輕人想創業,那就要爲了自己的理想無怨無悔,哪怕淪爲乞丐。字節跳動的創始人在創業之初也很艱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走半天走不出路來,差點就陷入非常困難的境地了,但是最後字節成爲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公司之一。所以,創業不好玩,沒路可走纔去創業。

14、提問:您好,我來自瑞典。我想了解您對未來AI的看法,它會作爲工具取代人類的工作,讓人們有更多時間享受生活嗎?

任總:世界走向人工智能的潮流是不可阻擋的。由於芯片、算力……各種技術的發達,促進了智能時代的到來,就像英國發明瞭火車、紡織機械、輪船一樣,它產生了時代的轉折點。現在這個時代的轉折點是人工智能的應用。如果有機會去參觀中國的天津港,從裝船、運輸、堆垛,包括通過海關,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幾乎沒有一個人。鍊鋼是很苦的,火很烤,現在鍊鋼爐前沒有人,軋鋼機前也沒有人;以前要舀出鋼水來檢驗鋼鐵的成份,現在戴眼鏡就可以判斷鋼水是否合格。說到煤炭,幾百多米深的地下,可以用人工智能挖煤了。

這個時代一定會降低對人力的需求,但是創造的總財富增加了,可以養活被裁掉的人。被裁掉的人不幹活,少拿點錢;幹活的人多拿錢。社會總價值由於技術進步是在增加,而不是在減少。任何國家只有可能在總財富增加的情況下完成對社會財富的合理分配,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我們討論的是技術問題。

15、提問:華爲在過去幾年也受到了美國的制裁。在技術發展過程中,區域競爭和衝突也在加劇,您認爲未來華爲會扮演什麼角色?

任總:絕大多數的企業並沒有受到美國的制裁,開放創新是世界的主潮流。美國的技術、工具很好,爲什麼不用?一定要用。華爲不能用,沒辦法才自己去製造工具的。開放創新是世界主潮流。開放創新,利用別人的先進成果,纔是一個企業真實的出路。

16、提問:您好,我來自保加利亞。可以預見未來市場上的就業機會很少,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鼓勵學生成爲能找到工作的十分之一?

任總:保加利亞的玫瑰非常漂亮。你說的這種情況將來是會發生的,能創造收入、創造機會窗的時限在縮小。但在座的人不會找不到工作,只要你覺得適應、合理、喜歡,就會找到工作。要適應新的社會、新的挑戰,還是需要學習的。但是,找不到工作的人能不能幸福的生活?也是可以的。澳大利亞的人們不就很幸福嗎?資源很發達,大家都有收入,有陽光、沙灘,很幸福。中國人怎樣幸福呢?提高教育質量,適應社會發展的形勢。

17、提問:我來自阿根廷。世界變小了,可以與世界各地的人喝咖啡。但我也發現,大家疫情期間在線上上課,比在現場更加害羞。華爲非常的國際化,我相信你們的團隊也是分佈在各地的。我的問題是,您覺得人們在各地遠程工作和大家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有什麼樣的差異?您對於面對面溝通和虛擬溝通是怎麼看的?

任總:阿根廷是很美麗的國家,我去過阿根廷很多次。我吃過阿根廷的牛肉,也喝過阿根廷的酒,阿根廷的酒便宜質量好。

面對面的交流肯定比網絡交流好,但世界無法做到隨時面對面交流,所以網絡交流一定存在。比如,我們在結算上有三個時差中心,中國、羅馬尼亞、墨西哥。最早我們的結算中心在阿根廷,因爲阿根廷的成本低,很多結算中心都放在阿根廷,爲全世界算賬。網絡化能夠節約大量的交通成本、溝通成本。華爲推行全球化,已經解決這個問題,包括巴西。巴西這個國家的法律太複雜了,律師要搞懂巴西的法律都是非常難的。我們花了20年時間,終於在巴西從虧損走向了盈利。我們首先在巴西實現了ERP的智慧化管理,我們用電子化操作取代手工操作,以應對巴西複雜的法律。所以,網絡上的溝通,習慣了就好了。

面對面的溝通是好,但是如果只能面對面溝通,容易形成封閉,慢慢的就變成孤島了。還不如你在你那個地方,我在我這個地方,在網上喝咖啡,你手裡的咖啡很香,我手裡的咖啡也很香。我最喜歡的就是哥倫比亞的咖啡,爲了這個咖啡,我又回酒店去喝了第二杯。在愛爾蘭的一位科學家,不願意在都柏林工作,一定要在家鄉,我們就跑到他的家鄉,爲這位科學家建了一個研究所,多了一個所長、一個秘書,只爲他服務。5G極化碼是人類社會的偉大發明,發明者是土耳其的一位教授,他寫了一篇論文上網以後,我們解析了論文,發現了極化碼用在5G上,極化碼促進了5G的大發展。5G成爲一個大產業,我們在工程化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18、提問:任總您好,我來自清華大學。之前聽您說在創業時受到一些生活壓力的影響。在過程中,可能也有很多奇妙的宇宙能量將您引領到不同的地方。華爲作爲一個整體,受到了一些來自現實世界中的限制。我特別好奇的是,請任總設想下,在理想化的世界中,您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或者說您理想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在什麼樣的狀態下您是最幸福的?

任總:我很羨慕你,沒經受過飢餓,不知道飢餓爲何物。我們年輕的時候是經受過飢餓的,那個時代人生的夢想是吃一個饅頭。對於你們來說,現在晚餐想要吃一個饅頭都能吃到,我們那個年代沒有。

我創業的那個時代也正是整個時代的轉換點,中國從計劃經濟轉到市場經濟,我們從軍隊轉業成爲地方老百姓,我們什麼都搞不明白,怎麼去賺錢呢?打工都不行,打工也是市場經濟的。我們以爲市場經濟有的是機會。我創業,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樣有什麼理想,就是爲了活下來,爲了有飯吃。我們那個時候,是生活所迫,無怨無悔,沒有退路,只有往前走,還不能談夢想。

到今天,也還不能說我們就能活下來。中國99%的公司是可以與美國合作,他們沒有受到制裁,他們的芯片算力比我們的高,他們能買到的東西比我們好。在這樣的條件下,未來幾年我們能不能爲生存活下去?不要看我們今天和大家歡聚一堂,以爲我們有偉大的夢想,不是,我們還在掙扎中。我們內部講話與跟你們的聊天,完全不是一個量級,我們內部講話還在講怎麼克服很多困難。

我很崇拜你們。爲什麼呢?你想想,我們年輕時做夢都不會想到進清華,我哪敢做清華夢啊。我們那個山溝溝裡,能讀個大學就很偉大了,還想讀清華、讀北大?根本沒有這個可能。你們有這麼好的條件,將來擔負起創造人類新命運的使命來,你們有巨大的機會窗。你們要履行社會責任,將來你們不是社會領袖、政府領袖,可能就是企業領袖,一定要愛這個社會,一定要給社會貢獻力量,美好的社會是共同來創造,不能把錢裝在自己口袋裡就高興了。我羨慕你們年輕人,讀這麼好的學校。

19、提問:任總好,我來自墨西哥。幾個月前,我們學校演出了一部精彩的舞臺劇,講述了一位牧師來到中國佈道,同時從中國文化中學到了許多道理的故事。我相信人們現在是非常開放並願意向他人學習的,想聽聽您的看法,我們應該從中國文化中學習什麼?

任總:墨西哥是個很偉大的國家。我去過坎昆好幾次,陪我太太一起看過瑪雅的金字塔,但我至今也沒搞清楚瑪雅文明。我認爲,墨西哥文明和中國文明一定能產生新的價值。中華文明和世界文明都有共同之處。中華文明最早是保守的,歷時五千年能存續下來就是因爲保守性,保守如果不打破就不能產生能量,必須要外面產生能量,所以鄧小平開放改革,讓外部的能量進來。你看外資一進來,中國就學明白了。

文明的衝突不是利益的衝突,文明的衝突要產生一種火花,就是價值的火花。西方發明的火車、輪船,中國使用了就會進步。你們應該去坐坐中國的高鐵,速度很快,中國高鐵的進步就是來自世界的文明。兩個月前,我陪太太去貴州看橋,世界十座最高的橋樑,有六座在貴州。貴州的高橋、高鐵、高速公路把過去的“山河破碎”(他們形容貴州的地理環境,山谷裂開了,過去叫“地無三里平”)連起來,變成了高架的富饒平地。

文明要是產生衝突,不是誰要征服誰,而是互相學習,共同創造新的價值,各自在國家的邊界裡創造幸福的生活環境。一百年前,聯合國法律沒有完全界定國家邊界時,矛盾衝突大。現在國家的邊界已經固定了,文明不應該產生衝突,應該共同創造新的價值。我剛纔講的,5G技術的數學方程來自於土耳其,人工智能的很多數學研究來自於俄羅斯、法國、美國、加拿大……數學家的算法。數學家畫的神奇的符號,只有神仙能看懂。在聯合國的制度環境下,各個國家的法律邊界都界定下來後,文明應該產生一種新的價值,而不是靠戰爭去搶奪土地。

世界各種文明應該共同創造價值,而不是這種文明一定要取代那種文明,沒必要。每個國家各自創造自己的文明,用貨幣做橋樑等價交換,慢慢地通過世界自由貿易相互開放,世界文明正在互相融合。

20、提問:任總您好,在我國因爲教育體制的關係,學生在中學、小學階段進行研究或者參與我們現在做的競賽,會受到一定的抑制,因爲它可能會影響課業成績,無法在今後獲得良好的教育機會。對於這種情況您是怎麼看的?我們的算法競賽低齡化趨勢明顯,您認爲中小學生應該在競賽或者研究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還是應該先保證學習成績良好?

任總:我不從事教育行業,所以我對教育不夠了解,我也不知道應該給你怎麼回答。

我舉個例子,大家知道《我的阿勒泰》的作者李娟吧?我有時在晚上睡覺前會放幾段她的散文朗讀,就像催眠曲一樣,聽着聽着就睡着了。李娟這個孩子沒錢讀書,跟外婆撿破爛,從撿來的報紙上認字,認得的幾個字圈起來發現是一句話,這就是她的人生啓蒙。她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現在中國的文學大獎基本都拿到了。每個人都拿她的書去朗讀,她的書傳播得越來越廣。如果不看《我的阿勒泰》這部電視劇,我怎麼知道李娟呢?看完電視劇後,很多人就去買她的書,她的文字很優美。怎麼產生人才?不一定是成績好。

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學習好。我認爲,孩子最大的事情是要發現自己的優點在哪兒,就圍繞你的優點去成長,別管短板是不是要補完,補不起來就算啦。你看,鄭欽文網球打得好,歌也唱得好,她專注取得了突破,不一定要全面發展,也不要追求全才,就突出了自己的最優勢。王欣瑜覺得沒有希望參加奧運會網球比賽,把球包、球鞋都寄走了,開賽前一個小時她正在吃飯,突然接到電話問“奧運會還有一個小時開賽,你能不能替補去參加比賽呢”,她去參賽了,還獲得了混雙亞軍。我認爲,機會是存在的,人有可能偶然碰到機會,但是你如果沒有平時的功夫,機會來了也是白搭。

21、提問:您好任總,我是去年入職華爲,也是通過ICPC Challenge這個渠道瞭解華爲的。在工作過程中,請問任總,如果我以後想當研究部部長,或者甚至是到您這樣的位置,您覺得我需要抓住哪些機會,或者需要具備哪些特質?

任總:哈哈,我可回答不了。怎麼到我這個位置?我想一定會到的,因爲我遲早都會去世的,總有一個人要到我這個位置。是不是你,我不知道。怎麼設定這個步驟,你去搜搜導航吧!

22、提問:華爲在技術上面非常先進,可以用通信技術支持遠程會議。請問你們更喜歡用遠程會議交流,還是面對面交流?

任總:我覺得都可以。我們開會經常有人在視頻上,我首先問:“你在線嗎,聲音聽不聽得到?”他答覆在線與會就行了。遠程會議或面對面會議,能喝咖啡就盡情地喝。咱們在一起喝杯咖啡多不容易呀,盡情地喝吧!

歡迎大家常來。如果你想和我喝咖啡,只要預約就行了。因爲我平時也沒有太多事做,只要秘書排好時間,我可以和每個人喝咖啡。大家不要客氣,這麼多人一起來的機會是少的,但是單獨見面的機會是多的。謝謝大家的光臨!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