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文物中的花神

文博時空/文文博時空 作者 李暢

文物攝影 | 杜廣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唐代詩人崔護的這首《題都城南莊》將“人面桃花,物是人非”描寫的淋漓盡致。

清 範金鏞《桃苑仕女圖》 江西省博物館藏

窗內美人對鏡整理雲鬢,面容嬌俏,窗外桃花纏枝,燕子翻飛,暗香浮動。

十分春色,桃花獨佔八分。這一抹粉紅,早已成爲了春天的代名詞,每每春寒料峭時,光禿禿的桃樹枝上卻已呈含苞怒放之勢。《呂氏春秋·仲春記》稱:“仲春之月,始雨水,桃李華,倉庚鳴。”古人把春季常分爲孟春、仲春、季春,仲春爲農曆二月。此時,桃花已開,所以桃花也被作爲物候的徵兆,如漢代崔寔《四民月令》中稱:“三月三日桃花盛,農人侯時而種也。”古代三月三是上巳節,也被稱爲“桃花節”。時至今日,每年的3到6月,全國各地仍以桃花爲媒,舉辦桃花節盛會。

清 鄒一桂《花卉八開·桃花》

清 蔣季錫《桃花鳴禽軸》

01.上古時期

桃樹在古代稱爲“仙木”,爲驅鬼之木。《典術》曰:“桃,五木之精,仙木也。” 《禮·檀弓》:“君臨臣喪,以巫祝桃茢執戈。”《左傳·昭公四年》有:“桃弧棘矢,以除其災。”即桃木做的弓,棘枝做的箭,可以用來消除災禍。

《後漢·禮儀志》:“爲桃印施門戶,以止惡氣。”這裡有個影響至今的傳說。《山海經》有言:“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度朔山大桃樹盤曲三千里,大桃樹的連接着鬼門關,是萬鬼出沒的地方,這些惡鬼經常出沒在人間危害百姓。

度朔山住着兩位神人,名曰神荼和鬱壘,他們統御萬鬼,發現有害人的惡鬼就會捉回去喂虎。因此,古人在辭舊迎新之際,用桃木板分別寫上“神荼”、“鬱壘”二神的名字,或者用紙畫上二神的圖像,懸掛、嵌綴或者張貼於門首,意在祈福滅禍,據說桃木有壓邪驅鬼的作用,這就是最早的桃符,後來演變爲貼春聯。

門神神荼(左)、鬱壘(右)

02.詩經

桃花原產於中國中部及北部,栽培歷史悠久。《管子》、《尚書》、《韓非子》、《山海經》、《呂氏春秋》等古籍均有關於桃樹的記載,說明在遠古時期,黃河流域廣大地區都已遍植桃樹。

桃花的名字最早來源於《詩經》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詩經·周南·桃夭》中有一篇祝賀年輕姑娘出嫁的詩,通篇以桃花起興,以桃花喻美人,並祝福女子出嫁後家庭和諧美滿。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采詩意而成雅色,獨居東方浪漫的“桃夭”色,也由此詩而來。

清 倪耘《灼灼芳華》

此外,《詩經·魏風》中也有“園有桃,其實之淆”的描述,園中桃樹生長得壯碩,結下的果實鮮嫩可食。《大雅·抑》中有“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這便是“投桃報李”的由來。

03.漢代

漢代上林苑是漢武帝劉徹於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在秦代的一箇舊苑址上擴建而成的宮苑,縱橫340平方公里,規模宏大,有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水出入其中。《西京雜記》記載:“初修上林苑,羣臣遠方,各獻名果異樹,亦有製爲美名,以標奇麗者。”其中記述的桃樹有十種:秦桃、榹桃、緗核桃、金城桃、綺葉桃、紫文桃、霜桃(霜下可食)、櫻桃、含桃,此外還有來自西域的胡桃。

漢武帝時期,還有一個東方朔(前154年-前93年)偷桃的傳說。漢武帝壽辰之日,宮殿前一隻黑鳥從天而降,武帝不知其名。東方朔回答說,此爲西王母的坐騎“青鸞”,王母即將前來爲帝祝壽。果然,頃刻間,西王母攜七枚仙桃飄然而至。西王母除自留兩枚仙桃外,餘五枚獻與武帝。漢武帝食後欲留核種之。西王母卻說,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原地薄,種之不生。又指東方朔道,他曾三次偷食我的仙桃。據此,始有東方朔偷桃之說。東方朔以長命一萬八千歲以上而被奉爲壽星。後世帝王壽辰,常用東方朔偷桃圖慶典。

東方朔偷桃是中國繪畫、文房用品及工藝美術作品的傳統題材,畫面多爲白猿背一老者,老者腰繫酒葫蘆,身背仙桃,或爲老者口銜仙桃而逃。

元代 緙絲《東方朔偷桃圖》 故宮博物院藏

畫面上緙織着從彩雲中露出來的結滿仙桃的桃枝、彩雲把天宮的環境巧妙地表現出來。畫面下緙織着靈芝、水仙、竹子和壽石,隱寓“靈仙祝壽”的吉祥語。畫面鈐“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鑑賞”、“三希堂精鑑璽”、“宜子孫”和“秘殿珠林”印5方。

04.魏晉南北朝

東晉時期有關桃花的作品,非陶淵明《桃花源記》莫屬。武陵漁人誤入桃花源,出來以後報告太守。太守立即派人跟着他去,尋找以前所做的標記,卻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通往桃花源的路了。

陶淵明寫菊、寫桃花,對後世產生很大影響,其歸隱山林、採菊東籬下的形象已經成爲一種文化符號,李昭道、荊浩、關仝、郭熙、李唐、馬和之、趙伯駒、伯驌、劉松年、趙孟頫、錢選、王蒙等著名畫家都有桃源圖流傳,但大部分已經遺失。存世的約三十六幅桃源圖中有十餘幅出自仇英之手,文徵明之子文嘉的《鈐山堂書畫記》也證實了明代桃源題材繪畫風潮肇始於仇英。

仇英的這幅大青綠山水《桃花源圖》,以武陵漁夫的行蹤爲主線,貫穿全篇,畫卷大致可分爲五個場景:發現桃源、桃源見聞、源中閒聊、桃源暢飲、離開桃源。

畫中繪有四十多個人物,形態各異、表情豐富,惟妙惟肖。其中有划船的漁夫、打柴的樵夫、扛鋤的農夫、聊天的村民,每個人都快樂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怡然自得,展現出田園生活的無限樂趣。畫中山水和人物完美結合,渾然一體,營造出景緻優美、悠閒自得的仙境。

明 仇英《桃花源圖卷》局部圖 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

南宋 陳居中 《桃源仙居圖卷》局部圖

明 文徵明《桃源問津圖》局部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 王翬 桃花漁艇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岸邊桃花盛開,畫中人撐船,似要尋找心中的桃花源。

清 惲壽平《武陵春色》

05.隋唐

梁簡文帝蕭綱的《桃花·詠初桃詩》可謂一幅色彩鮮明的風景畫,在綠柳紅妝、華堂紫燕的春意中突出了桃花的美麗與芬芳:“初桃麗新採,照地吐其芳。枝間留紫燕,葉裡發輕香。飛花入露井,交幹拂華堂。若映窗前柳,懸疑紅粉妝。”尤其是最後一句,以桃花比喻施粉紅妝的美人,是古代文人的慣用手法。

明 張紀 人面桃花圖大英博物館藏

“人面桃花”確實有跡可循。宋代高承編撰的《事物紀原》記載了隋朝的“桃花面”:“周文王時,女人始傳鉛粉;秦始皇宮中,悉紅妝翠眉,此妝之始也。宋武宮女效壽陽落梅之異,作梅花妝。隋文宮中,紅妝,謂之桃花面”。所謂“桃花面”,即“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兩頰,淺者爲是。”唐宇文士及《妝臺記》亦寫道:“隋文宮中梳九真髻紅粧,謂之桃花面。”古人不喜歡大紅,偏愛淺紅,桃花正是這種討人喜愛的顏色。

清代畫家改琦1827年作,款識:南枝芳訉。道光丁亥秋七月撫桃花盦十二幀於玉壺山房,泖東改琦七薌氏。

至唐代,各地植桃更爲普遍。詩人白居易走到哪裡,就把花種到哪裡。任忠州刺史時,在庭院中親手栽種了許多桃樹。公元820年,白居易奉命返京,臨別忠州時寫下《別種東坡花樹兩絕》:“何處殷勤重回首,東坡桃李種新城。”

此前的817年初夏,白居易與友人一起來到廬山大林寺,山下四月已是大地春回,芳菲已盡的時候了,但不期在高山古寺之中,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春景——一片盛開的桃花。在寺院牆壁上,他信筆寫下《大林寺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清 李鱓 桃柳春燕圖

款識:桃花含笑柳含煙,燕子飛飛三月天。多少玉樓人醉酒,不知春在畫圖邊。

清 羅岸先《桃花鱖魚圖》 江西省博物館藏

清代畫家羅岸先的《桃花鱖魚圖》,畫作取意唐代張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畫中只見盛放新鮮鱖魚的竹籃,竹籃底部黃色細草,配以竹葉、菊花,此時無花勝有花。

唐代,人們還發現桃花的藥用價值,可疏通經絡、滋潤皮膚等。唐代孫思邈的《千金要方》記載:“桃花三株,空腹飲用,細腰身。”唐末至五代初期時的農書《四時纂要》中提到:“是月三日,取桃花片收之,至七月七日,取烏雞血和,塗面及身,光白如玉。”因此,喜愛養生的人做出桃花糕、桃花丸、桃花茶等美味。

正因桃花的藥用價值極佳,古時人們喜用鮮花入酒,製成佳釀,形成了“吃桃花酒”這一歷史悠久的習俗。關於桃花釀的典籍記載甚多,例如《千金要方》提及了兩種釀製桃花酒的方法,一是“以酒漬桃花服之,好顏色,治百病”;二是“三月三日收桃花,取一斗一升,井華水三鬥,曲六升,米六鬥炊之,一時釀熟,去糟,酒服一升,日三服”,稱可治腰脊苦痛。

不僅各路大神藉助詩詞歌賦來抒發對桃花的喜愛,在唐代,桃花更代表着祥瑞之兆。例如下圖的雙桃形銀盤,以錘揲工藝成型,造型獨特。

鎏金雙獾紋雙桃紋銀盤 唐 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盤底中心處有一對相向而行的狐狸,下者回首俯視、神態生動,上者長嘴朝地。狐狸和雙桃,在古代都有祥瑞之意。此盤將狐狸和雙桃完美結合,精緻華美,造型可愛。

06.宋代

桃樹整體上分爲果桃與花桃兩類,在《禮記》中,桃與李、梅、杏、棗一同被列爲了祭祀神仙的五果,而生活中常見的碧桃、壽星桃等都是典型的觀賞類桃木,花型多爲復瓣和重瓣,品種繁多,單是碧桃就又分爲白碧桃、紅碧桃(即絳桃)、粉碧桃、花碧桃、洋碧桃等。秦觀曾作一首《虞美人》來盛讚碧桃:“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碧桃圖》頁 宋 故宮博物院藏

進入宋代之後,桃花詩的風格開始發生變化,詩人開始注重用細膩的筆觸描繪桃花嬌豔美麗的形象。蘇軾的《送別詩》裡描寫:“鴨頭春水濃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臉。”李彌遜的《訴衷情》則詠歎:“小桃初破兩三花,深淺散餘霞。”這句詩和下面這幅畫很相配。

無款“桃花”圖 宋代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枝幹則以中鋒直勁之筆,呈一節節提頓轉駐。

宋代文人在描摹春景鋪陳春光時,最是喜歡以桃花落筆。陸游的《泛舟觀桃花》便是以花和酒答謝春日,詩曰:“桃源只在鏡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紅。自別西川海棠後,初將爛醉答春風。”宋代詩人黃升的《重疊金·除日立春》中也寫道:“一笑繞花身,小桃先報春”,而陳亮的《採桑子》亦云:“桃花已作東風笑,小蕊嫣然,春色喧妍。”

宋代的桃花詩,以婉約、柔美、含蓄爲主要特點,表現了詩人對桃花的深情厚誼,宋畫中的桃花也體現出宋代的獨特審美。

《桃花山鳥圖》宋佚名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此畫採用雙鉤填彩法,用線工整挺秀、生動流暢、柔中帶剛,畫家追求的不是線的形式變化,而是對質感的表達。花瓣密集寫實,鳥的羽毛細而柔,尾羽敷紅色,有透明感。畫面色彩雅緻,桃花輕敷淡染,十分飽滿。

宋 雙劍桃形紋鏡 遼寧省博物館藏

中國古代銅鏡形狀一般有圓形、長方形、正方形、菱形、葵花形,此鏡爲長桃形,正中鑄香爐一具,爐中涌出雲煙火珠。香爐兩側各有一柄豎懸的寶劍,寶劍外側各鑄有一行篆書銘文,右側爲“高名入竹帛”,左側爲“新渥照乾坤”,出自杜甫詩句。

南宋 釉下褐彩“洞裡桃花”紋罐

北宋 白釉劃花桃形瓷枕

07.元明清

元 《桃花幽鳥圖》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元代張中筆下的《桃花幽鳥圖》構圖簡約,用清淡的墨色,由下而上彎曲有力的伸出一干,枝椏上疏疏落落的點綴幾朵盛開或含苞待放的桃花,工細的花蕊似是吐放着若有似無的清香,襯托幾片嫩葉,蘊含着無限的生機,側身獨自高踞在樹幹上的鳥,用筆不多,卻十分生動。畫幅上端有楊維禎的“醉筆”題詩云:“幾年不見張公子,忽見玄都觀裡春,卻憶雲間同作客,杏華吹笛喚真真。”

明 唐寅 《桃花庵詩圖》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須花下眠。花前花後日復日,酒醉酒醒年復年。”

清 郎世寧《仙萼長春圖冊之桃花圖》

在劇作家眼中,桃花是愛情的代名詞。《桃花扇》是清代戲劇家孔子第64代孫——孔尚任的代表作之一,創作於清順治十年(1653年)。以侯方域與李香君的愛情故事爲線索,再現南明興亡始末,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

林黛玉的《葬花吟》在嘆花的同時也是慨嘆自己,“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按照時節看,黛玉第一次葬的可能是桃花。

清末光緒年間畫家範金鏞的《紅樓夢》冊頁仕女畫被專家們視爲瓷畫中的神品,代表了瓷繪仕女畫的最高水平。範金鏞還擅長畫蝴蝶,人稱“範蝴蝶”。在他的《桃花蛺蝶圖》中,數只蝴蝶翩翩起舞,姿態各異;沒骨桃花色彩幽淡,粉白怡人,互動之下,春意盎然。

清 範金鏞《桃花蛺蝶圖》 江西省博物館藏

清 範金鏞《桃花蛺蝶圖》局部圖。

清 上睿《桃花鴛鴦》

08.桃形文物

桃花與桃,因長壽等吉祥寓意也經常出現在器物中,清代有很多精美的桃形文物。

清 折枝桃花紋洗 琺琅

清 御製松石綠地粉彩“大雅齋”仙芝壽桃大缸

此缸的特別之處在於其外壁上用礬紅繪寫的“大雅齋”銘款。據悉,慈禧太后仍爲懿貴妃時,在圓明園的“天下一家春”居住,而“大雅齋”就是“天下一家春”的西間,慈禧太后當時的私人畫室。

清乾隆 黃釉藍彩九桃紋瓷盤 河南博物院藏。九枚碩桃象徵長壽,取“祝壽”之意,應是清代爲皇室祝壽所用。

清乾隆 白套紅玻璃桃蝠紋瓶 玻璃器

清 黃地綠彩桃紋碗

桃子俗稱“壽桃”、“仙桃”。桃花象徵喜慶,桃木可去災。因此常被用於陶罐、浮雕壺以及各種頭飾等。

清 豆青釉青花釉裡紅桃式倒流壺 瓷器

清 金點翠嵌珍珠寶石雙龍桃子

清 金胎珊瑚雕雲龍福壽紋桃式盒

清 金星玻璃桃式水丞(硯滴,給硯臺添水用)

清 紫檀嵌石骨桃式盒

清 白玉巧色桃榴佛手擺件

清 青玉雙桃

圖片 | 杜廣磊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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