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稱「可愛」詭笑亞醜鉞青銅器 禮器暗藏寒冽肅殺

人稱「可愛」詭笑亞醜鉞青銅器禮器暗藏寒冽肅殺。(澎湃新聞)

彭湃新聞「明查」欄目12日報導,近日,有學者在海外社羣平臺分享了一則介紹中國商代青銅器「亞醜鉞」的貼文,引起圍觀。該青銅器表面刻有形似「鬼臉」的人面紋,被一些人稱讚「可愛」,進而引發了一場關於「鉞」的用途的討論。極可能是先秦王公貴族「賜死」殉葬奴僕的禮器、也是兇器。

鉞在中國古代,既可能作爲戰鬥武器,也可能作爲象徵權力的禮儀用斧,二者並不絕然矛盾。鉞與王權、軍權存在直接關聯,這種象徵義在許多古代文明中均有出現。

美國康奈爾大學人類學專業副教授Magnus Fiskesjö認爲,「鉞」是用來砍頭的武器,被視爲「可愛」是病態的。對此,發帖者反對並表示,「『鉞』是一種象徵權力的禮儀用斧,不能用來傷害任何人,更不能用來砍頭。」

澎湃新聞報導,探究「鉞」在中國古代用途。首先,亞醜鉞的由來,「亞醜鉞」出土于山東省青州市(原益都縣)蘇埠屯遺址1號商墓,現藏於山東省博物館。

1965年至1966年間,山東省博物館派出專人調查益都縣蘇埠屯(村)屬於奴隸社會時期一處墓地,發掘了四座奴隸殉葬墓。有關亞醜鉞介紹見諸該館發表的〈山東益都蘇埠屯第一號奴隸殉葬墓〉一文。

據文獻記載,亞醜鉞出土於一號墓墓室北壁靠近北墓道口的填土中,其「體瘦長,眉、目、耳、鼻、口均突起,兩側有扉。兩面各有兩個銘文。右爲正寫,左爲反書。長32.7、刃寬34.5、肩寬23.3釐米」。

類似的銘文在青州商代墓葬羣出土的其它銅器中亦有體現。例如,據《海岱考古》第一輯中〈青州市蘇埠屯商代墓地發掘報告〉記載,青州M7墓葬出土的一觚圈足內和一爵鋬內均有類似銘文。考古學家郭沫若在上世紀30年代將此釋讀爲「亞醜」,並根據安陽出土甲骨刻辭中有「醜」和「小臣醜」等內容,推斷青州一帶爲遠古亞醜一族的活動地域,「亞醜鉞」因此得名。

然而,對於器物上銘文解讀,至今尚無定論。例如,考古學家張長壽(殷之彝)發表的〈山東益都蘇埠屯墓地和「亞醜」銅器〉一文闡述,蘇埠屯商墓遺址應爲薄姑氏的文化遺存,一般認爲爲嬴姓國;先秦考古及中國古漢語研究專家李零在〈蘇埠屯的「亞齊」銅器〉一文中將銘文釋爲「亞齊」,推測亞醜族可能爲商代齊國。華東師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王進峰則認爲,「殷商時期的醜族應是旨族。甲骨卜辭中『小臣旨』的得名與旨族有關。」

此外,對於「亞醜族」的性質,學界也說法不一。例如,王樹明在〈「亞醜」推論〉中表示,今青州商代墓地乃夏族姒姓斟灌、斟尋方國之貴族(國君)墓地,「亞醜」族徽乃「斟灌國」徽號;孫華在〈匽侯克器銘文淺見——兼談召公建燕及其相關問題〉文中則認爲,蘇埠屯大墓是反叛商王朝的東夷首領之墓。

〈山東益都蘇埠屯第一號奴隸殉葬墓〉一文中寫道:「蘇埠屯一號墓的規模之大,殉葬奴隸之多,和河南安陽武官村所發掘的商代大墓相似。據目前知道的資料, 除了河南安陽商代『王陵』之外,這還是屬於最大的商代墓葬。我們推斷,這個墓裡的奴隸主的身分,應是僅次於商王的方伯一類的人物。例如:墓的形制是「亞」字形和兩把大型銅錢,都是很好的證據。銅械的銘文,屢見於著錄,郭沫若同志以爲是氏族族徽,已有考證。這又證明蘇埠屯原是一處氏族的墓地。」

由此可知,無論器物上的銘文作何解,「亞醜鉞」的所有者在中國先秦時期應當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且可能與王族有某種關聯。

其次,斧鉞的用途,據〈山東益都蘇埠屯第一號奴隸殉葬墓〉記載,該墓中發掘的銅鉞「體形巨大,兩面透雕作張口怒目的人面形。直內,雙穿,刃部有使用痕跡」。

在分佈上,這兩把銅鉞位於有殉葬奴隸們的人骨和人骨架附近,且根據考古報告,「有的頭骨上還遺留有二、 三節頸椎骨,可以推斷這些奴隸們是在殉葬時被殺死的」,由此引發的猜測是,亞醜鉞可能曾在墓道中用於斬殺活人祭品。

山東省民政廳轉載的〈亞醜鉞的前世今生〉一文中,專門討論過鉞在古代的用途,並將其概括爲兵器說、王權象徵說、軍事指揮權說和刑具說等幾種,其中提到,從廣義上說,鉞同斧相似,將鉞畫定爲兵器不爲過,但是從實際的考古發現來看,相對於其他兵器如戈、矛等,鉞的出土量可謂稀少,而且大多隻出於貴族墓。由此可見,就算鉞是兵器,也不可能是大規模使用的常規兵器,必定還肩負着其他功能。

中國學界的普遍觀點認爲,鉞與古代王權的關係不言而喻——甲骨文中的「王」字本像斧鉞之形;《太平御覽》卷三四一引〈字林〉曰「鉞,王斧也」,更是直接說明了斧鉞與王權的關係。

在中國古代文獻中,鉞常常與王同時出現。例如《詩·商頌·長髮》中有:「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史記·殷本紀》中有商紂王「賜(周文王)弓矢斧鉞,使得征伐,爲西伯」。《尚書·牧誓》中有:「王左杖黃鉞,右秉白髦以麾。」《左傳·昭公十五年》載:「𬭭鉞……文公受之,撫徵東夏。」由此可見,在商周時期,斧鉞與王權密不可分。

與此同時,上述文獻亦顯示,商周時期的斧鉞與軍權間似乎也存在某種聯繫。這是因爲王權的誕生、鞏固與發展往往都離不開軍事力量的支撐。西北大學考古學系主任錢耀鵬在〈中國古代斧鉞制度的初步研究〉中寫道:「斧鉞在象徵王權的同事,難免還會滲透到王權政治體系的諸多方面。其中最常見的現象之一就是斧鉞仍被作爲軍事指揮權的象徵,授予軍隊統帥。」他以婦好墓舉例,稱甲骨文中屢見婦好率兵出征的卜辭,而婦好墓中便有兩面鑄有婦好銘文的青銅大鉞,形成印證。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徐鵬飛在〈鉞代表的軍權意義的起源與發展〉中,對比不同考古學文化中出土的斧鉞數量,認爲北陰陽營文化可能是目前已知中國最早以鉞象徵軍事身分,且擁有軍事身分的人社會地位也較高的考古學文化,鉞的軍權象徵義在崧澤文化繼續發展,在良渚文化達到了新高度。據錢耀鵬研究,夏商周時期,斧鉞通常出自大中型墓葬,數量較新時期時代晚期更少。至秦漢,有無斧鉞仍是高級官吏身分地位的重要標誌之一。由此可見,從新時代石器時代起,至秦漢,斧鉞的有無亦即能否使用斧鉞,都與當事人的身分有關聯。

此外,由於鉞和王權的相關性,斧鉞在朝政和禮儀活動中同樣具有意義,這從《周禮》《逸周書》《禮記》《漢書》《後漢書》等諸多文獻記載中可見一斑。

錢耀鵬指出,斧鉞作爲王權的象徵,不僅僅限於中國古代。例如,兩河流域蘇美爾王朝初期,便發現有金斧出自王室墓地,似是王權象徵或禮儀用品。在特洛伊遺址的第二層,亦出土有四件由綠松石等製成的前端爲斧,後端爲錘的王斧,象徵着王權。

綜上所述,鉞在中國古代,既可能作爲戰鬥武器,也可能作爲象徵權力的禮儀用斧,二者並不絕然矛盾。鉞與王權、軍權存在直接關聯,這種象徵義在許多古代文明中均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