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烈士含笑九泉，上海“刑警803”抓捕盜竊殺人犯齊上林行動始末
1979年1月24日20時30分，下班回家的上海手錶二廠青工韓人耀洗漱完畢正準備休息，突然聽到天井裡頭傳來翻牆的落地聲，因爲他家東邊隔壁就是人民銀行復興中路儲蓄所，所以韓人耀認爲可能是去盜竊人民銀行儲蓄所的賊跑他家天井裡頭來了，於是推門查看。結果果然看到有個人影翻牆進院，韓人耀立即抄起一根“丫叉頭”（上海話指晾衣服用的叉子）上前一把揪住那人問：“儂是撒寧，來組撒（上海話：你是誰，來幹什麼）？”
那人支支吾吾，說是有東西掉進天井他翻過來拿，但又說不清楚掉了什麼東西。
“掉東西儂組撒（上海話：你爲什麼）不敲門進來，非要翻牆？走，去派出所講講清爽（上海話：說清楚）！”韓人耀根本不相信這人的說辭，覺得他很可疑，於是決定拉他去派出所交給警察處理。這時，他的母親和妹妹也出屋來幫忙，三個人拉着那人出了家門，沿着復興中路往派出所方向走。這時，在門外看熱鬧的過路學生陳某某和俞某某也跟隨在後同行。當時的情況是：韓人耀拉着可疑男子揹着的草綠色揹包的包帶，押着他走在前面，韓人耀的母親走在那人邊上，韓人耀的妹妹以及陳某某、俞某某跟在後面。
就這樣從復興中路拐到思南路向北走，行至思南路44號（古董花園）處時，可疑男子忽然轉身一拳猛擊韓人耀胸口，韓人耀死死扭住那人的胳膊不放，那人抽出一把銳器對着韓人耀的胸口連刺三下，然後掙脫韓人耀的手竄進思南路44號內。陳某某和俞某某立即高喊着“捉賊”啊跟了進去。
今日的思南路44號古董花園，注意門口的大鐵門
沒想到那人又從思南路44號的院牆翻到了香山路上往西側狂奔。就在這時，香山路上一輛掛着軍牌的北京212吉普車剛剛停下，解放軍某部小車班駕駛員張某剛準備下車，就看到這人從思南路44號的院牆翻出來，還聽見了有人喊“捉賊”，就立即一邊喊“別跑”，一邊邁步追了上去。
北京212吉普車
就在前面，上海紅星中學（今清華中學）學生黃學東正和同學張某某、丁某和錢某閒談，看到一名解放軍（指張某）正在追一個男青年，料想被追的這個傢伙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主動上前圍捕。可疑男子見狀不妙，慌忙逃進一條小弄堂（裡面應該屬於瑞金二路105弄和皋蘭路25弄所屬的居民區）。丁某、錢某和張某跟着追進弄堂，而黃學東和張某某則從另一條弄堂進行包抄。
結果手持一把掃帚衝在前面的黃學東在弄堂內的“丁”字叉口和行兇男子狹路相逢。該男子又舉着銳器朝黃學東腹部刺去，黃學東猝不及防，腹部被刺穿，但依然忍痛繼續追趕。兩人一前一後從瑞金二路105弄弄口追出，又折向復興中路。至24路電車車隊處時黃學東終於體力不支倒地，腸子都流出了腹腔。行兇男子則逃進復興坊二支弄。跟着追來的張某、張某某、丁某和錢某見裡頭暗戳戳的，對方已經持刀連傷兩人，擔心自己遭到暗算，於是就近向盧灣分局交通中隊報告。待民警趕到時，兇手已經無影無蹤，只獲得了兇手逃跑時留下的一頂藍布便帽。
今日的復興坊
70年代末-80年代的上海24路無軌電車（SK561基本型）
受傷的韓人耀和黃學東分別被送往盧灣區醫院和盧灣區中心醫院進行搶救。但是黃學東在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徵（送到醫院的時候腸子還流在腹腔外，慘不忍睹），宣告不治身亡，壯烈犧牲，年僅19歲；而韓人耀雖然經醫護人員奮力搶救，但因爲失血過多，最終在1月25日凌晨2時宣告搶救失敗，不幸犧牲，年僅21歲。兩人均被上海市人民政府追認爲革命烈士，韓人耀被中共上海市委追認爲共產黨員、黃學東被共青團徐彙區委追認爲共青團員，共青團上海市委追授二位烈士“青年英雄”稱號，入葬龍華烈士陵園。紅星中學（韓人耀也畢業於紅星中學）將二位烈士生前所就讀的班級分別命名爲“韓人耀英雄班”及“黃學東英雄班”。
韓人耀烈士遺照
黃學東烈士遺照
接到報案後，上海市公安局治安處刑警大隊以及盧灣分局刑警隊的偵查、技術人員和法醫先後抵達現場，對現場進行細緻勘查，並訪問了所有目睹過案發過程的目擊者以及被害人家屬。
現場位於復興中路以北、思南路以西、香山路以南和瑞金二路以東的矩形區域。
第一現場位於與人民銀行復興東路儲蓄所一牆之隔的韓人耀家天井內，犯罪分子是對復興東路儲蓄所實施盜竊未果，翻牆進入韓人耀家的天井。
第二現場位於思南路44號，此處的花園樓房的大鐵門關閉上鎖，但大鐵門上的小鐵門是虛掩的，門外的馬路上有一灘血跡，經檢驗系韓人耀烈士所留；花園裡的一片竹林邊有條小徑，犯罪分子竄進花園後沿着這條小徑到達南牆，翻越牆後到了香山路。技術人員在這條小徑上總共提取到四枚完整的鞋印。
第三現場位於瑞金二路105弄和皋蘭路25弄所屬的居民區內，黃學東和犯罪分子發生搏鬥的地點在兩條弄堂的交叉口，在瑞金二路105弄16號的平房房頂上找到了犯罪分子遺棄的草綠色揹包，一頂便帽失落地下。
第四現場位於復興中路577號24路電車車隊門口，地上留有一灘血跡，系黃學東烈士所留。罪犯最後逃入復興中路565弄二支弄，翻過弄底的圍牆，從復興中路585弄逃走。
復興中路577號
經檢查，現場遺留的草綠色揹包裡有手電筒一支、鋼鋸一把、鋸條四根、老虎鉗一把、鯉魚鉗一把、扁銼和圓銼各一把、小扳手一把、大小撬棍各一根，衝頭兩隻、旋鑿一把、用鋸條改造而成的小刀一把，大口罩一個，傷筋膏若干以及幾張人民日報。揹包的白布夾上印着紅色的“獎給汽車五場1978年先進生產者”的字樣。
現場留下的鞋印長爲27釐米，經檢查系回力牌高幫球鞋的鞋印，有輕微的磨損特徵。藍布便帽系呢制鴨舌帽，直徑約58釐米。
根據目擊者的描述，犯罪分子身高約1.75米，年齡在22~24歲之間，操上海口音，面孔瘦長，上身穿着藍色卡其兩用衫，戴咖啡色闊邊鬆緊帶袖套，下身穿深色長褲，像是卡其布工作褲，腳穿白色高幫球鞋，頭戴藍色便帽。
屍檢結果表明，韓人耀和黃學東兩位烈士的直接死因系被類似三棱刮刀之類的銳器扎刺胸口和腹部
現場勘查結果表明，犯罪分子對現場的地形比較熟悉。鑑於遺留在現場的揹包上的“汽車五場”的字樣，因此不排除犯罪分子是從浦東流竄到浦西作案的可能性。
於是，上海市公安局治安處刑警大隊和盧灣分局刑警隊抽調精幹警力組成專案組，由刑警大隊刑一隊副隊長張聲華和裘禮亭爲正副組長，對本案進行偵辦，端木宏峪援引王鑑局長的名義給他們定了三天的破案期限，如果三天破不了案，師徒三人會“手拉手”一起去挨王局長的唾沫星子和處分。
1978年至1981年在任的上海市公安局局長王鑑
端木宏峪
張聲華
與老戰友谷在坤和張聲華在一起的裘禮庭（右一，此時他們都已經退休）
於是，專案組一面佈置附近的派出所根據罪犯特徵對可疑對象進行排摸，並向全市各兄弟單位要求協查，市局治安處和盧灣分局的偵查員乘坐水上公安分局的巡邏艇連夜渡過黃浦江前往位於浦東的公交五場，根據揹包的線索進行調查。
公交五場證實，他們不久前曾購買了380只草綠色揹包，印上“獎給汽車五場1978年先進生產者”的字樣，獎勵給1979年度的三百四十六名先進生產工作者，現場發現的這隻揹包的確是他們購買的380只揹包中的1只。爲此，公交五場的黨委非常重視，積極協助偵查員對下屬各單位和車隊（公交五場的車隊和車間遍佈市區的浦東部分以及川沙、南匯、崇明以及上海縣）根據犯罪分子的特徵進行排查。同時要求在做好思想工作的基礎上，儘快把已發出的揹包一個不漏地收回來，從中發現問題。
70年代末80年代初上海公交公司停車場
通過一天的工作，偵查員們在公交五場黨委的積極配合下收回了二百餘隻揹包，但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而且在深入發動職工羣衆後竟然沒有主動報告揹包被盜竊或者丟失的情況。案件發生在盧灣區，但是公交五場家住盧灣區的職工裡卻只有一人將揹包交回，其餘的揹包下落還需要繼續追查。
偵查員通過公交五場黨委得知：家住在盧灣區的公交五場職工總共有五個人獲得這種作爲獎品的揹包，除去交回揹包的那名職工已經被排除嫌疑之外，還有四名職工未將揹包交回，於是偵查員們將這四個人作爲排查重點。
通過排查，其餘三個的作案嫌疑被排除，最後一個人是在川沙五車隊當售票員的男青工孫仲義，家就住在和案發區域近在咫尺的皋蘭路15號，且是獨自居住。此人過去曾經因爲偷摸行爲被公安機關查處過，但近年來大有幡然醒悟和浪子回頭的感覺，並在1979年因爲工作努力而得到了獎勵。
老照片，上海公交車售票員們
案發那天他正在班上工作，沒有作案時間，其外貌特徵也和犯罪分子的相貌不吻合，但是他確認現場發現的那隻揹包就是屬於他的那隻獎品。孫仲義表示，那隻“獎品”包被他留在家中，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犯罪現場。但是在說這話的時候，孫仲義明顯精神狀況很緊張，說話也顯得吞吞吐吐。
在偵查員的反覆詢問和開導下，孫仲義承認他有個叫齊上林的鄰居常到他家住宿，根據孫仲義的描述，齊上林的面貌特徵和兇手的面貌特徵極爲吻合。偵查員大喜過望，立即電告盧灣分局刑警隊，要求對齊上林進行調查。
1月26日凌晨2時，孫仲義從川沙被帶到盧灣分局刑警隊，在偵查員反覆教育和開導下，孫仲義自己也通過十分劇烈的思想鬥爭，終於承認自己替齊上林掩飾罪行的詳情：
1月25日上午，齊上林拿着一隻包去找孫仲義，告訴他自己在1月24日晚上翻牆撬竊人民銀行復興中路儲蓄所未成，被人發現逃跑，途中用刀捅了兩個人，並且把孫仲義的“獎品”揹包丟在現場，要求孫仲義想辦法爲他“打掩護”。齊上林拎着的那隻包裡面有一件血衣和一把三棱刮刀，孫仲義將這隻包鎖在川沙車隊自己的票櫃裡。
經查實，齊上林時年22歲，是上海電焊條廠工人，此人平日裡好吃懶做，交往復雜。在獲得了齊上林的照片後交給現場的衆位目擊者進行辨認，目擊者們普遍表示齊上林的樣貌和犯罪分子的相貌極爲相像。
於是，專案組兵分兩路，一路立即部署對齊上林實施抓捕，另一路前往川沙提取血衣和兇器。
在抓捕齊上林的時候發生了一些波折，1月26日凌晨2時30分的時候，埋伏在齊上林家附近的偵查員們準備動手時驚動了齊上林，當他們破門而入衝進齊上林家的時候齊上林並不在家中，但是一摸被窩餘溫尚在，說明人並沒有逃遠，也沒有跳窗逃跑。於是偵查員們立即對齊上林家裡裡外外全都搜查了一遍，最終在竈間的一個木櫥裡將齊上林擒獲。當場繳獲齊上林準備逃跑所用的現金、糧票以及準備防身用的一把三棱刮刀。
三棱刮刀
同時，前往川沙的那一路偵查員則順利地將齊上林的血衣和兇器拿了回來，上面的血跡經化驗，血型和韓人耀和黃學東烈士的血型相一致。證據面前，齊上林對自己撬盜銀行儲蓄所未成，逃跑過程中用三棱刮刀刺死韓人耀和黃學東烈士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至此，本案僅用32個小時就告破獲。齊上林最終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並被槍決，以告慰韓人耀、黃學東兩位烈士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