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阿里投資、盒馬供應商 “水果第一股”洪九果品:多客戶真實性存疑,鉅額資金去向不明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王曉悅 主編|趙妍

阿里投資的“水果第一股”洪九果品(06689.HK),走到了危險時刻。

今年3月,洪九果品向供應商預付40億元遭到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質疑,造成2023年年報難產。洪九果品在急速暴跌後停牌,目前已停牌半年。

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提出,洪九果品支付鉅額預付款的供應商,大多是2023年新增交易方,且註冊資本低於預付款、社保參保人數爲零。

清流工作室發現,洪九果品不僅預付資金去向不明,還有部分通過應收賬款質押獲得的資金,同樣也流向不明“第三方”。

再往下追溯,大量通過銷售合同形成了的應收賬款,其真實性也令人生疑。清流工作室可查詢到的應收賬款質押記錄顯示,部分客戶已經被轉讓或註銷。

回溯前述畢馬威提出的供應商端的特點,清流工作室查詢獲取的洪九果品應收賬款質押資料發現,洪九果品在銷售客戶端,可能存在與前述供應商相似的特點:

多數客戶註冊於2022年,並在當年就與洪九果品簽下大額訂單,合計形成5.64億元的應收賬款。這些客戶的註冊資金也遠低於其負債,社保參保人數也爲零。

清流工作室實地走訪發現,這些動輒簽訂數千萬大單的客戶,蝸居在月租2千元的住宿公寓裡,且無人辦公。更詭異的是,部分客戶與洪九果品當地分公司註冊於同一地址不同房號,相隔僅幾步之遙。

這些分公司及客戶是否真實存在,是縈繞在洪九果品身上的巨大疑團,更決定了洪九果品是否存在業績造假。

這些蹊蹺的線索,大多發生在2022年。而2022年之於洪九果品極其關鍵。

2020年獲得阿里入股後,洪九果品籌備港股上市,並在2022年從盒馬的榴蓮供應商,一躍成爲“水果第一股”。而上述客戶的應收賬款,訂單也多數簽訂於2022年,其數額之大,足以對洪九果品上市前後的靚麗財報產生較大的貢獻。

上述無論在供應商端,還是客戶端可查詢到蛛絲馬跡,可能需要洪九果品正面回答市場一個問題:從上市到“落敗”僅僅短短2年,這究竟是不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騙局?

鉅額應收賬款真實性存疑

2024年,洪九果品將一批應收賬款進行抵押借款。

資料顯示,洪九果品向中信銀行質押的應收賬款價值高達2.67億元,向興業銀行質押的應收賬款價值高達2億元,向渣打銀行質押的應收賬款價值也達9657.25萬元。加總起來,洪九果品向三家銀行的重慶分行共計質押了5.64億元的應收賬款。

種種跡象顯示,這些數額巨大的應收賬款,其真實性存疑。

首先,這批客戶大多在2022年才註冊成立,並在當年就與洪九果品簽訂天價訂單,單家公司欠賬可達數千萬元。其次,這些客戶的註冊資本通常在100萬元左右,遠低於其欠付洪九果品的金額。再次,工商信息顯示這些客戶的社保參保人數爲零,通常由財稅服務公司作爲聯繫人,無法聯繫上真實的員工。

更詭異的是,部分客戶與洪九果品當地分公司註冊在同一地址的不同房號內,相隔幾步之遙。在此背景下,不僅這些客戶的真實性存疑,洪九果品當地分公司是否真實存在也待考證。

資料顯示,洪九果品的廣州分公司將其對多家廣州客戶的應收賬款合計2億元質押給興業銀行。

洪九果品的廣州分公司註冊於廣州市白雲區,地址位於一棟陳舊公寓的308號房間內。現場顯示,房間門口並無廣州分公司的任何標識,只有一件印着“洪九果品”的圍裙掛在門口的晾衣架上,顯示其與洪九果品的微弱聯繫。

(洪九果品廣州分公司註冊地址)

大廈的工作人員告訴清流工作室,該棟大廈是提供住宿的公寓,並非辦公場所,有部分附近水果批發市場的老闆、財務人員或其他員工在這裡居住。

(該地址爲一棟提供住宿的公寓)

令人費解的是,一家市值數十億的港股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賬目上籤着至少兩個億的訂單,卻蝸居在一棟提供住宿的公寓單間裡,且在工作日的工作時間無人辦公。這家所謂的廣州分公司及其賬目上的訂單,真實存在嗎?

更奇怪的是,洪九果品廣州分公司的應收賬款債務人中,有三家客戶與其註冊於同一地址同一樓層的不同房間。如,客戶廣州美味果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廣州市果炫商貿有限公司、廣州百果惠鮮果有限公司分別註冊於337號房、331號房及330房間,距離廣州分公司的308號房僅幾步之遙。這些客戶的註冊地同樣無人應答,門口堆放着鞋櫃、衣架和頭盔等生活用品。

(客戶“廣州美味果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註冊地址)

(客戶“廣州市果炫商貿有限公司”註冊地址)

(客戶“廣州百果惠鮮果有限公司”註冊地址)

在這棟公寓裡,一房一廳的房子只需2000元月租。這些客戶以低廉的租金成本在廣州分公司旁邊設立公司,拿下了洪九果品數千萬級別的大單子,並獲得了賒賬數年的權利。

上述三家公司,應付洪九果品廣州分公司的欠款分別爲2307.65萬元、2044.33萬元及1130.3萬元,合計超過半個億。這三家公司均註冊於2022年6月28日,而根據權利證書編號,其與洪九果品的銷售合同也簽訂於2022年。而洪九果品遲至2024年7月纔將這批應收賬款質押。這意味着,這批應收賬款的賬期已超2年。

洪九果品在全國各地共設有24家分公司,廣州分公司的情況並非個例。

在雲南,洪九果品的昆明分公司,與至少5位客戶的辦公地址,均位於雲南農產品電子信息交易中心的同一層樓。前者註冊在316號房,5位客戶則註冊在311號、317號、314號、319號和324號房。

這5家客戶分別欠付洪九果品昆明分公司1283.18萬元、1116.13萬元、1264.54萬元、1502.21萬元及1463.5萬元,合計超過6千萬元。

在廣西,洪九果品南寧分公司的註冊地,離兩家客戶的註冊地僅10分鐘路程。而這兩家客戶註冊在南寧市某倉庫中的同一棟樓同一層的兩個房間內。根據質押資料,兩家廣西的客戶欠付洪九果品南寧分公司1301.6萬元及1211.51萬元。

在同一地址同一樓層,洪九果品的分公司與這些大客戶完成了千萬級別的訂單,這些訂單背後是否有真實的貨物交易?

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洪九果品質押的這些應收賬款,少部分簽訂於2023年,大多數訂單簽訂於2022年。而2022年對洪九果品來說是非同尋常的一年,其於2022年9月在港股成功上市,成爲“水果第一股”。

上市首年的年報顯示,洪九果品2022年收入增長46.7%至150億元,貿易應收款同步增加到76.67億元,相比2021年數額翻倍。這意味着,2022年增加的收入,可能都形成了應收賬款,幾乎沒有資金進賬,只有“紙面富貴”。

這些所謂的“分公司”和“大客戶”是否真實存在,決定了洪九果品應收賬款的真實性。而這些應收賬款是否真實,則決定着2022年乃至2023年業績的真實性。

預付資金、貸款資金去向不明

洪九果品的客戶應收款一直未能收回,卻常年向供應商支付高額的預付款。其後果是,儘管近4年洪九果品收入激增,但經營性現金流一直爲負,這也引起了註冊會計師的質疑。

根據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的說法,2023年洪九果品有44.7億元的預付款也流向了具有前述特徵的公司,這些供應商同樣與洪九果品無歷史交易記錄、無參保人員且註冊資本較低。畢馬威質疑這些交易的商業合理性並要求洪九果品提供進一步的資料和解釋,但最終以畢馬威辭任收場。

在畢馬威事務所辭任後,洪九果品2023年年報及2024年中期延期至今未能披露。洪九果品的鉅額資金究竟流向何方,至今是個謎。

除了鉅額預付款去向不明,清流工作室發現,洪九果品通過質押應收賬款獲得的貸款也可能流向了身份不明的“第三方”公司。

在中信銀行的抵押貸款資料中,有接近3千萬元的流動資金貸款,流向了三家公司,從工商信息看,這三家公司並不隸屬於洪九果品上市體系,與洪九果品似乎並無關聯關係。

資料顯示,2024年,中信銀行有987.4萬元流動資金貸款的主合同債務人是成都市峰農農業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成都峰農”),該公司成立於2020年,註冊資本1000萬元,由一位自然人陳峰100%持股。

今年1月,眉山市彭山區政府官網曾發佈招商通稿顯示,成都峰農與區政府就即將簽約的供應鏈結算中心項目投資合作協議進行了最後確認,通稿中也未提及成都峰農與洪九果品是否存在關聯關係。

中信銀行還有938萬元流動資金貸款的主合同債務人是重慶神女農稷供應鏈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曾被媒體描述爲“初級農副產品的種植、生產、銷售電商企業”,主要經營巫山脆李、柑橘、洋芋等產地單品的供應鏈搭建、運營等,並參與了2022年巫山脆李3000噸訂購簽約儀式。

中信銀行剩餘938萬元流動資金貸款的主合同債務人是重慶鮮可達果品有限公司,該公司成立於2022年,註冊資本200萬元。該公司也由一位自然人100%持股,未發現洪九果品持股痕跡。

從商業活動來看,這三家公司與洪九果品屬於同行,在股權上與洪九果品並無關聯。那麼,爲什麼洪九果品要爲這些公司接近3千萬的貸款提供質押擔保,用上市公司的應收賬款爲他人做嫁衣呢?

此外,剩餘的幾份質押擔保資料中,只羅列了質押清單,並未寫明這些質押獲得的貸款最終向誰發放,無法確認剩餘的貸款中是否也存在貸款流向此類不明身份的“第三方公司”的情況。

部分欠賬客戶已被轉讓或註銷

2024年,洪九果品將上述應收賬款分別質押給中信銀行、渣打銀行和興業銀行,其自身或一些不明身份的公司獲得了銀行發放的貸款。

對銀行而言,其發放的貸款是否安全,取決於洪九果品資金鍊的穩定性和這批價值5.6億元的應收賬款是否有望收回。

目前情況可能並不樂觀。

隨着洪九果品不斷被追債,其資金鍊已經處於危險邊緣。而據清流工作室調查及梳理,應收賬款對應的部分客戶在質押登記後一兩個月乃至數天後,就已經被轉讓或註銷。

據爲洪九果品部分客戶提供財稅服務的人員透露,至少有一家客戶“廣州都好鮮果有限責任公司”在今年已不再營業,並轉讓給他人做其他行業業務。工商信息也顯示,該公司在今年7月份原股東悉數退出,新股東入駐的同時所有高管均進行了更換,該新股東持有多家醫療設備公司的股權。

一個需要關注的時間線是,洪九果品在今年7月16日將其對都好鮮果公司4187.2萬元應收賬款質押給興業銀行。而都好鮮果公司在3天后即7月19日將公司轉讓給新股東,並計劃做其他行業。

廣州分公司的客戶中,還有兩家也在今年7月之後發生了股東變更。欠賬3667.54萬元的廣州鵬鵬鮮果有限責任公司,在今年8月被轉讓並更名,營業範圍從水果批發改爲農業專業及輔助性活動等。欠賬3275萬元的廣州芝士鮮果有限責任公司,也在今年8月被轉讓給新股東。

那麼,在這些公司“不再營業”且被轉讓後,這些動輒數千萬元的應收賬款,興業銀行應該向誰追討?

除了被轉讓,更有大量欠賬的客戶在2024年集中被註銷。

洪九果品武漢分公司至少有4家公司已經被註銷。洪九果品將這4家公司的應收賬款在今年4月及8月質押給中信銀行,隨後這些客戶在8月及9月被註銷。

根據質押資料,這四家被註銷的公司欠付洪九果品武漢分公司的賬款高達6030.33萬元。

在成都,客戶成都旭然浩成果業有限公司於今年8月被註銷,該公司欠付洪九果品2069.59萬元,這筆賬被質押給渣打銀行。

這些被註銷公司欠洪九果品的賬款,渣打銀行及中信銀行,又該向誰追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