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佳楠:神奇衣櫃

衣櫃就好比家裡的樹屋,可以滿足和安放自己的想象。你的衣櫃除了衣服,還藏了什麼呢?

兒時讀奇幻文學,總想跟隨故事的主人公一同穿越時空,可要開啓神奇世界的大門並不容易。我總不能爲飽一己私慾,就祈禱一場龍捲風把房子捲走;對數字毫無概念的我怕要錯過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生長在城市,根本分不清兔子洞和蛇蟲鼠蟻的窩。對我而言,唯有《納尼亞傳奇》提供了一項可行的方案:走進衣櫃。

誰家沒有衣櫃呢?

我家的衣櫃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婚房的標配,上海話叫“大櫥”,木質的大高個,從正面看分爲三個長條,中間是穿衣鏡,左右是對稱的兩扇櫃門,經過時間的淘洗,今天看起來真土啊。

這個衣櫃掛滿了母親的大衣,我雖然沒有鑽進去過,但可以理解文學中對衣櫃的美好想象。小時候和表哥表姐玩藏娃娃,我總把娃娃藏到衣櫃裡。抽屜、書櫥一覽無餘;牀底下積灰,怕弄髒娃娃,唯有衣櫥;幽深得宛如一座叢林,娃娃一進去,會像小紅帽一樣自己摸去外婆家。

來加州後租的第二間公寓,位於一座建造於百多年前的維多利亞建築的頂樓。整幢房子三層樓,全是木結構,像個時不時要咳嗽幾聲的老者。衣帽間也相當古樸,藏在臥室的一隅,實木的移門往兩邊一推,現出一個深閨,可容一人進入。我忽然明白,爲什麼英美小說裡敏感內向的小孩都喜歡躲進衣櫃,衣櫃就好比家裡的樹屋,可以滿足和安放自己的想象。

波蘭作家,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加·託卡爾丘克寫過一篇題爲《衣櫃》的短篇小說。這對夫妻買來一隻舊衣櫃,擺進家裡之後,衣櫃開始“祈禱”,會請求“守護、保衛我的靈魂和身體”。逐漸的,這隻衣櫃就演變爲巨大的“能量坑”,“我”和丈夫需要力量的時候就去汲取,現實世界很殘酷,這樣的時候很多。到了末尾,兩人索性住到了衣櫃裡,家裡落滿灰塵。

小說的結局更近於恐怖的都市傳奇,彷彿在呼應《納尼亞傳奇》的提醒:只有孩子才能穿過衣櫃,進入神奇世界。成年人只有到死的時候,方有這個機會。

不難想象,在更多拍給成年觀衆的電影裡,衣櫃是恐怖的密閉空間。瑞典導演大衛·F·桑德伯格和妻子洛塔·洛斯滕拍了一系列驚悚短片,把各種尋常的現代家裝變作鬼魅的居所,其中自然少不了衣櫃。起先,衣櫃裡只有一個衣架,當洛塔關上櫃門再打開時,衣架變成了兩個,而後是四個。洛塔把家裡的骷髏娃娃放進去,娃娃的數量也依次擴充。正當觀衆心裡喊着“快放現金進去”的時候,洛塔竟然把丈夫唆使進衣櫃……不管是觀衆心裡對金錢的渴望,還是洛塔把丈夫關進衣櫃的行爲,都在暗示,短片最重要的驚悚元素,在於人性的貪婪,尤見於成年人。英語俚語有“衣櫃裡的骷髏”一說,意思是見不得人的秘密,我最初學到這個詞,就覺得它意指成年人,小孩子會把最寶貝的東西放進衣櫃,只有成人才會把髒兮兮的骷髏藏進去。

去年開始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居,極度缺乏安全感,不僅給房門加鎖,還總把衣櫃的門敞開,看到裡面啥也沒有,才覺得踏實。

這種時候,會覺得自己真是老了,童年想從衣櫃進入冰雪世界的人,而今雖然改不了胡思亂想,卻怕衣櫃鬧鬼。或許,自己真正失掉的是幼年的好奇和共情。忘了是哪位脫口秀演員說的,如果跑到小公寓作怪,這個鬼也怪悽慘的。以此類推,如果老躲在衣櫃裡,這個鬼或許很羞澀。真的,倘若你翻開描繪衣櫥裡怪獸的童書,多數時候,這個怪物和你一樣無助,一樣渴望同伴。

你的衣櫃除了衣服,還藏了什麼呢?(錢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