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雪崩開始了嗎?
沒有人敢輕易質疑一家引領時代的公司,前提是它自己不出問題。
但OpenAI的問題顯然一直在暴露。
2023年11月,一場圍繞着OpenAI CEO Sam Altman去留的“宮鬥”就成爲了當時科技圈最重要的新聞之一。
而類似的事情又在近日發生。據The Information報道,OpenAI聯合創始人兼對齊主管John Schulman已經跳槽至OpenAI的競爭對手Anthropic。
而在Schulman引爆輿論的同時,去年和Altman一起陷入宮鬥漩渦的OpenAI另一位聯合創始人,總裁Greg Brockman也在X爆料,自己正在長期休假,並將持續到年底。
按照網友推測,Brockman的休假可能因爲簽有保密協議,這意味着休假結束後,Brockman大概率也將從OpenAI離職。在這之前,OpenAI聯合創始人兼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已經在今年5月離職並創辦了自己的公司。
所以到目前爲止,OpenAI最初的11位創始人仍然穩定的,只剩下Sam Altman和負責OpenAI語言和代碼的Wojciech Zaremba。
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看,OpenAI顯然正在經歷一場極爲痛苦的撕扯。
而這場動盪最終影響的,可能是人類何時實現AGI,以及如何實現AGI的問題。
堡壘內部的裂縫
從已有信息看,撕扯OpenAI的核心原因,是不顧一切地向着商業化前進,前進,再前進?還是適當放棄商業化,走一條更穩定,可靠,也更安全的道路。
事實上,這種路線之爭引發的分歧在OpenAI很早就存在,並且一直都是引出OpenAI內部混亂的導火索。
2020年,時任OpenAI研究副總裁的Dario Amodei,和任職OpenAI安全與政策副總裁的Daniela一起離職,他們帶領着OpenAI的核心員工,在OpenAI的隔壁創辦了一家名叫Anthropic AI的新公司。
Dario等人“叛出”OpenAI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爲他們覺得OpenAI在AI安全方面的投入不足,或者對AI安全問題不夠重視。因此他們創辦的Anthropic,宗旨就是開發更加安全、可控的AI。
如今,Anthropic已經成爲OpenAI最重要的競爭對手。Anthropic也因此被稱爲OpenAI的叛逆者。
同樣的故事去年年底再次上演,以OpenAI首席科學家Ilya爲代表的“謹慎安全”派向Altman發起兵變,但最終以OpenAI員工對Altman的集體擁戴而失敗。
直到今年,剛剛離職的Schulman也同樣受困於“AI安全”這件事情。
8月6日,OpenAI聯合創始人John Schulman在X上正式宣佈離職,他的離職感言文風與3 個月前官宣離職的Ilya Sutskever如出一轍。
比如,他們在行文中都表達“離開OpenAI是一項艱難的決定”。此外,他們也都表達了對“AI安全對齊”研究的執念。
兩人離職之後的去向也同樣證明了這件事情。
Ilya Sutskever離職後成立了智能安全公司SSI,目的就是爲了提升AI安全能力。他在X上寫道,與在OpenAI的安全工作不同的是,“我們專注於一件事,這意味着不會受到管理費用或產品週期的干擾”。
剛宣佈離職的John Schulman也表示將在Anthropic實現“AI安全對齊”這一目標。
▲Schulman和Ilya的推文截圖
但這件事情又有非常多的戲劇性。
比如現在跳槽的Schulman,以及“邊緣化”的Brockman,在去年11月的“宮鬥”事件中都是Altman堅定的擁護者。其中又以Brockman爲最,他與Altman同時被罷免,又同時迴歸。
從去年的站隊上看,他們似乎並不認同Ilya爲代表的謹慎安全,認爲OpenAI更需要Altman;但從今天的選擇上看,他們似乎也不認同Altman激進的商業化策略。
顯而易見,在這場漩渦中心,Schulman和Brockman纔是最糾結的人。他們一邊期望OpenAI能夠加速實現商業化,另一邊又擔心巨大的AI勢能將會帶來不可預知的後果。
或許,上一次政變之時,Schulman等人還在試圖從激進的商業化和謹慎的AI安全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但顯然,經歷過這半年的發展之後,他們都已經對在OpenAI找到這種平衡不抱希望了。
我們無從知道過去半年圍繞着這個矛盾,OpenAI發生了什麼。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這條因爲安全和商業化之爭而在OpenAI內部產生的裂縫,正在被撕扯得越來越巨大。
從外部來看,OpenAI仍然強大。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能夠真正意義上與它比肩。但雄偉的堤壩常常潰於蟻穴,而堅固的城堡也往往是先從內部開始崩潰。
OpenAI的裂縫已經出現了,那它會蔓延成一場不可阻擋的雪崩嗎?
OpenAI的悖論
事實上,OpenAI的挑戰並不在於內部的分歧,更來自於其本身商業模式的困境,而這可能也是Altman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加速商業化的原因。
因爲如果一直不能實現自我造血,那OpenAI可能也會在不久之後面臨崩潰。
今年6月份,Altman曾向員工披露營收數據,按照2024年上半年的營收估算,2024年全年,OpenAI營收可達到35億美元左右。
35億美元的營收,對於絕大多數公司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但對於OpenAI來說卻遠遠不夠。
美國科技媒體The Information做過一個測算,按照OpenAI的支出,其2024年的費用可能高達85億美元,即算上35億美元的收入,其2024年的虧損也將高達50億美金。
而按照這個消耗速度,如果沒有新的資金注入,OpenAI的現金流將會在一年內耗盡。
OpenAI當然可以繼續在資本市場尋求支持,但這仍然解決不了OpenAI長期生存的問題,而其商業化也仍然面臨挑戰。
今年7月份,國外AI調研機構FutureSearch發佈了一份針對OpenAI收入構成的調研報告,其預估OpenAI2024年經常性收入將達到34億美元。這與前段時間Altman公佈的數據接近。
而按照FutureSearch的測算,OpenAI的收入主要分爲四大部分。
其中面向普通用戶的ChatGPT Plus訂閱收入約19億美元,佔總收入的55%;面向大型企業客戶的ChatGPT Enterprise貢獻約7.44億美元的收入,佔比21%;面向中小企業和團隊用戶的ChatGPT Team貢獻約2.9億美元收入,佔比約8%;最後API接口服務貢獻約5.1億美元收入,佔比15%。
▲圖源:FutureSearch
可以看到,目前訂閱收入仍然是OpenAI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佔到其總收入的84%。FutureSearch顯示,OpenAI每月的付費用戶約爲988萬,其中770萬是ChatGPT Plus用戶。
但這部分OpenAI的基本盤,也在因爲人們對AI的祛魅而受到挑戰。
據外媒報道的數據,今年4月份之後,OpenAI的訪問次數開始出現大幅下降,從巔峰時期的每月18億次的訪問數量,下降到6月份的不足3億。這顯然也會爲依靠C端用戶爲主的OpenAI收入帶來影響。
▲OpenAI網站訪問次數
除此之外,OpenAI的其他商業化探索也在面臨挑戰。
2023年11月,OpenAI爲了豐富應用生態,發佈了類似APP Store的GPTs。今年1月份上線之後,GPTs的新鮮感迅速退去,加上GPTs產品本身的不安全性,以及提供的價值有限,其訪問量也持續走低。
2月份,GPTs的訪問量就已經只佔到ChatGPT網頁端的1.5%。而同樣在今年1月份,由微軟推出的類似產品GPT Builder,更是在6月份就已經宣告關停了。
▲圖:一位X用戶直言,GPTs有一些缺陷,比如會導致幻覺和數據泄露。
商業化不及預期的背後,OpenAI還在持續加大研發投入。按照FutureSearch的測算,隨着公司開發更復雜的模型,預計OpenAI的支出將繼續超過收入增長,該公司可能還需要籌集數百億美元才能滿足成本。
OpenAI當然還可以繼續在資本市場獲得融資,但在天量的資金投入,和仍然遙遙無期盈虧線之間,相信任何人都會躊躇得更久一些。
崩潰,是從信心破滅開始的
事實上不止是OpenAI,幾乎所有的大模型創業公司在面臨着行業氛圍的熾熱的同時,頭頂上也都籠罩着一朵同樣的陰雲——如何賺錢。
今年6月份,傅盛在釘釘生態大會上提到一個尖銳的問題:“無論怎麼說,我還是想不通大模型公司怎麼賺錢。”
這個問題就像是房間裡的大象,幾乎所有人睜眼都能看到。但同樣,絕大多數都有意或者無意地選擇了無視它,大家或放眼於實現AGI的美好未來,或沉湎於當前大模型風口的熱烈。
但問題仍然存在。
距離傅盛提出這個問題不久,恰好參與一個大模型創業者的小範圍交流的我,在現場發現,到場的創業者臉上幾乎都掛着毫不遮掩的焦慮。
“MD賺不到錢啊。”
這是一位創業者在被問及原因時直言不諱的答案,但更多的壓力還在於,“上一輪融資的錢差不多到明年就花完了,新的融資沒有落定,投資人對商業化進度的追蹤越來越緊迫。”
外部的消息更有一種風聲鶴唳的感覺。
6月初,美國多家明星大模型創業公司被曝深陷資金鍊斷裂的困境而不得不尋求賣身,其中不乏Adept、Character.AI以及Stability AI這種曾推出Stable Diffusion的明星企業。
賣身的關鍵,仍然是大模型創業公司沒有自洽的商業模式,即要麼技術沒有落地場景賺不到錢,要麼和OpenAI一樣,賺到的錢遠遠無法覆蓋公司的研發投入。
但這個問題顯然是早就存在的,幾乎從2023年下半年開始,大模型行業討論的重心,就已經從研發參數規模更大,性能更強的大模型,轉向尋找PMF和產品應用的落地了。
投資人是對行業變化更加敏感的角色,今年年初以來,「產業象限」接觸到的多位關注大模型的投資人幾乎都表示會把更多精力放在大模型應用上。
但這種趨勢也並沒有保持多久,6月份開始,就陸陸續續有多位大模型創業者在與「產業象限」的交流中提到,投資人對應用層的創業公司也不感興趣了。“基本上都是隻看不投,開口就問收入,問目標客戶,問增長目標。”
而爲了迎合資本市場的要求,也爲了能讓自己活下去,今年下半年以來,越來越多的曾經專注於2C的大模型創業公司,開始轉變方向,跨入了2B領域。
而這種轉型也給大模型行業帶來了另一種盛況,即隨便參加一場大模型行業峰會,看到的每十家公司裡,差不多就有5家在做AI客服,剩下的5家裡,3家做營銷內容(文案+圖片)生成,兩家做銷售陪練。
“雖然卷,但B端更容易落地,既要賺錢,也更容易向投資人交代。”一位創業公司負責人帶着一種無奈的語氣向我們說道。
但這種語氣背後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潛臺詞,即我們感受到越來越多的創業者,開始對大模型將改變世界這件事,不那麼自信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雖然GPT-4爲代表的大模型展現了驚人的能力,但在應用層面,無論是微軟的必應、Copilot,還是國內整合大模型能力的釘釘、飛書、WPS和騰訊會議,大模型帶來的本質上還是“微改進”,且這種微改進帶來的效率提升也十分有限,人們想象中的“顛覆”並沒有到來。
這樣的背景下,一方面大模型原生場景和應用遙遙無期,另一方面資本的耐心越來越少,當鉅額投入的回報遙遙無期,信心也就開始緩慢動搖。
這顯然是一種非常危險的信號,因爲任何夢想的破滅,都是從信心破滅開始的。
結尾
當然,AGI的夢想不止於此。
更準確地說,如今的悲觀只是市場面臨困境時的一種普遍情緒,因爲真正信仰AGI,真正在引領時代進步的那羣人,他們從來沒有動搖,並仍然奮戰在實現AGI的一線。
比如那些從OpenAI離職的人,John Schulman雖然跳槽到Anthropic,但將仍然關注AI對齊的工作;Ilya Stuskever離職後,成立了新的實驗室Superintellgence,致力於構建安全的超級智能。
據統計,在過去5年,OpenAI共有超30位高管離職,他們離開OpenAI之後創辦了更多知名的AI公司。這其中既包括OpenAI最主要的競爭對手Anthropic,也包括被稱爲“硅谷AI四小龍”中的兩位Inflection AI和Adept AI。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OpenAI的動盪,也頗有一種“一鯨落,而萬物生”的感覺。
今年以來,國內的大模型創業公司也仍在快速發展,起碼頭部企業如此,比如月之暗面今年已經完成了2輪融資,融資規模超過30億元人民幣。此外還有智譜AI,零一萬物也都相繼完成數億美元融資。
而面對這樣一個仍然充滿信仰和生機的賽道,市場也應該給予更多的時間和信心。
但同樣,我們也應該審視這些瘋狂的信徒們,實現AGI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