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人士聊留學:父母拼命,能爲孩子兜多少底?

看點這幾年,即使留學回報率降低,中產家庭送孩子出國讀書的熱情依然不減。在大環境複雜多變的情況下,留學生家庭的考慮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擁有不同條件背景的家庭,對留學預期又有什麼不同?下文中,兩位留學顧問分享自己看到的“雞娃羣像”。

本文轉載自公衆號:深圳微時光 (ID: szdays)

文丨黃小邪 編丨Lulu

“現在我只想把這個底線拔高一點點,讓孩子的選擇多一點。你沒法指望這波孩子創造多大價值,他們太難了。”

袁興易,一個典型的深圳中產說。“能卷就卷”是袁興易的雞娃原則,也是他做留學諮詢時,常給留學家庭提出的建議,儘管他並不認可這套教育理念。

盧宇接觸的,更多是留學英國的富裕家庭,在他看來,他們的教育心態更放鬆,“這些家庭要往上躍遷的話,靠的不是這一張學歷紙。”

這是兩位留學顧問看到的“雞娃”羣像。

袁興易在深圳一家國企的留學教育部門工作,負責爲計劃去國外讀本科、碩士的家庭提供諮詢。疫情期間,盧宇與在英國讀書時結識的朋友,在珠海創辦了一家留學諮詢機構,主要服務於去英國讀高中的留學家庭。

從家庭收入角度來看,袁興易接觸到的留學家庭,覆蓋面要比盧宇更豐富一些。

因所需經費差異,不同的留學國家被分成金字塔結構。

去美國留學費用最高 ,其次是英國,選擇這兩個國家留學的家庭,一般家庭收入都相當可觀。

接着是澳洲、香港,再者是澳門、新加坡。

留學花費最低的是東南亞國家,以及韓國。

“學費總成本10萬上下,像馬來西亞,有非常好的教育資源,費用不高, 是普通家庭的後備選項”,袁興易說。他還留意到,近兩年選擇東南亞留學的人多了起來。

更多的選擇機會

袁興易接待的諮詢家庭,大多數是在孩子高考結束後,甚至是孩子進了國內大學,覺得不滿意,又從學校退學,再決定出國讀書的。

這些孩子的高考成績,大部分“不上不下,國內讀不了211、985,二本三本又覺得不滿意”,其中一些孩子,因爲心理素質在高考中發揮失利,申請國外高校會更具優勢,“比如你有實力上211的,高考沒發揮好,去國外申請一個世界排名與211相當的學校不難”。

袁興易朋友的孩子Q,高考成績400多分。Q去了香港一所大學讀本科,畢業後申請到港大的碩士研究生。畢業後Q在職場表現出色,現在已經做到上市公司高管,年薪達到數百萬,“有些孩子只是不適應應試。”

“你說高考考590分的孩子,跟考600分的孩子,在能力上有差別嗎,我覺得沒有,今年廣東高考考生73萬,你別說10分之差,就是1分,可能也是千軍萬馬”。

在袁興易看來,不少家庭選擇留學,是在國內應試教育的篩選模式之外,尋找一個更廣闊的教育空間。

盧宇也有相近看法,“國外考試是一個水平考試,你到了A或者B這個水平,就可以選擇這個水平線上的學校,你可以有很多選擇。但是國內是一個選拔性的考試,一分之差,可能就是錄取和落榜的差異。我覺得上清華北大,比上牛津劍橋難多了”。

袁興易的女兒今年讀小學六年級。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他顯得言行矛盾——行動上他是典型的雞娃型家長,可他內心並不認可這套教育理念。

我與袁興易碰面時是8月份,與我會面之前,他剛把女兒送進數學補習班,“聊完再送她去書法班”。女兒的暑假被安排得緊鑼密鼓,“上午學數學,下午學英語”。

“這個有意義嗎?說實話,我更希望她快樂成長”,袁興易說。

在尊重孩子天分這件事上,袁興易覺得國外做得更好。“你一個方向很厲害,其他方向都不怎麼樣,你也有機會讀哈佛,這孩子不一定成爲天才,但是肯定能成爲某個方面很厲害的人,他們相信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價值”。

“但是這樣的孩子,在國內就是偏科,我女兒最近壓力挺大的,有些科目她不擅長,但是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刷題。用這個時間發展她擅長的東西,我覺得更有價值,孩子的天賦被磨滅了。”

富人家庭的留學選擇

盧宇在深圳的一所國際學校讀完了高中課程,而後在英國讀完了本科、碩士學位,他與同學創辦的留學機構,前後經營了兩年多時間。

無論是他在英國讀書時接觸的留學生羣體,還是他在留學機構接觸的學生,家庭一般都屬於高收入階層。

在盧宇接待的諮詢家庭中,選擇送孩子去英國念高中的家庭,以珠海本地的企業主居多,“ 深圳的話,有些企業高層就有這個實力。”

有些家長,因爲孩子不適應應試教育的壓力,想把孩子送到英國讀書,“國內高中可能就是文理科選擇,國外高中的Alevel課程,有100多個可選擇項。”

有些孩子本來在本地的國際學校讀書,“國際學校的教學水平參差不齊,有些孩子入學第一年的成績是D或者F”,因此家長決定直接送孩子到國外讀書,盧宇和同學選擇在珠海做留學諮詢,一部分原因就在於,珠海當地的國際學校數量較少,且教學質量一般。

盧宇經營的留學機構,開業第一年接待的學生,大多是在國際學校學業不佳,才決定直接去英國當地念高中,“你像深圳最貴的國際學校,一年學費也要40萬,在英國讀高中,學費加生活費一年可能還不到40萬”。

在盧宇看來,無論是他本人,他讀書時認識的留學生朋友,還是前來諮詢英國留學的客戶,這些家庭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心態更務實也更平和。

“留學家庭在選擇專業時,如果孩子有想法,家長也願意尊重孩子的興趣”,“他們基本上不太考慮就業這個問題”。

盧宇接待過一個客戶,家裡做投資相關的生意,女兒對藝術感興趣,最後進入倫敦的一所藝術院校,“這個跟家裡做的生意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然,孩子在做選擇時也會做出妥協。多數妥協與自身能力相關,

“我們之前接觸過一個孩子,對考古學很感興趣,不過考古涉及歷史課程,歷史課程對英語水平要求非常高,他的英語不是那麼好,最終怎麼選擇,孩子自己也會做一個權衡。”

盧宇接觸的留學生羣體中,即便畢業後自己求職不理想,家裡也會利用社會資源,給孩子創造職業進階機會,“像那個學藝術的孩子,畢業後,家裡是有條件給她安排到實力出衆的工作室,跟着大佬學習的”,“ 這都是普通家庭沒法比的”。

“我接觸的留學家庭,父母把孩子送出去,也是希望孩子能有一個不錯的學歷背景,這是孩子步入職場、社會的基本門檻。不能說高中畢業就算了,那可能會失去很多機會。”盧宇說。

“父母一般不會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孩子畢業進很厲害的公司,或者成爲很牛的創業者,他們不會這麼想。他們的希望,就是小孩之後的生活,比較正常平穩,儘量保障有吃有住,之後賺的工資能養活自己。”

盧宇認爲,家長們更實際的心態,來自於他們對大環境,以及孩子自身素質的理性判斷。

“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收入主要也是來自於過去三十年的時代紅利。孩子賺到跟他們一樣的錢,不太可能了” 。

“另外,自己家孩子是什麼樣的,他們心裡也清楚,也有家長說希望望孩子將來上牛津劍橋,確實是孩子的成績是有可能的。有些小孩,前面十幾年都學習上不太上心,父母也不指望他(通過留學)一下子變個人,但是看到孩子慢慢有了改變,家長就已經很開心了。”

此外,家長們更放鬆的教育態度,很大程度上也與這些家庭的財富和社會資源積累有關。

“這些家庭要往上躍遷的話,靠的不是這一張學歷紙。他們不會想着靠讀書改變命運,有些家庭收入一年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學歷在他們眼裡,可能連敲門磚都算不上。”

盧宇在2013年左右來到英國讀書,“我們上學那會兒,畢業後在當地還是有一些工作機會的”。

不過,他認識的留學生,大部分都選擇回國,“對大家來說,回國會有更好的機會,畢竟家裡積累的社會資源在國內,國內的發展機會確實比國外好一點。如果是求職的話,那在國外是好一點,薪水確實比國內要高一些。”

盧宇的客戶中,一部分企業主送孩子出國,也抱有“積累人脈”的期待,“孩子認識一些家庭背景不錯的同學,將來接手家裡的企業,也能有人脈上的支持”。

學業之外的收穫,對盧宇的個人發展也助益良多。盧宇回國後,先後做過留學機構和跨境電商領域的創業,這兩個方向都與他的海外經歷相關,他現在涉足的跨境電商業務,需要建立多個國家線上支付系統的銜接,“沒有在國外的求學經歷,結識的人脈和資源,很難完成這些銜接”。

普通家庭的教育困境

袁興易接觸的留學家庭中,經濟收入不僅直接決定了孩子的留學地點,一定程度上,也影響着留學生的專業選擇。

最關注畢業後就業問題的,大都是留學東南亞的家庭,他們考慮的週期更長,考量因素也更多。“選擇理工科的會多一些,男孩子會考慮一下計算機”。最近他接待了幾個去馬來西亞讀理科專業的留學生。

“去香港、澳門讀書的,也會比較關注就業,澳洲,也有一部分留學生會考量工作問題”。相比之下,選擇英美留學的家庭,一般不太考慮孩子畢業後的求職生存問題。

“有錢是一方面,另外學歷不會太差,家裡的資源,也能給孩子幫忙,說白了就是可選擇餘地更大。”

“我們送出去的孩子,讀商科的最多,藝術和文科也不少。現在國內的就業已經非常多元化了,以前的社會主流選擇,比如程序員,現在也不太好過了。”

“環境讓人捉摸不透,現在不一定藝術就不好就業,不一定計算機就好就業,大廠的日子也不好過了。大家的選擇反而會更加分散,似乎還有點劍走偏鋒的意思”,袁興易說。

袁興易留意到,隨着經濟環境變化,近兩年選擇東南亞留學的人多了起來。

不過,去東南亞讀研究生的,以在職人員居多,有些人是爲了達到考公考編的學歷門檻;有些人的崗位晉升,對學歷有一定要求,去東南亞讀研,成本更低,時間更短,“讀個博士3年20萬,而且只需要在當地待一年”。

袁興易接觸到的大學生中,到留學機構諮詢海外讀碩士的應屆生,以雙非學生居多,這可能與他們推出的留學產品有關。

“一般985、211,找我們去規劃留學的不多,他們靠自己申請的多一些。真正要規劃的,學習中等的羣體多一些,這些學生本科背景一般,想通過留學,申請到排名更好的學校,將來更有利於求職。 ”

最近幾年,“中產跌落”的留學家庭,袁興易的朋友圈子裡有好幾例,“其中就有4家,他們以前條件非常好,這幾年跌下來了,孩子在外面留學,家裡一下子供不起了。我們叫這個爲‘破產式留學’”。

袁興易認識的這四個家庭,有兩個孩子還留在國外唸書,還有兩個孩子申請了延畢,已經回到國內。

“國外有些學校比較有人情味,規則也相對靈活,孩子可以跟學校申請,爭取減免一部分學費,學校也會給你安排勤工儉學,孩子能扛事兒的,還是有機會堅持下來的”。

盧宇接觸到的留學家庭,經濟上要從容得多,“我沒有遇到過賣房留學的情況”。他在英國唸書時,一個留學生朋友家裡的工廠因市場、人工等問題,經營陷入困境,“但也能正常負擔他的學費和生活費”。

在進入國企之前,袁興易在一家上市公司做高管。他的中年選擇,一來爲了穩定,二來是想留出更多教育孩子的時間。

在自家孩子的教育上,袁興易自覺“要求不高”,“女兒儘量在國內讀本科,讀研的話,更想讓她去國外,見見世面,未來也有更多選擇”。

他向我解釋他的矛盾,這種矛盾在當下有一定的代表性,“我和妻子都覺得孩子苦,壓力很大,但是我倆不會說,我只能儘可能催催她,能卷就卷。‘能卷就卷’,也是我們給留學家庭最多的建議。

現在一邊說要減負,學歷不重要,一邊是很多研究生學歷也找不到工作,這個很現實。”

袁興易女兒一直在學鋼琴,在他看來,這門特長,也可以爲女兒多爭出一個機會,“實在找不到好工作,她可以去做鋼琴老師,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這個我認爲是她人生的底線。”

“現在我只想把這個底線拔高一點點,讓孩子的選擇多一點。你沒法指望這波孩子創造多大價值,他們太難了。”袁興易,一個典型的深圳中產說。

備註:文中人物袁興易、盧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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