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墳墓在仇家地裡,爺爺去世想合葬,他的決定讓我們全家淚目

我們村叫李家灣,就在沂溪河的旁邊,據說是八十里沂溪河旁最大的一個灣子。

李家灣的人卻大部分都姓陳,姓李的雖然有卻沒有幾戶,乃至很多年來,村裡姓李的人一直都有個最大的遺憾,爲什麼叫李家灣而不是陳家灣。

但我心裡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因爲我家姓李,在村裡只能算小姓,粗略估算一下,兩千人的自然村裡,我們姓李的也就不到50人。

我家的鄰居就姓陳,和我家的房子隔着四五丈的樣子,中間一口水塘,兩家的階基都對着水塘,坐在屋裡也能看到彼此家裡的動靜。

但我家從來不和陳家的人說話,甚至說,陳家是我們的世仇也讓不爲過。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我太爺爺那一輩,我家和陳家曾是好朋友,所以才把兩家的房子建得這麼曖昧。只是到我曾祖父那一代就出了一場變故,兩家從此反目成仇。

曾祖父從小就跟着太爺爺在沂溪河裡長大,風裡來浪裡去,練就一身水上功夫,據說在八十里沂溪河流域裡,曾祖父就是耍排篙的第一人,常年駕着毛排下資江進洞庭到漢口,據說最遠還到過長江的九江。

那一代的陳家曾祖父,從小就和我曾祖父一起長大,長大後就成了我曾祖父的“粉絲”,一直在排上打下手。

因爲兩家的關係那麼好,雖然是打下手,賺的錢卻一直都是平分,兩家的關係又更近了一步。

當時即將解放,他們兩人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太平,但爲了養家餬口,也還是得駕着毛排送貨。

那一次送貨去漢口,一路都很順暢,到了漢口卸完貨拿到錢,兩個人就往回趕。

可在洞庭湖入資江口的時候遇到了亂兵,岸上一陣亂槍響起,兩人只好跳江逃命。

我曾祖父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江水裡,順着江水遊了好幾里路纔敢冒頭。可陳家的曾祖父卻再也沒有出水,甚至連屍骨都沒找到。

曾祖父一路要飯回到李家灣,連自己家都沒進直接去了陳家,把路上的不幸告訴了陳家太爺爺。

陳家太爺爺倒是懂理,也知道自己兒子的水性比不上我家曾祖父,也沒有難爲我曾祖父。

但老人家當時正在害病,病上加氣一口氣沒上來就走了,留下兒媳婦帶着三個兒子,也就是陳家的爺爺三兄弟。

曾祖父幫着處理好了陳家太爺爺的後事,那時候大家都沒錢,無非就是出點力,拿點糧食出來讓幫忙的人吃口飯而已。

後事完了,陳家兒媳婦就有點想法了,自己家裡一下子走了兩個男人,只有自己帶着三個兒子,最大的也才十幾歲,這日子怎麼過?

於是就賴上了我曾祖父,說什麼我家男人屍骨無存,你卻完好無損地回來,是不是見財起心做了壞事?

我曾祖父也是個血性漢子,哪裡聽得進這樣的話?

但對方是自己好朋友的妻子,總不能和一個女人較勁吧。爲了表明心跡,竟然當着鄉親們的面一頭扎進巖塘裡的綠水潭裡。

在洞庭湖也稱好水性的曾祖父,在沂溪河竟然沒有再冒頭,大家都說,他是自己在水底憋死的。

因爲這個事,我太爺爺也是連氣帶恨,不到兩個月也走了。

從那以後,李陳兩家就成了刀劍之仇,兩代人的交好徹底煙消雲散。

我爺爺只有兩姐弟,陳家爺爺那代卻有三個兄弟,他們那一代人長大後,雖然已經是新中國,不至於再糾纏舊事,但兩家人都不再對付,明裡暗裡較勁,能踩對方一把就踩一腳。

當然,我爺爺孤身一人身單力薄,吃虧的也總是我家。那些年裡出集體工,陳家爺爺三兄弟總會提出一些光明正大、卻又顯而易見針對我爺爺的提議。

害得我爺爺吃了不少的虧,可在人家的“陽謀”之下卻又找不到說理的地,只能打掉牙齒肚裡吞。

因爲吃了人丁少的虧,爺爺結婚成家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是多生孩子。

奶奶的肚子也爭氣,一口氣生了我父親七兄妹,都長得攢攢齊齊人高馬大。尤其是我父親,14歲就開始在集體幹活,16歲就入了黨當了幹部,在全公社都有點頭臉,在村裡就更不用說了。

而陳家爺爺三兄弟的後人反倒單薄了,兩個兒子只生了幾個女兒,只有老三生了一個兒子。

於是,到我父親這一代,兩家的強弱之勢就完全扭轉,陳家叔叔一直都是謹小慎微,看到我家的人都會繞着走,似乎生怕引起別人注意、尤其是被我們家看到報復他。

可新時代新社會,尤其是我父親和幾個叔叔先後有了公職在身,在黨的教導下,覺悟早就不是舊社會那種狀態,也從來沒有什麼要去出口氣的想法。

再說了,兩代人幾十年過去了, 後來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發家致富,哪裡有什麼心思去糾結陳穀子爛芝麻呢?

因爲陳家叔叔謹小慎微的緣故,雖然兩家還是不走動,但等我們這一代長大時,心裡的底氣也漲了,尤其是比較調皮的我,偶爾也會故意走到他家門口,甚至還故意去他門檻上塗點泥巴什麼的。

陳家叔叔從來沒有罵過我,有時候當面“抓到現行”,也只是笑呵呵地和我講道理,說你的泥巴塗在門檻上有什麼用呢?要是我,就直接糊在窗戶上纔出氣。

說話那口氣,就連我這樣的小孩也知道,陳家叔叔那是玩笑話,完全就是在和我拉關係呢。這樣一來,後來反倒就不去搞破壞了。

我是6歲開始上學的,也就是那年的夏天,父母帶着我們都在田裡幹活,到了十點前後就讓最小的我先回家煮飯。

我回到家煮好飯之後,看到門口水塘上的絲瓜架有幾條絲瓜能吃了,就順着絲瓜架爬上去摘絲瓜。

可那個絲瓜架也就是幾個竹尾巴立起來的,我爬上去沒幾下就全塌下去掉進了水塘裡。

如果只是掉水裡,我也完全能憑水性游上來,沂溪河邊的孩子,有幾個不是從小就在水裡泡大的?

可問題就出那個絲瓜架上,幾個竹尾巴綁在一起浮在水面上,我掉進水裡就被壓在下面,硬是鑽不出來,冒一下頭哭喊幾聲又被壓下去,三五下就嗆了好幾口水。

我畢竟還是孩子,嗆了幾口就慌了,心裡越慌喝的水就越多,眼見得喊叫的聲音都小了很多。

剛好陳家叔叔從外面回來,一眼就看到浮在水塘上的絲瓜架,然後就聽到了我的哭喊聲。

於是,我被救了上來,陳家叔叔也沒有說多話,把我丟在自己家門口就回去了。

你猜我最先想到的是什麼?

並不是怎麼把陳家叔叔救我的事告訴父母,而是想着怎麼瞞着不讓他們知道我掉塘裡了,要不然就會被教訓一頓不說,今後下河游泳的機會也會被減少。

於是,我便換了身衣服,當做啥也沒有發生過的繼續煮飯。

父母回來看到浮在水塘裡的絲瓜架,我也全推做不知道。而陳家叔叔救我的那件事,就成了我和他之間的秘密了。

後來,我慢慢長大,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回家種地又心有不甘,也就跟着大家南下打工了。

再說回兩家的長輩,陳家三個爺爺早就去世,或許是因爲後繼有人子孫興旺吧,我爺爺就成了那一代碩果僅存的老人,直到2016年纔去世。

爺爺去世了,我們當地幾個鄉鎮都還是保持着傳統的土葬,奶奶過世多年,她葬的墓地曾經是我家的地,後來對上幾經騰換,現在竟然成了陳家叔叔的菜地了。

爺爺臨終前唯一的願望,就是百年之後和奶奶合葬。對他來說,奶奶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要不是她能生會生生了這麼多子女,我們李家哪裡能揚眉吐氣?

可現在那墓地是陳家叔叔的菜地,奶奶的舊墳沒有問題,想要再葬一座新墳唯一的途徑就是要獲得他的允許。

這一下,就連我父親幾兄妹都傻眼了,雖然這麼多年來,捫心自問沒有去欺壓過陳家叔叔,但自己做事憑一顆公心,談不上對他們家有什麼照顧。既然自己家沒有做好,哪裡能奢望別人成就你?

正在我們一家人愁眉不展的時候,我自告奮勇去了陳家,給陳家叔叔磕了個頭。不需要我說多話,陳家叔叔就把我扶起來說:

孩子,我知道你是幹嘛來的,你爺爺的墳就隨意葬好了,我都不會阻攔,佔用的地就在水塘裡劃一塊給我就行。

爺爺順利和奶奶合葬了,陳家叔叔的大度,讓我們全家都非常感激,父親幾個在一起感嘆時,我纔不失時機地把當年那個瞞了三十多年的往事說了出來。

父親聽說還有這麼大的救命之恩,再也忍不住了,順手就給我一個“丁公”。還帶着全家人去了陳家當面感謝,既是感謝他這一次成全爺爺的墓地,更感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

陳家叔叔卻很平淡地我父親說:我們長大之後,你們家那麼多人,從來沒有欺壓過我,當年搞集體也好,後來包產到戶分田分土也好,都沒有讓我吃過虧,對我來說,你們的公心就值得我記住了。

再說了,我們兩家的仇,很大原因還是我家曾祖奶奶造成的,如今也算是做點遲來的賠償吧。

從那以後,我們和陳家四代仇家就成了好鄰居了。

這些年來,每年的大年初一,我們這輩人都會一早去給陳家叔叔拜年問好。

兩家有什麼事,都會你來我往地主動幫手過問,這纔是真正的“遠親不如近鄰”。

只是不知如果我們兩家的太爺爺曾祖父那兩代人泉下有知,會有什麼感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