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竹年畫節: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國風漫展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到了暑假就是漫展扎堆的季節。我佔着年紀大的優勢,算是看着漫展類活動一步步從邊緣走向大衆,從愛好走向商業,從輿論風向也從“哈日”走向“國風”。
在這裡,我必須介紹一個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漫展——綿竹年畫節。
迎面而來的是一羣騎着自行車的小姐姐們,她們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袍長褲,梳着長長的麻花辮。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這個裝扮和行爲很有衝突感的形象,其實是在cos綿竹年畫中非常有名的《騎車仕女》。
(騎車仕女,綿竹年畫)
從女子裝扮看,這幅的底稿年代大約在清末民初。當時的自行車可是非常稀罕的物件,女性騎車更是一件走在文明潮頭的行爲。
末代皇后婉容就有幾張騎自行車的照片。民國早期人們也會去影樓擺拍自行車,直到三四十年代才逐漸多一些女性日常狀態下騎車的照片,騎車的狀態與姿勢也開始顯得大方舒展。
(騎自行車的婉容)
(騎自行車的擺拍照)
(穿旗袍騎自行車)
(後期畫作中的騎車女性)
但對比就會發現,綿竹年畫《騎車仕女》裡的自行車是有問題的,輪轂彎曲如花瓣,車子也缺少基本構件,女子的腳直接踏在前輪軸上,雙手把的“龍頭”竟然真的畫作了龍的性狀,還在後輪上繪出了對應的“龍尾”。可見當時的綿竹年畫藝人其實根本就沒見過自行車,而是憑藉他人轉述和想象進行繪製。
(騎車仕女,綿竹年畫)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如楊柳青年畫中出現的自行車,不僅底稿年代更早,並且結構準確,可見楊柳青的藝人是有機會觀察到自行車的。
(楊柳青年畫中的自行車)
(騎自行車的擺拍照)
這樣的差別主要是在地域上的,在當時的環境中,天津等地能更早更全面地接觸到現代文明產物。而綿竹位於成都平原邊沿,直到1996年才撤縣建市(縣級市),常住人口四十多萬,至今不算多麼繁華鼎盛的地方。綿竹名字的來源也是因爲地濱綿水(綿遠河)、多竹,而這裡出產的竹子也是綿竹年畫傳統用紙的主要原料。
然而,離得遠不等於沒有嚮往現代文明的意願。綿竹年畫中繪製那個年代都市時尚的人物,有模仿月份牌的痕跡,但和《騎車仕女》一樣缺乏真正的土壤,從我們如今的眼光來看反而使得綿竹年畫風格獨特,韻味獨具。
(綿竹年畫)
(月份牌)
綿竹年畫節隊伍裡很顯眼的還有“老鼠”方陣,大家戴着老鼠頭套,擡着花轎,一路敲敲打打,熱熱鬧鬧有可可愛愛。因爲不像漫展都是由年輕人組成,裝扮也沒有COSPLAY那樣精緻得武裝到瞳孔,粗糙中透着幾分喜慶,滑稽中又有幾分認真。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這個段落來自於綿竹年畫另一個很突出的題材《老鼠嫁女》,講的是老鼠希望通過嫁女兒攀一門有權勢的親家,挑挑揀揀以後認爲老鼠怕貓,那麼貓最爲合適,結果花轎擡着老鼠新娘去成親卻被貓一口吞掉。
“老鼠嫁女”的故事在各地都有流傳,日子一般設定在正月裡,具體日期略有不同。雖然“老鼠嫁女”是這樣一個故事,頗有幾分寓言的意味,但在使用上似乎又和這個故事本身關係不大。比如在“老鼠嫁女”晚上讓孩子把鞋子收起來,避免被老鼠偷去,又或者在這一天避免驚擾老鼠或者做一些慶賀動作,以祈求新的一年裡不會又鼠患。
“老鼠嫁女”也是民間美術常用的題材,各地年畫都有繪製,是傳統年畫消費裡必不可少的,但綿竹年畫尤爲寫實和生動。
(綿竹年畫)
(武強年畫)
(灘頭年畫)
(桃花塢年畫)
(漳州年畫)
(上海小校場年畫)
不僅是畫風和構圖上又差異,從中也能看出綿竹年畫製作上的不同。大家發現了沒,綿竹年畫的“手繪”感十分突出,區別於一般年畫的“印刷”感,色塊不僅不怎麼均勻還常常沒有規律地超出黑色墨線。這是因爲綿竹年畫的工序本來本來就有別於大多數年畫。
大家所見的木板年畫,很像現在的一些打卡印章,將圖案拆解成不同的色塊敲印,也就是“套色”,即便有彩繪也只在一些局部作補充。但綿竹年畫一般只印黑色的線稿,然後手工彩繪,用色也十分明快、鮮豔、搶眼。
(綿竹年畫上色過程,《五顏六色 中國傳統綿竹年畫製作全過程》)
還有一種被稱作“填水腳”的工藝,是在印好的線稿上直接用筆刷上幾筆,很有寫意水墨的意味。
(填水腳,《五顏六色 中國傳統綿竹年畫製作全過程》)
風格當然不僅僅只有這些,工藝決定了綿竹年畫的藝人後期“創作”的空間更大,同樣的墨稿經由不同的藝人會有截然不同的畫作,甚至於不同的用筆、不同的用色也有極大效果差異。這些使得觀看綿竹年畫的時候,會覺得它更爲張揚、更爲鄉土。
而綿竹年畫節中出現“老鼠嫁女”隊伍,相比“騎車仕女”的cos,更像是對年畫題材的另一種形式繪製,因爲這個年畫節一般是從臘月“小年”開始辦的,怎麼不算“年畫”呢?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除此之外,許多年畫裡的形象也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在隊伍裡,顯得熱鬧非凡。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尤爲難得的是,綿竹年畫還有一組四幅《迎春圖》手稿存世,每幅縱48釐米,橫150釐米,描繪了迎春、遊春、報春、打春等場景,所以每年的綿竹年畫節多多少少都有在cos這組長卷裡的隊列、節目和活動。
(綿竹年畫《迎春圖》手稿)
(綿竹年畫節活動,新聞圖片)
這個說來還是挺有意思的,有種殊途同歸的意思。《迎春圖》所繪製的是清末綿竹的迎春活動,若能傳承至今,或許也會發展成這樣。年畫中所繪製的許多人物是有戲曲形象、民間故事作爲藍本的,如果賽會、廟會之類的活動傳承至今,節目與扮演也差不多是這樣。所以,不論是cos年畫還是傳承民俗,似乎都回到了同一條道路上。
綿竹年畫節到2024年已經是第二十三屆了。沒想到吧,它居然搞了這麼久,比綿竹年畫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6年)還要早個好幾年。可能是過年時的熱點太過扎堆,又或者缺乏一些爭議話題,它似乎離“火”還差了不少。
雖然年畫節擺在春節前後是最契合的時機,但年畫cos,尤其是一些帶些腦洞、帶些情節的年畫cos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或許可以挪到暑期檔,讓它在脫離傳統社會關係之餘發展出其他的分支道路。
5年前在知乎回答過一個關於“漫展”問題——
(知乎截圖)
當時的“漫展”正處在一個突破自己原本定義的轉型過程之中,成爲類似於泛“小衆圈”的娛樂活動。用“小衆”“大衆”的說法似乎也不準確,在分衆傳播時代,“衆”的大或小很難單純劃分,而是一個又一個圈層,在流量算法的加持下愈加深刻。
舉一個例子,也是在知乎答題的那一年發生的,就是周杰倫與蔡某的微博超話“打榜”之爭。彼時風頭正盛的蔡某是所謂“頂流”,粉絲聲勢浩蕩,似乎佔據着娛樂領域的“大衆”,而體現蔡某“頂流”、粉絲“大衆”的方式就在一場場需要數據的榜單中佔據首位。然而在一場起因十分微小的事件促發下,被周杰倫歌迷直接反撲碾壓,原本的“大衆”變成了“小衆”。然而看似佔據了一個時代流行的周杰倫,在那個聽歌需要將mp3文件下載後存儲到僅有128M容量播放器的年代,他的歌也未必能被排入大多數人的歌單。
(網傳事件導火索)
我一直覺得所謂“流量”最惹人厭煩的原因是他們把不同的題目做成了一樣的卷子,更逼迫別人也做那樣的卷子。但多彩繽紛的世界,應該是相同的題目做出不同的卷子。就像那麼多年畫,各有各的風格與美感,它們不會因爲春節是同一天而刻板得在一面牆上重複地複製粘貼。就像綿竹年畫,一樣的線稿停留到不同的筆下,可以刷出不同的年畫。
因爲一直有人讓我聊聊“國風”“國潮”“新中式”啥的,其實這些都非常難聊,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但凡上網超過三天,都能看明白網友們愛聽的是什麼,上情感上價值地誇讚很多人做了(我自認就算去做也做不好),我更想找找看看底部支撐的“結構”長啥樣。許多定義都會改變,漫展會不“漫”,年畫可以不“年”,但所追求的趣味應該是有根的,所讚美的視覺應該是有土壤的,所敬仰的文化應該是有成長過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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