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開朗基羅的密室:被遺忘五百年的大師真跡?

數個世紀過去,《大衛像》的知名度不再侷限在藝術愛好者之中,幾乎是全人類共知的人體圖像。 圖/路透社

勇敢的大衛起身挑戰巨人哥利亞,是《舊約聖經》裡頭非常受歡迎的故事。在文藝復興時期,有些權貴人士喜歡以這個故事爲比喻,宣揚自己「以小搏大」的勇氣與實力。於是乎,當時出現不少藝術品都以這個故事爲典故,比如米開朗基羅完成的《大衛像》。數個世紀過去,《大衛像》的知名度不再局現在藝術愛好者之中,幾乎是全人類共知的人體圖像。

2017年底,《大衛像》的收藏單位學院美術館(Galleria dell'Accademia)決定控告一家旅遊公司,理由是對方濫用《大衛像》的圖像作爲招攬生意的賣點。最後佛羅倫斯地方法院判決學院美術館勝訴,問題來了,那麼上頭印有《大衛像》的紀念品是否也應該受到相同限制?未來《大衛像》的自由使用權限可到哪裡?大家都還在觀察這項判決的後續效應。

但比起嚴肅的法律案件,另一則關於米開朗基羅的新聞更引起藝文界的注目:預計在2020年時,管理「麥第奇小聖堂」(Medici Chapel)的巴傑羅美術館(Museo Nazionale del Bargello)將要開放米開朗基羅的「秘密小房間」。

從來沒有文獻提過其存在的這間米開朗基羅小密室,裡面藏了什麼樣的秘密? 圖/法新社

1975年,小聖堂當時的管理人達波傑託(Paolo dal Poggetto)原先想在其附近另外找個供遊客使用的出口,意外在一個櫃子下方發現暗門。打開一看,一道狹小樓梯通往陰暗空間,沒人知道其通往何處,更從未有任何文獻提到其存在。深入探勘後,除了一推古老煤炭,沒有放置任何值得一提的東西,所以可合理推斷這裡是遭棄置的煤炭間。

但達波傑託注意到,牆壁上似乎有一些塗鴉痕跡。他命令工作人員小心處理牆上髒污,最後顯現在眼前的,是幾道簡單筆畫構成的人體圖像。經過一番分析比對後,達波傑託驚喜地相信這些圖像出自米開朗基羅之手,簡直可以說是當代最偉大的藝術發現。

巴傑羅美術館考量到空間狹小,從未開放這個被世人遺忘五個世紀的地下室。過去40多年來,只有極少數幸運的研究人員得以進入;雖未刻意隱瞞,但在米開朗基羅的作品中,大多數人恐怕都忘了世界上還有這個秘密小房間。一直到2014年,時值米開朗基羅逝世450週年紀念,相關單位才正式向外界公開難得一見的大師真跡。

小房間內的草圖主題,有許多是米開朗基羅早期作品,比如《大衛像》的左手臂、朱利亞諾.麥第奇(Giuliano de’Medici)雕像的雙腳、或是西斯汀禮拜堂《創世紀》中的部份角色;另一部份圖像則接連出現在其人生後半段之作。身處在這個空間,可以感受到米開朗基羅如何在回顧過往成就時,持續思考藝術創作的其他可能性。

小聖堂當時的管理人達波傑託深信,這幾道簡單筆畫構成的人體圖像,應該是出自米開朗基羅之手。 圖/法新社

▌秘密小房間之謎

隨着秘密小房間的發現,學界也開始討論米開朗基羅是在何時、基於什麼動機在此創作。關於這些,因缺乏有力文獻可供參考,至今也沒有統一定論。官方版本的說法認爲,西元1530年,當麥第奇家族重掌佛羅倫斯政權時,曾幫助反麥第奇勢力的米開朗基羅擔心受害,不得不躲藏在那個地下室,直到數個禮拜後纔得到麥第奇家族的原諒。就是在那個混沌不明的時刻,米開朗基羅並未消沉面對自己的命運,因而留下了那批草圖。聽起相當浪漫,也頗符合米開朗基羅留給世人的印象。

反對官方版本的學者認爲,上述說法有過度美化之嫌。更可能的情況是,那個地下室是米開朗基羅在1520年代末期、於麥第奇小聖堂工作時的休息室或儲藏室;牆壁上的塗鴉也不盡然都是大師真跡,其中一部份應該是學徒或助手的臨摹之作。

有趣的是,至少雙方一致同意,小房間是深入認識米開朗基羅的重要場域。比如美國華盛頓大學學者華勒斯(William Wallace)在質疑官方版的故事時也說到:

在那個房間裡頭真是令我感到興奮。你會感到榮幸,親身體會大師與其學生和助理的工作過程。

從米開朗基羅的生平事蹟來看,這個秘密小房間着實值得如此受到重視與崇拜。

不論壁畫是真跡還是學徒的臨摹之作,都能讓人「親身體會大師與其學生和助理的工作過程」。圖中畫作爲米開朗基羅在1509年創作的「諾亞之醉」(The drunkenness of Noah)。 圖/美聯社

▌勇於挑戰自我的米開朗基羅

米開朗基羅生於1475年,根據藝術家瓦薩里(Giorgio Vasari)的說法,出生時的特殊星相使他生來就有一雙巧手與天分,自幼便展現絕佳才能。麥第奇家族看出米開朗基羅蘊含的潛力,讓他在家族學院接受教育,尤其是在偉大哲學家之下接觸新伯拉圖哲學,昇華創作理念。

隨後幾年,米開朗基羅在麥第奇家族的庇護下出人頭地,並一步步邁向競爭激烈的羅馬藝術圈,與當代最優秀的藝術家一較高下。不同於善於交際、受人喜愛的拉裴爾,米開朗基羅固執、火爆,常常與人交惡,脾氣一來就連對象是教宗也不留情面。不過他近乎偏執的創造慾望與長年努力,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滿足委託者要求,衆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相當了不起的藝術家。

在16世紀初,米開朗基羅接連完成了《大衛像》、《創世紀》、《摩西雕像》與麥第奇小聖堂。時序接着來到1530年,如果官方版本的故事正確,他曾短時間躲在秘密地下室,隨後,他的創作才正要邁向另一波高峰。超過60歲的米開朗基羅不僅完成《最後的審判》,作品規模也益發宏偉,在羅馬,他負責執行卡比託林廣場以及聖彼得大教堂重建工程。1564年以近90歲高齡逝世,一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仍在繼續藝術創作。

在16世紀初,米開朗基羅接連完成了《大衛像》、《創世紀》、《摩西雕像》與麥第奇小聖堂。圖爲聖伯多祿鎖鏈堂的《摩西雕像》。 圖/美聯社

勇於挑戰自我是米開朗基羅最受人尊重的地方。他一開始以雕刻起家,創作類型慢慢擴及繪畫、建築,乃至於城市景觀的營造;更珍貴的是,他不斷思索藝術作品的人文內涵,在基督宗教信仰上融入人文精神,觀着除了讚歎美感,也容易爲箇中意涵而感動。他的人體圖像打破了傳統造型的和諧與寧靜,以扭曲姿態與肌肉曲線,展現人類所具備的無限可能性;以集中式平面佈局建造新聖彼得大教堂,將人體外觀與上帝真理連結在一起。

簡言之,米開朗基羅既是文藝復興藝術的繼承者,也是不斷創新的破壞者。他的作品與創作理念對後世亦有深遠影響,除了較晚期的矯飾主義藝術家、19世紀下半葉的羅丹,日本知名漫畫家荒木飛呂彥在其作品《JoJo的奇妙冒險》中,也借用了不少圖像概念,形塑出獨特內在精神。注1

米開朗基羅在秘密小房間留下素描時不再年輕,逼近當時平均壽命的上限;那些作品也絕對稱不上是生涯代表作,充其量不過就是零散時光中的副產品。但就是這些看似不完美的作品,反而將米開朗基羅時而反省與突破侷限、讓自己邁向完美的過程盡顯無疑。藝術品的價值不僅僅是美感問題,更重要的是還能反映出藝術家對自己、人類與時代的思辯。這也就是爲何,秘密小房間即便只蘊含了微小片段,依舊有着異常迷人的光彩。

米開朗基羅固執、火爆,但近乎偏執的創造慾望與長年努力,讓他留給世人一件又一件的曠世鉅作,如圖中的《最後的審判》 圖/路透社

▌備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