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京輝看中的悲情男主,在喜劇大會給我逗笑了
193票!2024年騰訊《喜劇大會》出現了第一賽段最高票數。《哲學家的願望》這個看似與生活遙遠的作品,在郝瀚、肖鼎臣和張琛的演繹下,意外收穫了熱烈反響。
票數揭曉的一刻,張琛和郝瀚都難掩淚水,背過身去;肖鼎臣則激動不已,緊握拳頭,一次又一次地衝天揮拳,然後轉身緊抱隊友。這是他第一次參加綜藝、第一次嘗試喜劇,首個作品距滿票只差7票,太出乎他的預料。
下臺前,演員們再次向觀衆鞠躬,而謝幕,是肖鼎臣最熟悉的動作。
和兩位來自“開心麻花”的隊友不同,肖鼎臣稱自己“是演悲劇出身的”,工作是讓別人哭。在此之前他以“馬路”的身份,出演了800餘場話劇《戀愛的犀牛》,一次次講述那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更多人熟悉的他,是舞臺上穿着白襯衫的青年,瘦削、單薄,卻透着固執與倔強。沒想到這一次,他一改往日清冷的形象,演繹了一個滑稽的“燈神”。
話劇跨界喜劇,意味着以新人的身份去碰撞別人的長處,這種賽道和風格的切換充滿挑戰。但參加了《喜劇大會》後,肖鼎臣發現,“這種所謂的危險感或者新鮮感,正是我需要的東西。”
一
入行十年,成爲喜劇新人
在《哲學家的願望》裡,肖鼎臣給出了一場極具反差的表演。
出場時,他臉上掛着誇張的微笑,一邊撥弄着手指、彰顯魔力,一邊用上揚的語調介紹着自己——“我就是全能的燈神”。說罷,又一躍順着手邊的欄杆滑下樓梯,落到哲學家面前,紳士般地敬了個禮。
肖鼎臣(右)飾演的“燈神”,在無慾無求的“哲學家”(中,郝瀚飾)和貪婪的劫匪(左,張琛飾)之間不斷調和
這些精心設計的細節使得燈神的形象有了很大突破,但對肖鼎臣來說,邁過這道坎並不容易。
最開始,他的表演明顯帶着以往的話劇表演習慣,因爲演得太“正”,語氣和力度都把握得過於強勢,讓角色喪失了喜感,“不好笑,還讓人害怕”。現在,燈神一改權威,變得俏皮可愛。
幾經打磨的不僅僅是“燈神”,還有作品本身。《哲學家的願望》劇本誕生於一次即興創作排練,肖鼎臣抽籤抽到了“燈神”,郝瀚抽到了“無慾無求的人”。經過磨合,作品有了不錯的雛形,但兩人都覺得還差些什麼,直到張琛“劫匪”的角色加入後,在編劇孫瑜、大博的幫助下形成最終的劇本。無慾無求的哲學家和有慾望的劫匪由此形成一組衝突,使得故事圍繞着“慾望和願望”“自由與束縛”的衝突層層展開。
第一個包袱拋給觀衆,就得到了不錯的反饋,三個人默契地停下,給觀衆的笑聲和掌聲留下充足的時間。“像是一種人來瘋的狀態,有人和沒人是兩回事,”肖鼎臣解釋說,觀衆也是舞臺表演的一部分,臺下的反響越熱烈,演員的情緒就越投入,自然也會放慢節奏,自如地釋放表演張力。
那天的《喜劇大會》錄製現場,臺上臺下的狀態都像回到了曾經的劇場裡,他和郝瀚、張琛三個人越演越較勁,“我們第八個出場,臺下反應這麼熱烈,也算是沾了前面大家的光。”
大幕落下,觀衆對於喜劇的思考還在延續。哲學專業畢業的脫口秀演員大國手在微博上感慨,她原本對這個表演抱的是“警惕”的心態,擔心角色形象會再一次加深人們對哲學的刻板印象,直到演員們把看似高深的哲學術語拉近生活,“喜劇給人在地的快樂”。
對肖鼎臣而言,這場喜劇還帶來了一次全新的嘗試。第一賽段表演結束,現場採訪時,他說自己是“演悲劇的人”,這是之前的話劇表演經歷給他留下的痕跡。
站上喜劇舞臺之前,肖鼎臣最經典的角色是《戀愛的犀牛》裡的男主“馬路”。大約十年前,大學還沒畢業的他經過全國海選,成爲孟京輝戲劇工作室後的“第五代馬路”,也是到目前爲止,最年輕的馬路。從2016年開始,他在各個城市不停奔波,每年演出在250場以上。
《戀愛的犀牛》劇照
2019年1月,他決定告別“馬路”這個角色。最後一次在蜂巢劇場演出時,過道里坐滿了同事,觀衆席來了許多朋友。他以爲謝幕的時候自己會崩潰大哭,真到了那一刻,卻沒有。
和每一次謝幕一樣,他們振臂高呼“將美好的東西堅持到底”。唯一不一樣的是,那次給觀衆鞠躬的時間特別長、特別久,“也不是說設計的,就是在那個當下,大家都不想起來”。
鞠躬的時候,細碎的念頭冒出來:再也演不了這部戲了,再也說不了馬路的臺詞了……結束後,他走到化妝間門口,躲到了塑料布後面,在觀衆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時候,忍不住哭了。
決定告別“馬路”時,肖鼎臣將微博置頂改爲了臺詞:你是我日復一日的夢想。
“馬路”是日復一日的夢想,表演也是。“我瞭解自己,如果沒有外界壓力,我會懶惰”,他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在舒適區待久了,再難有新的突破,他感到不滿足,也害怕自我陶醉。
離開的決定並不是毅然決然的,相反,伴隨着懷疑和動搖。最開始是和搭檔商量,“演了這麼多,可以了,我們去嘗試新的”,導演也告訴他,在離開當天,都有反悔的餘地。
但到了最後一天,肖鼎臣還是選擇了離開。他跟我們打了個比方,“像是在行駛的列車上,列車不會報站,自己也不知道要不要下站,在迷茫、猶豫的過程中,列車到站了,就下車了”。
二
危險感和新鮮感,
帶來更大的驚喜
“長髮,白色襯衫柔順又寬鬆;一手拿書,一手捏煙,腿搭着,離地還有十幾公分。他獨自坐在舞臺上,朝左邊看去,像是疑惑,又像是看不清。光打在他身上,透着淡淡的憂傷。”
這是舞臺上“馬路”的形象,時間久了,就成了觀衆對肖鼎臣的印象。後臺組隊的時候,郝瀚也覺得,肖鼎臣身上有股藝術家的氣質。
《戀愛的犀牛》劇照
但實際上,肖鼎臣解釋說,由於自己性格更加外放,在他們“郝肖張”的三人小組裡,他纔是充當“交際花”角色的那個人,專門負責對外建立人際關係的工作。
第一賽段表演結束時,他在臺上說自己是個“相對幽默”的人,大張偉重複了“相對”,他解釋,來之前,他以爲自己“挺不着調的”,認識了一羣演喜劇的新朋友,就變成“相對”了。
《喜劇大會》的錄製期間,演員們聚在一起,免不了有些插科打諢的時候。肖鼎臣生日的時候,山西老鄉李川送了他一個禮物,禮物用阿瑪尼的盒子裝着。肖鼎臣立刻接梗,調侃李川在舞臺上的“李總人設”:“李總的身份這是坐實了,破費了。”想不到接過禮物,打開以後,裡面實際裝着的是兩瓶醋。
肖鼎臣的幽默感,大多是那種靈光乍現的巧妙。他愛晚睡、愛和朋友們喝酒聊天,卻在微博上給自己認證了知名健康養生博主;粉絲們叫他“小壞”、偶像是攝影師森山大道、想要留長髮成爲木村拓哉,綜合各種元素,他給自己的微博簡介是“演員森山大壞木村拓肖”。
生活裡那些嚴肅的、崇高的東西,在肖鼎臣看來,都可以用荒誕的形式來解構。
肖鼎臣和喜劇結緣,或許還要更早一些。從小就渴望舞臺,他天然覺得,上了大學就該嘗試表演。不同於初心夢想的經典敘事,可以說是出於好奇、好玩,他在沒什麼思考和準備的情況下,拿下學校裡四星大賽的笑星冠軍。
第二階段賽程,肖鼎臣飾演“犀牛王子”、特工
2014年,去參加《戀愛的犀牛》全國海選的時候,肖鼎臣認爲自己最適合的是“牙刷”,一個帶着喜劇色彩的角色。因爲在生活中,他就是愛說笑的人。直到有天劉暢(第四代馬路的扮演者)來找他:“你演馬路行不行?”
“行。”
肖鼎臣覺得不可思議,但一點都沒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現在回想起來,肖鼎臣覺得自己當時帶着一種愣頭青的勇氣。他後來問過導演,爲什麼讓他演馬路。導演說他回答得最乾脆。而孟京輝工作室的另一篇文章則提到,當年未透露的選角要求裡,對演員的期望是“多面人才”,“什麼都能演,不能太善良,最好有點喜劇天才。”
這部首演於1999年的話劇,探討的是愛而不得的浪漫和殘酷。無論是男主“馬路”,還是女主“明明”,都深陷自己的感情枷鎖裡,逐漸偏執而瘋狂。那時肖鼎臣覺得自己和馬路一樣,性格里都有着悲觀的底色,甚至不是刻意塑造的,“就是通過臺詞長到了你的骨髓裡,然後你會跟它融爲一體。”
在《戀愛的犀牛》劇組裡,他用四年時間學習表演,讓自己和一個經典的文化符號合二爲一,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機會,但時間久了也成了阻力,“我永遠的跟這個角色長在了一起,那我就很難再去成爲另一個了。”
從文青到HAHA MAKER,他擔心過因爲氣質不符得到不好的反饋。然而陌生的領域帶來難以掌控的危險感,也是他原本選擇離開所追逐的新鮮感。他始終覺得有一點仍舊是相同的,那就是作爲表演者站在舞臺上的表達欲,通過表達觸達觀衆,悲傷也好,發笑也罷,都在打開精神世界的一扇門。
加入《喜劇大會》前,他還會擔心名次,但在打磨作品的途中,又一點點放下名次。高穎、劉洋排《速度與愛情》的時候,爲了讓作品更順暢,同隊的朋友們輪着爲作品加包袱,肖鼎臣也作爲助演上臺。
播出之後,他用了三個“非常”表達對作品的喜歡,“好的喜劇就是讓你淡淡一笑”。
肖鼎臣在《速度與愛情》中助演
再看節目當中的每一部作品,他總忍不住想起許多事。他覺得作品還能再完善,不變的是,每個角色都是可愛的、傻傻的。Sketch的技法講究圍繞一個遊戲點不斷做文章, 接觸Sketch,肖鼎臣看到了生活許多“槽點”,但也看到了生活的哲學。
好多事到了最後也沒辦法徹底化解,“就不要去糾結,做一個傻傻的人也不錯。喜劇就是一種生活的哲學。”
他發現“燈神”也一樣,最初只想着通過哲學家許願而得到自由,最後發現,通往目的地的路不止一條。“不是通過主觀意識操縱的過程,通過別的方法達成了目的,反而是更大的驚喜”。
從“馬路”到“燈神”,看着肖鼎臣的轉變,郝瀚也打破了曾經的顧慮,“他讓你覺得一切都有可能,對於演員而言,不論是什麼劇種,只要我想,可以做任何新的嘗試。”
三
享受生活,享受舞臺
告別“馬路”後,肖鼎臣從蜂巢劇場對面搬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去想蜂巢,靠近蜂巢所在的東直門就會害怕。
時隔五年再回想,他之所以害怕靠近蜂巢,也許是因爲在年紀最好的時候,抵達了夢想中最渴望的地方。他笑自己是庸人自擾,“如果不停回憶和沉浸在那裡,我會停步不前的。”
從成爲“馬路”開始,他在不同的城市輾轉,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感受一個地方。和朋友們吃完散夥飯後,他歇了半年,通過旅遊補充能量,找回和生活的連接。
他想慢一點,過一種和巡演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和城市、人建立關係。各地的風景、淘到的寶貝開始佔據他的微博,更生活化的內容出現。坐在一棵樹下,追焦從田野上飛過的白鷺、被吹動的風車、田埂上慢慢挪動的多人自行車、水車濺起的水花,配樂是《菊次郎的夏天》。
他有一隻漂亮的布偶貓“圖圖”,某天又在樓下救助了一隻小貓,把小貓領回家的時候,他像招待朋友一樣,“多吃點,多喝點”。小貓走路像要栽倒,他就給小貓取名“小栽”,高穎說小貓姓“肖”,其實是“消災”。後來,他更新兩隻小貓打架,和它們度過一個悠閒的下午,也吐槽三個麪包被“小栽”吃了兩個。
肖鼎臣和他的兩隻貓“圖圖”和“小栽”
他分享書、電影和詩集,蓋裡奇的黑色幽默,科恩兄弟的整個系列都是他的心頭好。現在,他寫詩少了,偶爾一兩句。他覺得年少的肖鼎臣就像水王作品中的“我是一首詩,是一篇散文”,現在經歷了心境的變化,更落地了。
早幾年,被人問起怎麼排解負面情緒時,肖鼎臣的回答是“和朋友聚在一起傾訴、喝酒”,但現在,他更多選擇自我消化。
他的生活一直沒有太大的變化,稍微不同的是更加愛下廚,廚房一待就是半天起步。山西人愛吃麪,參加《喜劇大會》的時候,他把朋友們叫到家裡,親自做一頓面給大家吃。
朋友也依然是他與世界鏈接的窗口。去年一年,他不定期地和鄔立朋探索北京的小衆景點,花2毛錢逛公園、在衚衕裡找小吃、看展、進博物館,在藍天陽光下,和朋友一起消磨時光。
他還會敏銳地發現身邊人的愛好或習慣。節目後期,有選手被淘汰了,他就陪他們一塊出去玩;郝瀚還收到過肖鼎臣送的一個古董玩具,因爲他偶然跟老肖提起過,他們家的狗叫胡迪,和《玩具總動員的》裡的角色同名。
也是這羣在《喜劇大會》上認識的朋友,打開了肖鼎臣的世界,“他們讓我認識到了原來喜劇還可以這樣。”而這些生活裡的新體驗,都可以反哺到他的每一次表演上。
第一期節目播出以後,肖鼎臣說自己是“表演的笨蛋”。他曾在接受訪談時提到,在最開始演“馬路”的時候,導演找他談話,說他沒有進步,他就拿本子每天默寫一遍臺詞。某種程度而言,他已經無法把自己和“馬路”明確地分隔開。
如今,他還是用笨辦法,話劇、電影、電視劇、喜劇,都花時間去完成垂直的體驗。他沒有細想過,但他覺得,在他不經意的時候,曾經的生活體驗已經成爲思考,運用到表演中去。
於他,嘗試喜劇也不是徹底的轉向,和告別“馬路”一樣,是自然而然的事。他不想被某個標籤引導、困住,也不會深紮在某個賽道里。人是多面的,他想探索更多可能性。他還在做當初就打算好的事,嘗試新的角色和命題。
“郝肖張”組合第二賽段作品《套牌特工》
節目播出後,肖鼎臣記錄下自己的喜劇初體驗,“我會一直記得上臺前,大幕拉開前,我們仨說‘不管別的,先演爽’”。
第二次上臺前,三人候場。“還是那句話,”張琛說着,把手遞過去,另外兩人默契地把手伸出來疊在一起,“享受舞臺!”肖鼎臣喊了出來,手用力下壓、分開,他們轉身,沒有猶豫地往臺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