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六個西安人裡，就有一個去過杜陵露營

額給你發個定位，你趕緊，車多人多，額給咱佔了兩個樹。

車多成馬咧，往阿達停啊！

以上這些話，你或許說過；沒說過，你或許也聽過。但要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聽不同的人說出來，估計只能是在杜陵邑遺址。不爲別的，只因這裡地方寬展，樹多花繁，草坪大，正值春暖花開，真是車如流水人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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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旁人如何熱衷於杜陵邑，自打進入三月，我和媳婦帶着娃每到雙休，必擇其中一天，或週六，或週日來此浪逛，十點出發，下午五六點歸家，一連四個周，即便週六天氣陰着，還一家三口帶着父母又開車去了一趟。

我們以家爲中心，不斷地攻城略地，尋找着適合帶娃度週末的場所。夏天去過長安境內環山路沿線的各個峪口，尋一片樹陰，找一條水岸，陪娃看陽光透過樹葉撒下的光影。秋天去了附近的所有公園，在雁南公園看紅楓，在清涼山公園餵鴨子，在長安公園挖沙子，還有樊川公園、長安中央公園看流水。冬天，雪大路滑，凍手凍臉凍耳朵，就很少出去。窩了一冬，好不容易，春天來了，一元復始，怎麼能不充分利用一下難得的雙休呢。由於從各個線路進過杜陵邑片區，在不同的地方安營紮寨，多次活動後，我和媳婦一致認爲，杜陵邑絕對適合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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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裡說的杜陵邑，其實不是狹義上的“杜陵邑遺址公園”，而是以漢宣帝杜陵爲中心，西到老雁引公路，東到長鳴路之間，地跨雁塔、長安兩區的廣大區域。

這裡在西漢時叫鴻固原，因西距漢杜縣（今杜城村附近）10.5千米，所以也叫“杜東原”。《漢書·宣帝紀》載：“元康元年（前65年）春，以杜東原上爲初陵，更名杜縣爲杜陵。徙丞相、列侯、吏二千石、訾百萬者杜陵。”

杜陵是西漢第十位皇帝劉詢及其皇后王氏的陵墓。劉詢（前91—前49年），原名劉病已，字次卿，後改劉詢。曾祖父是漢武帝劉徹，祖父爲戾太子劉據，父親爲史皇孫劉進，母親爲王夫人。他生於漢武帝徵和二年（前91年），出生數月，因江充構陷太子導致巫蠱之禍，祖父劉據拒捕自盡而死，祖母史良娣、父親劉進、母親王翁須和姑姑皆在長安遇害，襁褓中的劉病已被羈押在長安官獄中。武帝詔令邴吉追查審理巫蠱案，邴吉知太子實爲人所構陷含冤而死，所以對獄中的皇曾孫設法保護，指派謹慎老實的女囚住在寬敞乾淨的房間照顧劉病已，暗中供給衣食。劉病已幾次病危，都是丙吉讓人用草藥救活。

幾年後武帝病重，術士說他的病是因爲長安監獄有帝王氣所致。武帝派人將長安官獄中的人犯不論罪過輕重一律殺掉。邴吉緊閉監獄大門，對使者說：“皇曾孫在此。普通人都不能無辜被殺，何況皇上的親曾孫。”邴吉一直守到天亮也不許外人進入，使者只好回奏武帝，並趁機彈劾丙吉。或許此時風燭殘年的武帝動了惻隱之心，說：“這是上天讓這樣做的吧。”隨後大赦天下，官獄諸犯獲釋出獄。

劉病已被送至祖母史良娣的孃家養育。漢昭帝時，按照武帝遺詔，令宗正將劉病已登錄進皇家宗譜，養於掖庭。掖庭，宮中官署名，掌後宮貴人采女事，以宦官爲令丞。秦代名永巷，漢武帝太初元年改爲掖廷。時任掖庭令張賀曾是劉據的家吏，觀念舊主，對劉病已多方照顧，用自己的俸祿供給其讀書，甚至還出聘禮爲其娶了暴室嗇夫許廣漢之女許平君爲妻。

漢昭帝無嗣駕崩，大將軍霍光遣邴吉等迎立昌邑王劉賀爲帝。但劉賀“荒淫無行，失帝王禮宜，亂漢制度”，即位僅十餘日，霍光、張安世已謀劃廢之。最後劉賀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以霍光爲首的大臣廢黜，成爲西漢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這個劉賀就是後來的海昏侯，2013年至今，關於南昌西漢海昏侯墓考古的報道不時衝上熱搜。而這個海昏侯，正是劉病已登基後封的。

劉賀被廢，幾個月後，17歲的劉病已入未央宮，朝見上官皇太后，受封爲陽武侯，隨即羣臣奉上璽綬，劉病已即皇帝位，謁高廟，是爲漢宣帝。即位第六年，權臣霍光病逝，宣帝開始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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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帝陵，實際上是以帝陵封土爲中心，包括了陵園、寢園、陵廟、陵邑、外藏坑、祔葬墓、陪葬墓、刑徒墓、園寺吏舍、道路等諸多要素在內的綜合體。

高祖劉邦始在帝陵旁置陵邑，遷貴族豪強、高官富室及百姓人戶居住，以保障帝陵營造及陵園後期的祭祀供給和日常管理。如咸陽塬西漢九座帝陵中的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皆設陵邑。陵邑類似於長安城附近的衛星城，各地精英在此匯聚，市井煙火在此綿延，不同文化在此交融，繁華不亞於長安。唐李白《少年行》就有“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唐朝時，在長安金市之東，五陵城的貴公子騎着銀鞍白馬，滿面春風。他們在遊春賞花之後，最愛到哪裡去呢？他們常常笑入到胡姬的酒肆中飲酒尋樂。西漢的五陵邑，入唐後還有如此多闊綽豪橫的公子哥，可見陵邑富室家資豐厚。

杜陵，是西漢最後一座設置陵邑的帝陵。近代以來，國內外學者開始對杜陵進行實地考察。日本學者足立喜六於1906年1月受聘於陝西高等學堂，任算學、理化教習，前後4年，他足跡遍佈關中，對文物古蹟進行了調查測繪，其中就有杜陵。

三十多年後的1942—1943年，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博物館籌備處等單位組成的西北史地考察團調查了包括杜陵在內的西漢諸陵。

1956年，杜陵由陝西省人民委員會公佈爲第一批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2—1985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杜陵陵園進行了調查與局部發掘。發掘了帝陵陵園東門、北門遺址和寢園遺址，後陵陵園東門遺址和寢園內的便殿遺址。1988年1月13日，杜陵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佈爲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同時明確了重點保護區、一般保護區及建設控制地帶的具體範圍。1994年9月，杜陵保管所成立。

地面的土冢、遺蹟、地下的文物受到了保護，但杜陵原生活的百姓仍然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塬吃塬，過着向天討生活的日子。從旱塬黃土裡刨食的歲月，其實與一千多年前白居易《杜陵叟》描寫的大差不差，“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餘。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

杜陵所在的鴻固原，北坡大多屬雁塔區境內，水土流失，導致溝壑縱橫，曾有“九溝十八岔”之說。植樹種草、搞梯田化、平整土地成爲塬區上世紀水土治理的重要內容。包產到戶前這裡種過小麥、玉米、棉花、油菜，地瘠天旱，收成微薄。責任制後，倒了大鍋飯，人人爭着幹。包產包個碗，稀稠自己管。

2001年，對杜陵有着劃時代的意義。這年3月，雁塔區在杜陵塬區實施萬畝生態林綠化工程。當年3月11日，還搞了一個主題爲“建設21世紀綠色家園，三秦百萬家庭種世紀樹，造西安媽媽環保世紀林活動”。當然，杜陵原種樹，不是一陣風，而是常抓不懈，雁塔區各機關單位都領有任務，包片區內樹木栽種不合格，限期補種。

唐代李白曾寫過《杜陵絕句》：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間。秋水明落日，流光滅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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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路與登高路十字往東，一到節假，路右側就趴滿私家車，讓原本就不寬的道路顯得更加逼仄。車行緩慢，會車時，滴滴的喇叭聲一片，呱噪異常。踏青路北是一道人工堆積的土樑，狀若長龍，頂上的平地栽種着高大的銀杏樹，緩坡處植草，巨石散佈。路南是一大片草坪，芳草萋萋，放風箏、露營的絕佳場地。

我第一次到杜陵，是杜陵萬畝造林計劃實施不久，當時爲聯繫一個家住西影路王家村的阿姨，誰知她們夫婦竟然住到了三兆村東北的旱塬上承包林地。

五十出頭的阿姨，燙着捲髮，微胖，膚色略黑，厚厚的兩片嘴脣，很健談。爲避免我走冤枉路，她帶我出林地，將我送到小公路上，一路還不忘向我介紹她承包的地下應該埋藏有很多古董。

她指着席大的一片蒿草叢，讓我注意腳底下凹陷的地方，一定要繞着走，有盜墓賊早年挖的盜洞，深不見底。她們承包種樹澆地，起初並沒留意，在地頭括摸着水快到了，可就是不見水頭，折回去一看，水全灌到賊洞子。百十畝地澆下來，灌出了不少盜洞，有的地方平時看着平平的，水一悶就塌個窟窿。她兩口就拉着架子車挖土填窟窿，一車一車倒下去，忙活大半年，小點的淺點的填上了，深的卻不好收拾。後來有人給出注意，收玉米時把砍倒的玉米杆往進填，枯死的樹也往進塞，最後再用蛇皮袋子裝土堵，鋪塑料紙，才勉強不跑水了。最後還不忘感慨——賊發了，留下的盜洞可把她拯日蹋了（方言：壞）。

你看，南邊塬上喔大冢裡埋的是皇上。

我問，皇上叫啥名字，哪個朝代的。

額不知道，你到三兆村去問，估計老年人能給你說個門門道道。村裡都是守墓人的後。

回去的路上，我還真拐去了三兆村，順着街巷從南走到北，又從東走到西，這村子好大。村子正對着漢宣帝的杜陵土冢。我去的時候，三兆村裡不少人家都在扎制燈籠。村子大、街巷多、紅燈籠、杜陵冢，還有劃過手臂火辣辣的野草成爲杜陵塬留給我的最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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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兩棵花樹間的吊牀上，手裡捧着書——汪曾祺先生的《人生忽如寄》。這是我最近半月一直在看的書，閒時讀幾頁，不慌不忙。太陽透過花枝撒下的光亮照在身上，暖暖的，柔柔的。不時掉落的花瓣，悠悠然隨風而下，打着旋。掩卷品咂，漫筆隨心，日常飲食，四時佳興，煙火可親。

帶本書躺在春天裡，於我而言，就像熱衷於挖野菜的大媽們隨時可以拿出的鏟子和塑料袋一樣。帶着小朋友放風箏，沒有去大草坪，那裡風箏太擁擠。各種野草的新苗探着腦袋，車前、薺菜、蒺藜、大小薊、貓眼眼、鬼針、艾草、茵陳，野花眨巴着眼睛，紫花地丁、蒲公英、迎春，還有一種匍匐在地上的草，開着細小的藍花，四瓣，星星點點地在綴在綠葉裡，花葉依偎，甚是熱鬧。小朋友高興地稱之爲“小藍花”，小心地採起來——這是送給媽媽的禮物。

足球少年們正在林間球場揮灑着汗水，躍動着青春的活力，教練不時地吼着指點。馬場掩映在密林深處，聽不到人歡馬叫，但馬糞味道卻執着地往你的鼻孔裡鑽。各色天幕、帳篷下，聚攏圍坐的人們，歡快地吃着戶外火鍋。咕嘟咕嘟，茶壺裡的水冒着泡，肆意翻騰，爐火正旺，一口清茶，看千年帝陵旁的煙火人間。

作者 | 駑馬 | 陝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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