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濟史學家哈羅德·詹姆斯警告:“人工智能讓人變笨”

參考消息網6月5日報道 德國《明鏡》週刊網站5月5日發表專訪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經濟史學家哈羅德·詹姆斯的文章《“人工智能讓人變笨”》,內容如下:

泡沫與繁榮相伴而生

《明鏡》週刊記者問:詹姆斯先生,芯片製造商英偉達的市值一年內漲了幾倍;軟件及人工智能企業微軟是當今全球最有價值的公司。這是一種健康的繁榮嗎?還是說已經成了投機泡沫?

哈羅德·詹姆斯答:兩者都有。在我看來,這是繁榮和泡沫的混合體。人工智能將徹底改變我們的商業和生活方式。因此,大量投資和高股市估值是合理的。但許多期望不會成真,特別是當許多人和公司都想從中獲益時,這就是典型的泡沫。

問:17世紀荷蘭的鬱金香狂熱,上世紀20年代美國和歐洲的股市繁榮,還有本世紀初的德國創業板市場。人類沒有從過去的泡沫中吸取教訓嗎?

答:泡沫的經典定義是,參與其中的每個人基本上都知道某些東西一文不值。儘管如此,他們仍然進行投資和投機,因爲他們希望能在市場崩潰前及時抽身。我認爲,19世紀的大型鐵路公司和鐵路大亨的情況就是當前形勢的最好寫照。當時無論是在柏林、維也納、俄羅斯,還是在北美洲,鐵路都是革命性的。人們突然有能力向西歐大規模出口糧食。到處都在建火車站和鐵軌。然而,人們很快就意識到,根本不需要這麼多路段和鐵路公司。最後,北美洲只剩下一條重要的鐵路線。

問:您是否預計人工智能領域也會出現類似現象:當下的狂熱之後是幻滅?

答:人工智能確實是革命性的。我們已經意識到這場變革有多麼深刻。放在5年前,我們很難想象發展會如此加速。這鼓勵了市場。從芯片行業就能看出這一點:適用了幾十年的規律——例如所謂的摩爾定律(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量,大約每隔兩年便會增加一倍)——幾乎失效。如今,計算能力的發展速度要快得多。

問:開放人工智能研究中心(OpenAI)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預測,5年後,我們將看到智能水平與人類相當的通用人工智能。

答:5年、10年還是20年後?人們對此衆說紛紜。但我們應該做好準備。事實上,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而對這項技術的投資同樣也在快速增長,尤其是在美國。去年,有670億美元的私人資本流入美國的人工智能領域,歐洲在這方面則完全落後。

發展迅速或無法控制

問:最終會不會是少數美國公司利用人工智能來決定人類命運?

答:在開發大型模型方面,也許會。但這項技術的真正威力在於應用,這纔是我感興趣的。我們每個人都能在某個時刻使用、控制人工智能。機器不只回答我的問題,它還幫我發現新的聯繫。在醫學領域,醫生不必再爲以下問題過分煩惱:這是不是癌症?醫生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找到最佳療法。

問:如果發展如此迅速,是否需要更多的國家監管?

答:這個過程基本上是無法控制的。這不是你能限制或阻止的,進步的力量太強大了。

問:這麼說的話,歐盟最近通過的《人工智能法案》就是絕望之舉,因爲這場革命歸根到底是不可控的?

答:如果要讓它可控,就必須在全球範圍內建立監管機制。如果只有歐洲實行激進的監管措施,那麼毫不意外的是,它將來就只能依賴其他國家的研發。歐洲公民理應要求參與技術進步過程。上世紀90年代,爲了不依賴微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選擇用諾韋爾公司的文字處理軟件WordPerfect來代替Word。結果是,使用微軟Word的世界銀行打不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文件。

問:開發者本人也要求制定規則,例如薩姆·奧爾特曼和科技富豪埃隆·馬斯克。有的人甚至呼籲暫停研發,這是爲什麼?

答:呼籲實施監管是合乎邏輯的。如果你處於領先地位,那麼你自然希望市場的大門被關閉。在人工智能領域,我不認爲有這個必要。這裡主要涉及的是倫理或道德問題。

很多人工智能將被用於實現軍事目的。許多現代武器系統已經包含人工智能元素,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我們可能會看到類似於20世紀中葉以核武器爲重點的軍備競賽的場景。當時,人們試圖利用國際條約來遏制軍備競賽。今天,我們可以看到這套規則有多麼支離破碎。我們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來實施有效的人工智能禁令。

人與人之間互動減少

問:國際特赦組織等團體呼籲禁止使用“殺手機器人”。另一些組織則呼籲人類至少要留在決策鏈中,以便在有疑問時能按下停止鍵。這種想法不對嗎?

答:誰應該在國際範圍內執行這一規定?當然,你可以建立一個類似於聯合國的新機構。但看看聯合國:它四處受阻,幾乎沒有能力真正按下停止鍵。而且,人工智能帶來的更大危險難道不是它對人性的威脅嗎?如果我們很快就不再是地球上最聰明的生物,我們將如何自處?

問:在您看來,我們該如何面對這種屈辱?

答:19世紀,鐵路和鋼鐵廠用化石能源取代了人類和動物的體力勞動。後來發生了什麼?人們變得更健康、更長壽,但他們的肌肉變弱了,體力下降了。人工智能也可能造成同樣的情況。我們過去用大腦進行的許多活動將被剝奪。人工智能會讓人們變得更笨,因爲他們不會再如此高強度地使用和訓練大腦。或者再舉個例子,人際關係也將因人工智能而改變。在亞洲,已經有數百萬男性用聊天機器人來代替女朋友,在日常生活中陪伴自己。我認爲,由此帶來的挑戰至少與人工智能引發的安全和軍事問題同樣重大。

問:人工智能讓人類變得不那麼人性化?

答:當然,因爲人與人的互動減少,而人與機器的互動增多。這是因爲,我們不再需要學習語言,人工智能可以立即爲我們翻譯一切。這就是我認爲這項技術真正危險的地方。

問:您爲什麼這麼悲觀?

答:我對這些變化的感受很矛盾。如果你得了重病,你會盡力尋找世界上最好的醫生。未來,人工智能可以提供幫助,但它永遠無法取代與真人交談的感覺。或者以青少年爲例:他們在條件糟糕的學校裡受苦——但由於人工智能的存在,他們未來可以接受更好、更個性化的教導。唯一要做的是激發他們的積極性,而這正是未來教師的任務。

問:這一代學生都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是一項無論如何都能做得更好的技術,他們怎麼還會有積極性呢?

答:以19世紀中葉的德國爲例:整整一代作家肯定都很沮喪,因爲他們知道自己永遠也寫不出歌德那樣的作品。16世紀末,米開朗基羅之後的意大利也是如此。對後來的藝術創作者而言,這位偉大的藝術家是一場噩夢。如何激勵年輕人真正去努力工作和練習?是人性促使他們至少作出嘗試。(編譯/鍾思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