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棚裡的黃豆兒

農村的回憶 (劉心武的水彩畫)

◎焦金木

童年在村裡和我最要好的就是狗哥啦,也是我的鄰居,比我年長四歲,我母親和他母親關係也很好,經常一起紡線、織布,務農。幼年的我也是在他家院子里長大。

我六歲那年是村生產隊實行承包責任制的頭一年,那時田地都是村集體的,村民務工出勤天按工分計算,我記得那時村裡很繁榮,大隊部還有很多的加工廠,在村南有一片很大的空地,那就是我們村集體的場院,在場院的盡頭有一排房子便是村裡的馬棚了。母親經常去狗哥家織布,就把我放在他家院子玩,狗哥在家時經常帶我玩還很喜歡我,有些好吃也給我。

一天狗哥從外邊跑回家拉着我,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玩,我高興地隨他出了大門,在大街上已經聚集了幾個和狗哥年齡相仿的夥伴,有的我都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見狗哥來了,個子高的說:“湊齊了嗎?走,咱們去大場院裡玩。”對於我來說場院很陌生沒去過,但聽父母說過是大人們幹活的場地,個子高的跑在最前面,我歲數小個子也小,跑在最後邊,狗哥怕我掉隊不時地看看我,拉上我。秋天收穫的季節不僅在田野能顯現,場院才更加顯眼,一垛垛的豆莢,一堆堆的稻穀,一羣羣忙碌的身影,讓我應接不暇,這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我們穿過場院跑到馬棚前停下,個子高的那個說:“噓,都別動啊,我進去看看我爸在不,不在咱們就可以進去玩了。”狗哥告訴我,他爸是這馬棚的飼養員,可嚴厲了,我們都怕他,一會兒高個子大搖大擺地從馬棚裡走出來,挺直了腰板,一隻腳踮着地,衝我們揮着挑起大拇哥的手說:“走,跟我進去,今天我爸不在,咱們好好地玩。”

一行小夥伴衝進馬棚,我尾隨最後,哇!好大的馬棚啊,中間是容得下四五個人並排行走的甬路,甬路兩邊是一排排的馬槽看不到盡頭,越往裡走越神秘,高個子走到一匹馬兒前高興地蹦了一下說:“嗨,今兒我的馬沒出去幹活兒,我去弄點草喂喂它,”其他幾個小夥伴陸續也找到了自己的馬兒。狗哥帶我來到一匹高大的白馬前說:“這匹是我的,咱們弄點草喂喂它。”我很疑惑,他們怎麼都有自己的馬?我也想要一匹,便向狗哥問個明白,狗哥說:“這馬棚裡馬、牛、驢都是生產隊的,我們小夥伴覺得好玩自己擬定的,各自認養自己喜歡的馬兒,你要喜歡也可以認養一個。”聽後我好高興!便沿着甬路往深處走,一匹紅色的馬映入我的眼簾,好漂亮,我喜歡!回來給狗哥說我就認養這匹紅馬了,狗哥擡頭看了看我手指的那匹紅馬說:“這匹不行,有小夥伴認養了,今天他沒來。”

聽後我很失落,狗哥說:“別急,給馬兒喂好草給你找一個。”這一下又燃起了我的興致,狗哥便召集小夥伴給我選馬,一同往馬棚的深處走,眼瞅着一匹匹漂亮的馬卻被小夥伴一一否定,最後走到一頭驢兒才停下,個子高的說就這個吧,這頭驢兒沒人認養,歸你了,雖然沒有認養到馬兒很失落,但有頭驢兒也很高興,爲了能顯示是我的,狗哥從褲兜裡掏出一截紅繩給我,讓我當着大家的面給驢兒繫上,再給驢兒加點草,這就算是我的了,以後就不會有人爭搶了。喂上驢兒後,看着邊吃邊隨着晃動的紅繩我心裡美滋滋的,這時我發現有小夥伴在已出去幹活的馬槽裡尋找着什麼,有的甚至把馬槽裡的磚縫都搜落了一遍。等出了馬棚,我看到他們臉上都洋溢着笑容,有的嘴裡還在咀嚼着說:“香!真香!”這時狗哥走過來讓我伸出手倒給我幾粒黃豆兒,說:“吃吧,嚐嚐怎麼樣?”我再看其他小夥伴手裡都有黃豆兒,其中一個小夥伴正仰着頭舉起一粒往嘴裡投,我試探着吃了一粒,哇,真好吃,黃豆兒又軟又糯,還帶點鹹鹹的味道,吃起來很香,於是一下把手裡的黃豆兒全捂到嘴裡,吃完我便向狗哥要,狗哥衝我笑笑,手從褲兜出來把兜都翻了過來給我看,雙手一攤意思是沒有了。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響亮的馬鈴聲,高個子說:“不好,是我爸回來了,咱們趕緊跑。”我順着馬鈴聲望去,只見三匹馬拉了滿滿一大車的豆秸正往場院趕,飼養員揚起的長鞭使勁一甩,響遍整個場院的上空。回到家狗哥告訴我,我們這些淘氣包吃的那些黃豆是從馬槽裡尋的,生產隊把黃豆篩選出好的上交國家,一些癟的、殘的留給飼養員,他們把這些殘次的黃豆用水泡開加鹽煮熟後當做飼料,這種飼料也只是春秋牛馬乾活最累的時候適量添加,當時村民能吃上這癟的黃豆也是幸事。

2018年我去英國住在曼徹斯特的一個四星酒店,那兒雖然屬於發達國家但那邊的飲食很簡單,每天的早餐就是麪包加黃豆兒,坐在豪華餐廳用着不太習慣的刀叉,吃着那兒的黃豆,可怎麼也沒有馬槽裡的黃豆香。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了,現在狗哥已是我們縣的養牛大戶,幾天前我回村裡,去了狗哥的養牛場,在狗哥的陪同下參觀了新引進的機械化養牛的設施,當走進牛棚駐足在馬槽前時,我不由自主的手抓起了一些草料看,狗哥兒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噗嗤一笑,說道:“怎麼又想起來吃馬槽的黃豆了?”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狗哥給我講現在養牛添加的飼料叫豆餅,是黃豆壓榨提取出大豆油後剩餘的豆渣。

供圖/劉心武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