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元 我更像是大家手裡的畫筆
可不可以畫一個拿着星星背景有糖球的老爺爺呢？我爺爺之前最喜歡給我買糖球。爺爺去世了，就再也沒有吃過那個味道了。
可不可以畫一位手裡舉着星星仰望天空的軍人？我的舅舅在駐守邊疆，我已經幾個月沒聯繫他了。
可以畫一個消防員嗎？他是我哥哥，他好久沒有回家了。
能不能幫我畫一個穿芭蕾舞裙的小姑娘呀？我的腿不可以跳舞。
「採訪手記」
關注羅元還是兩年前的事。我是從微博上的“90後小夥爲網友手繪1000個星星小人”“被1000個星星小人狠狠治癒了”等熱搜話題，瞭解到這位“90後”插畫師創作的“星星小人”均來源於網友留言的真實故事，其中有自閉症兒童，有戍邊戰士的家人，有身患絕症的人，有異地戀的情侶……
他用一顆小星星，治癒着衆人。
當時，我在各個平臺私信他，卻陰差陽錯失掉了一次採訪的機會。就在不久前的巴黎奧運會期間，我又一次刷到了羅元繪製的抱星星的小人。只不過，這次的星星是奧運獎牌，原本發着綠色光芒的星星變成了金燦燦的獎牌。在視頻中，羅元展示着自己筆下的每一位金牌得主，記錄着他們站在領獎臺的瞬間。比如從“中國首金：00後盛李豪、黃雨婷”到“陳芋汐、全紅嬋”再到“第十九金：徐嘉餘、覃海洋、孫佳俊、潘展樂”等。
等我再次聯繫羅元時，才發現他早已在兩年前回復，我卻陰差陽錯沒有看到。好在爲時不晚，羅元仍在創作，他目前的計劃是完成10000個抱星星的小人。如今，羅元繪製小人已有七年的時間，不單單創作出“星星小人”系列，在此之前還繪製過“山海經神獸圖譜”“1000個動物小人”“1050個陌生人”等系列，速度之快、數量之多，曾有網友爲之總結道：“連載了21年的動畫《神奇寶貝》裡，總共纔出現了807只小精靈，而羅元幾乎是以40倍速瘋狂輸出。”
羅元畫小人的故事，要從他最初的創作經歷開始講起。因爲他在繪畫上的探索和積累，以及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指引着羅元創作出“星星小人”系列，最終畫出了平凡人的星空。
異獸圈
從72只動物小人到1000只異獸創作出了萌寵系《山海經》
從小就喜歡畫畫的羅元最開始創作萌物小人系列的作品，源於一次偶然的探索。原因很簡單，只因爲“覺得好玩就畫下去了”。
最初，羅元的早期作品大多以黑白線條的繪畫爲主，造型優美。2016年的一次隨手塗鴉之後，羅元開始繪製不同的小人，並逐漸愛上了這種風格。之後，他開始在網絡上分享自己創作的“萌物小人”。
羅元創作的第一個系列《Animal72》（動物72）中，有72個各不相同的小動物依次排列，動物們表情迥異，略顯呆萌，面部朝着左前方，似人一般地站立着。羅元直言，最開始那只是一種無意義的創作，然而當看到整齊排列着的“小人”時，自己漸漸喜歡上了這個由零到整的過程，同時也很享受繪畫的樂趣，便慢慢地保持了這種風格，一直畫了下去。
自此，羅元腦洞大開，開始將“動物小人”系列不斷壯大。漸漸地，他畫出了200只小動物，之後又更新至400只、800只，最終完成了1000只小動物。一個月的時間，他就繪製出1000只姿態長相絕無重複的動物，集成了作品《異獸圈》。
在此期間，羅元常常畫到凌晨兩三點，有時甚至熬一整個通宵。他曾在微博上更新進度：“昨天上課加面試，通宵才完成了300個小人的上色，我先去補一覺吧……”附上的圖片中，滿是已完成的和還未上色的小人，旁邊則堆滿了各種色彩的畫筆。
完成1000個“動物小人”之後，羅元樂此不疲，索性開始關注“異獸”數量更加龐大的傳統作品——《山海經》。他根據《山海經》描述的神獸內容，繪製了一本萌系“山海經神獸圖譜”。在他的筆下，原本怪異可怖的神獸轉而變成了“萌寵”，它們表情誇張，行色匆忙，還可以用作逗趣的網絡表情包。
最終，羅元用時兩個月繪製的1231幅山海經神獸的插圖，收錄在了《山海精怪》一書中。回顧自己的創作初衷，他講道：“《山海經》是一本奇書，繪畫過程中更有這種感受。希望通過我的重新制作，讓它變得有趣起來。”
本草“妖”物
注重傳統文化中的異獸形態與現代風格的結合
2017年，羅元從北京理工大學珠海學院設計與藝術學院畢業，成爲了深圳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設計師。他一邊工作，一邊堅持創作，午休、晚上下班後和週末等空隙都成了他的創作時間。曾有許多網友“求繪畫教程”，詢問羅元關於繪畫工具和創作過程等相關問題，羅元一一作答，不過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創作因素其實在於“是否動手去畫”。
一個系列完成之後，全新系列的創作很快就啓動了。基於對傳統文化的濃厚興趣，羅元又從《中藥大辭典》中汲取創作靈感，根據上面所記載的藥物，開始繪製“本草妖物”小人，他的想法是“每一種病、每一味中藥都是一個妖物”。
2018年2月，羅元在網絡平臺上發佈了《本草“妖”物》第一篇，其中共有400只“妖物小人”，延續了前作風格。不僅如此，羅元還給每一隻“本草妖物”配上了姓名和簡介，形象地展現了病症和本草藥物的特點。比如：他筆下名爲“上火”的小人，被火焰環繞，面目腫大，旁邊寫着“自我介紹”——“上火，人體陰陽失衡，內火旺盛，即會上火”；在“外風氣”和“內風氣”的“病症藥物”旁邊，羅元畫下了本草藥物“一支蒿”，並寫着“又名鹿角蒿，產於新疆，用之可祛風”，讓網友對病症和藥物一目瞭然。同年4月，羅元的《本草“妖”物》系列的小人數量已經達到了1000個。
談及創作靈感，羅元解釋道：“在之前的創作中，我更注重傳統文化中的異獸形態與現代風格小人的結合，畢業後還因爲養貓的緣故，畫了‘奇怪生物’系列，涵蓋了12種生物。”
在未曾間斷的創作過程中，羅元也曾陷入迷茫和自我懷疑。他在網上表達過懷疑自己創作小人的意義：“工作越來越緊迫，該學習的東西太多了，時常懷疑自己一直花時間畫小人有什麼意義，好像沒什麼用。”一位網友看到之後，立刻留言安慰道：“什麼事情能做到極致都是很酷的！”羅元回覆：“這也是我的初衷。”
隨着生活經歷的改變，羅元的創作還在不斷變化之中。2019年，當羅元回顧作品《Animal72》時，他感慨道：“轉眼畫小人已經近3年，我經歷了從大學到工作的緩慢變化，這些小人也隨着變化。我也從關注自我轉變到關注身邊的人和事。”同年7月30日，羅元在網絡上發佈了“面具小人”系列，他還錄製了視頻，展示着一張張佈滿“面具小人”的紙張。回憶起該系列的創作初衷，羅元談道：“每個人喜怒哀樂的面具之下，都藏着奇奇怪怪的‘情緒小怪獸’，思維的封閉讓我會想象人們面具之下的情緒和內心。”
1050個陌生人
用畫筆記錄生活中隨機遇到的人
羅元創作的小人可以粗略分爲虛構小人和非虛構小人。虛構的小人多以動物和人形相結合，搭配他天馬行空的想象，而非虛構的小人則是來源於他日常生活中觀察到的真實人物。
羅元經常利用午休或是週末時間，觀察與他擦身而過的人。有時，他會將畫筆帶到出差的城市，畫下城市中的“陌生人”。“我會觀察在生活中隨機遇見的不同的人，我喜歡用畫筆將他們記錄下來的感覺。有的人在看書，有的在送快遞，有的路人或是嘆氣心碎，或是滿臉開心，每個小人都呈現出不同的心情和模樣。”
2019年，羅元開始在網上分享“陌生人”系列的創作。他寫道：“午休時間在街邊小店畫的一些路人，請你們走慢點好嗎？”有時是“今天對我笑的一個路人”“兩個開朗的路人”“滿臉開心的路人”，有時是“低頭族路人”“熱戀中的路人”“情人節收到花或正要去送花的路人”。同年5月，羅元完成了“陌生人系列”，與網友分享了1050個“陌生人”小人。他寫道：“用簡單直接的形式，快速記錄下每一個路人經過的模樣。和你擦肩的每個陌生人，可能都藏着有趣的靈魂。”
羅元認爲，這些小人系列的創作已經構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同時影響着自己對繪畫的理解和看法。
對於創作靈感和瓶頸的問題，羅元逐漸領悟“喜歡是創作的源動力”。“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學會觀察，慢慢就會變成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想法和靈感也會自然誕生，不需要焦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羅元解釋。
星星小人
因爲一些特殊的留言，開始創作抱着星星的小人
令羅元意外的是，“陌生人系列”得到了許多網友的關注，因此還延展出了全新的創作。
2021年春天，一位自閉症孩子的母親希望羅元可以畫出他的孩子，她寫下留言：“兒子是自閉症，是來自星星的孩子，畫個眼裡有星星，手拿着畫筆的小人吧。”羅元按照描述，畫出來的小人眼裡有星星，蹦蹦跳跳，活潑開朗。
還有一些留言是“能畫一個長髮圓臉的三歲女孩嗎”“我胖胖的，能畫一個胖胖的抱着星星的小人嗎”……羅元自此內心有了觸動，決定開始“星星小人”的創作。
他先用針管筆勾勒出人物的形象，再用熒光筆塗亮星星。當燈光變暗時，每個小人懷中的星星開始發亮。許多網友認爲，發光的星星正在照亮着大家藏在心底的牽掛和思念。
此後，羅元的評論區就變成了靈感來源地和大型許願現場，網友希望羅元畫出他們掛念已久的人。羅元深知，有些簡單的一兩句話的背後，是觸動人心的故事和情緒。比如“可不可以畫一個拿着星星背景有糖球的老爺爺呢？我爺爺之前最喜歡給我買糖球。爺爺去世了，就再也沒有吃過那個味道了。”“可不可以畫一位手裡舉着星星仰望天空的軍人，我的舅舅在駐守邊疆，我已經幾個月沒聯繫他了。”“可以畫一個消防員嗎？他是我哥哥，他好久沒有回家了。”“可以畫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美少女嗎？我真的很喜歡我的輪椅。很高興我可以坐着輪椅在人羣裡！”“能不能幫我畫一個穿芭蕾舞裙的小姑娘呀。舞蹈是我從小到大的願望，但我的腿不可以跳舞，所以永遠不可以在舞臺上發光，那個星星承載了我不爲人知的願望”……
羅元畫出了這些“定製品”，當然，這些作品也讓網友深受感動。2021年5月22日，他在網上發佈了一位抱着星星的老人，畫中老人站在農田之中，左手捧着白米飯，右手抱着一顆星星。羅元以這一創作，紀念當時離去的“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
創作“星星小人”系列，羅元持續了一整年。2022年2月，羅元根據收到的留言完成了1000個抱星星的小人，他發佈了一條總結視頻進行回顧。到了3月，“星星小人”的視頻不斷出圈，經央視新聞的報道，迅速登上熱搜，引起熱議，並收穫了超過三百萬的粉絲。不少網友感慨道：“看到畫了抱着米飯的袁爺爺瞬間淚目了！”“每一顆星星都有獨屬於它自己的故事，包含了每個未曾謀面的人的心酸遺憾和美滿，好治癒。”羅元也迴應道：“希望星星小人能帶給大家一點溫暖，我會繼續創作的。”
10000個星星小人計劃
把“畫小人”當作一輩子要做的事
畫完1000個星星小人之後，羅元並未收手，不斷涌入的留言，讓他看到了更多動人的故事。羅元繼續用畫筆幫助網友實現夢想，目前的計劃是完成10000個星星小人。
有一位身患白血病的女孩，想讓羅元畫下的星星小人是她自己。“可以畫一個穿病號服光頭的化療小人嗎？我白血病化療第五個月了。”在留言中，有很多不幸患病的人，羅元爲他們畫下星星小人，還特意舉辦了一次“集體亮星”的儀式，讓他們在羅元的畫筆下聚集在一起。每顆星星都閃着光亮，預示着大家一起去戰勝病魔。
截至目前，羅元已經完成了近4000個抱着星星的小人。今年3月5日，羅元發佈了一條短視頻，視頻中的女孩從地面不斷升起，慢慢張開翅膀，最終飛向了一片繁星之中，懷抱着一顆星星入睡。視頻以逐幀動畫的形式展現，最後的主背景緻敬了梵·高的星月夜。之所以製作這條視頻，羅元是爲了表達一次遺憾。“這個視頻是爲了一位逝去的粉絲製作的。她有一條留言是生前留下的，後來再次留言時，我纔看到之前她寫下的話，很遺憾她再沒有機會看到我兌現的給她畫的畫。”有網友立刻明白了羅元畫中之意，評論道：“她化作了星星，繼續照亮那漆黑的夜幕。”
在創作“星星小人”系列時，羅元也曾遇到瓶頸，他坦言：“‘星星小人’本身需要用作品去迴應大家的留言，怎麼做好也是一種壓力。瓶頸很難預估和控制，但我會一直畫下去，相信會變得更好。”在羅元看來，創作該系列時，自己的角色更像是大家手裡的畫筆，這些作品是和大家共同完成的。也正因爲網友的留言千差萬別，才讓這數千個小人都保持着獨特性。
提及未來的計劃，羅元表示，雖然還未有新的系列作品，但是自己正在逐步地進行探索，把“畫小人”當作一輩子要做的事情，希望做出更有意義的作品。
文/本報記者韓世容
供圖/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