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的足球與生意

國足這面旗,誰還扛得動?

文 | 華商韜略 李君

2020年1月2日,李鐵被任命爲國足主帥,春風得意馬蹄疾。

2021年12月3日,一片下課聲中,李鐵倉惶辭任。

前後701天,這位年少成名的國足代表人物掌聲與罵聲齊飛。

【李鐵下課】

1993年,一支由24名中國少年組成的足球隊,踏上了前往足球王國巴西深造的旅途。

這羣“留洋生”被寄予振興中國足球的厚望,因爲是由健力寶贊助,球隊得名爲“健力寶青年隊”。

時任隊長李鐵還是個16歲的少年,成名後的他回憶起這一段,還是會感慨道:

“沒有健力寶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28年後的2021年,已經成爲國足主帥的李鐵,帶領中國隊在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12強賽第六輪比賽中以1:1戰平澳大利亞。

11月17日,賽後第二天一早,暴烈的輿論尚未平息,又泰然自若地發了條“信息量巨大”的九宮格微博。

9張照片看似爲國足加油,實則其中6張都是和他有關的商業品牌廣告,其中也包括老朋友健力寶。讓人驚愕的是,他竟把幾張圖上國足官方合作品牌耐克的標誌摳掉,換成了自己代言的李寧,這是嚴重的體育商業違規行爲。

接過國足帥印之後,李鐵已經發過近30條類似的宣傳微博。他可能沒有想到,這一次操作竟會引發衆怒,徹底“翻車”。

球迷真正的憤怒點,在於中澳平局後那場發佈會上李鐵的態度。

沒有贏下這場至關重要的比賽,作爲國足主帥的他一沒有反思,二沒有歉意,而是情緒化地抱怨和訴苦了半個多小時,並正面回懟球迷,“我在足球上花的時間比你們任何人都多。”

一番“迷惑發言”被球迷們解讀爲逃避責任的藉口,而這條微博帶貨只會更加拱火。“李鐵下課!”的罵聲響徹網絡。

他隨即將九圖修改爲五圖,但爲時已晚。

12月3日,李鐵辭職。

在國足帥位上,他總共待了701天。

人走茶涼,健力寶迅速下架了與李鐵合作的聯名罐汽水,李寧也刪除了與李鐵的一切廣告合作內容,並下架了圍繞李鐵開發的鐵系列2代和鐵系列SE青少款。

李鐵經商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只不過大家對此一切的包容都是建立在李鐵是一名“足球人才”的基礎之上。

當這一基礎不復存在,一切都會隨之坍塌。

【功名與野心】

命運曾給李鐵一把極好的牌。

當中國球迷回憶起19年前國足那個轉瞬即逝的春天時,都無法繞開李鐵的名字。

2002年的韓日世界盃,打滿全部三場小組賽的李鐵,表現雖不驚人但也出挑。在此之前,他已經體會到了什麼叫年少成名。

1997年,剛滿20歲就入選國家隊,並於2001年收穫了甲A聯賽最佳球員、中國足球先生這兩項至關重要的榮譽。

之後的中國足球再次陷入悽風苦雨之中,李鐵卻藉此抓住了命運的轉機。

世界盃結束後,埃弗頓以每年120萬英鎊的價格租到了這個“跑不死”的男孩,李鐵由此成爲第一批征戰英超聯賽的中國球員,並贏得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英超當場最佳球員的稱號。

在埃弗頓效力四個賽季,他出戰了34場英超聯賽、6場盃賽,2006年,李鐵轉會到謝菲爾德,兩年後,回國加盟成都謝菲聯,並在職業生涯末期重返故鄉遼足,2010年聯賽中遭遇重傷後,33歲的李鐵進入半隱退狀態。

十幾年的足球生涯裡,他經常被戲謔爲“鐵樹”,進球極少,闖蕩英超多年也沒打上主力,也因此被很多球迷恥笑只是個沒有技術的“長跑運動員”。

儘管對李鐵的球技爭議頗多,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人生贏家”。

時間再次回到留洋巴西的那個夏天,18歲李鐵寫下了這樣一篇文章——《當我25歲的時候》。

“25歲的時候,將是我足球生涯第一個頂峰的到來,我在地方隊已是絕對主力,並獲得了一次或者更多的全國冠軍及‘金球獎’,我在國家隊的位置無人能替代。在2002年的世界盃預選賽上,我和其他人將作爲第一批站在亞洲足壇最高點的中國人,並將在世界盃賽上有驚人的表現。到那時,我將到日本或歐洲去踢球,讓更多的人瞭解我,瞭解中國。”

當25歲來臨時,李鐵已經實現了全部“預言”。

2012年5月,剛剛入主恆大的明星教練裡皮希望有一名中國助手,這個助手最好有留洋經歷,懂英文,能幫助教練溝通,李鐵成了爲數不多的符合條件之人,由此從恆大正式開啓了自己的助教生涯。

此後,李鐵先後執掌過河北華夏幸福和武漢卓爾,並屢次衝超成功。他治下的武漢卓爾,還在中超賽場上演過擊敗廣州恆大的經典場面。

2011年,34歲的李鐵意氣風發,在做客一檔綜藝節目時被主持人問道:

“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和學習,能在10到15年之內,成爲中國國家隊的主教練。”李鐵用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了自己的野心。

2020年1月,在他42歲這年,他如願以償。

中國足協秘書長劉奕透露,本次候選人總共有李鐵、王寶山和李霄鵬三位本土教練,三位在執教經驗上不相上下,而李鐵最終能拿到帥印,除了其在武漢卓爾和東亞杯時的帶隊表現,更重要的是他在專家組面試中表現出了極強的好勝心。

“他的精神氣質,是我們希望他能帶到這支國家隊去的。”

也是這種求勝欲讓李鐵最終擊敗王寶山和李霄鵬,得到全票支持。

2020年初,坐在國足主帥發言席上,可以說是李鐵人生的又一個“高光時刻”,時值新冠疫情暴發,他還以個人名義捐贈了100萬元支持抗疫。

足協甚至還發明瞭一個新口號——“團結就是鐵”,李鐵帶的隊被稱作“鐵家軍”,在今年預選賽40強賽中的一波4連勝,讓球迷對李鐵的支持率和期待值達到巔峰。

【足球生意經】

除了功名,足球帶給李鐵的還有更多隱藏在背後的利。

2017年5月18日,一座位於瀋陽青年大街橋西側的足球公園盛大開園。

這座“瀋陽體育新地標”巨大無比,總佔地45公頃,有3座氣膜體育場館以及5塊室外足球場,還有免費開放的休閒功能區,開園當日,新華社等主流媒體均到場報道,剛剛帶隊結束集訓的時任國足主帥裡皮也前來助陣。

準確來說,這座公園的名字叫做“李鐵8號足球公園”,由李鐵個人出資籌建,能在老家蓋一座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園,也算是“富貴還鄉”。

在足球公園的一系列合作品牌中,赫然列着李寧、健力寶、足球器材品牌愛高的名字。每一個都與李鐵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李鐵8號足球公園

李鐵是否是個好教練值得斟酌,但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在事業上一路高歌猛進的那些年,商業上也玩得風生水起。

根據《時代週報》披露,李鐵名下共有8家關聯公司,現存續的5家中,李鐵均爲股東,他的生意圍繞足球全面開花,涵蓋足球培訓、足球器材等各方面。

僅是李鐵作爲聯合創始人的仕伯特足球特色幼兒園,目前已覆蓋全國15個省67個城市,累計覆蓋幼兒園1028所,足球學員超10萬名。

其與足球器材商愛高也過從甚密。2015年還在恆大當助教時就和愛高熟絡,並擔任了愛高形象代言人。佩蘭擔任國足主帥時,助教李鐵向佩蘭引薦了愛高的器材,愛高也因此走進了國家隊,完成了和中國足球的深度捆綁。

根據公開信息,2017年開始,李鐵成爲了愛高股東,直到2020年年中才退出愛高股東之列。

除此之外,李鐵的相當一部分收益還來自於代言。

老朋友健力寶自不必說,從留洋巴西開始,李鐵就和健力寶保持着緊密聯繫。成爲國足主帥後的李鐵變身健力寶品牌星推官,健力寶也趁熱打鐵推出了李鐵聯名罐,這罐汽水也反覆在李鐵的微博出現。

在本次預選賽12強賽開打之前,李寧也給李鐵送來大禮——一份終身合同。按照國際慣例,這份終身合同可以存續20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能爲李鐵帶來上億的收益。

其實早在2003年,李鐵就成爲了李寧代言人。當時爲了搶佔國內足球運動裝備市場,李寧還爲李鐵打造過“鐵系列”專屬球鞋,只不過礙於國足影響力有限,這款球鞋並沒有在市場激起水花。

此外,茶葉品牌雨林古樹茶也爲李鐵推出了專屬的“鐵餅”茶。李鐵每每在微博上發出自己喝茶的閒適照片,衆人以爲是生活,其實不過是生意。

在十年前的一次採訪中,李鐵曾說:“我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那時候生活條件都很苦。”

如今,這些隱秘的生意來往,再加上國家隊開出的數百萬年薪,他再也不用爲錢發愁。

作爲一名國家級的教練,擁有高商業價值並非不能接受,李鐵的這些商業行爲最初也並沒有受到質疑。

在廣大球迷看來,只要能帶隊打出好成績,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武漢卓爾疑雲】

當成績單並不讓人滿意之時,下課後的李鐵吸引了全部的火力。

他的更多“隱形操作”也被扒出,尤其是與武漢卓爾的是與非,對他的聲譽造成了毀滅性的衝擊。

2020年剛接到國家隊總教練的任命後不久,李鐵就發了一條長長的微博,聲明自己已從武漢卓爾辭職,將一心一意爲國足服務,原先在武漢卓爾的主教練之位由西班牙人何塞·岡薩雷斯接替。

但事實撲朔迷離。據《足球報》披露,李鐵依然是籠罩在武漢卓爾上空最大的“王”。何塞曾大倒苦水,隊內做任何決定都要和李鐵商量,幾乎每天都要和李鐵開會,大到內援引進,獎金分配,小到一場比賽的臨場換人,都要聽李鐵的隔空遙控,自己就是個被架空的“假教練”。

雖然已經不是名義上的卓爾隊教練,李鐵依然以總經理的身份掌控全局。

在進一步的調查中,一家名叫“科曼得體育”的經紀公司也隨之浮出水面。

“科曼得體育”的簡介上赫然寫着:現中國國家隊主教練李鐵,爲科曼得體育首席顧問,有深度合作。

不少傳聞直指李鐵通過這一經紀公司弄權:想入選國足,就要被強制和這家經紀公司簽約,否則就會失去出場機會,漸漸被邊緣化。如果國腳想轉會中超,也需要先掏錢給這家經紀公司,以求“李鐵幫忙從中牽線”。

“科曼得體育”沒有出現在李鐵的公司名錄之下,但傳聞愈演愈烈,徹底調查李鐵是否利用國足主教練的權力謀私的民間聲浪越來越大。

對此,知名體育記者崔恆亮發微博暗諷:

真心佩服李鐵這個精力,這前兩年也太忙了:一邊全心全意處理國家隊事務,怎麼訓練;一邊得給何塞開會,處理內援引進,球隊管理;別忘了他還有八個公司,還得給若干產品做代言。李鐵當時要是有個名片,這各個職務得印滿了吧……

【天會亮嗎?】

“我用了35年的時間,從一個不會踢球的小孩,成爲國足主教練。我驕傲和自豪地說,實現了夢想。”

回想起2020年初,剛坐到國足主教練位置上的李鐵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那時候的李鐵躊躇滿志,外界也對他充滿期待。

不到兩年時間,情況就急轉直下,他在發佈會上不顧形象的懟天懟地和嚴重違規的微博廣告,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作爲一個球星,有商業價值這不爲過,他真正的錯是在風口浪尖之時,無法放低身段,對球迷的心情毫無察覺,損害了球隊利益,明目張膽地跨過了底線。

當用人選擇和戰術打法遭到質疑時,沒有任何解釋和交代,不斷強調外部困難,卻從不承認自己的不足,這不是一個國家隊教練該有的氣度和做法。

如今,失去光環的李鐵商業價值大打折扣,仕伯特足球培訓的收費因此下調,李寧的終身合約或也不再作數,雨林古樹茶的電商平臺上,也已經找不到“鐵餅”茶的蹤跡。

實乃得不償失。

提交辭呈後的李鐵再次接受採訪時,已經完全沒有了發佈會上的“豪橫”。

他反覆提到“自己給領導添了麻煩,辜負了領導的期望”,但對於生意上的是非和武漢卓爾的“兼職”質疑避而不答。

談及未來,李鐵說自己會考慮出國深造,雖然已經離開國家隊,但還是會時刻關注國足動態,還不忘給新任主帥李霄鵬提了一些執教上的建議。

一位資深媒體人的點評頗有深意:

李鐵在此時下課,其實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當然,不能因爲後期風評太差就完全抹殺李鐵的功勞。也有人挺李鐵,能在裡皮狼狽辭職後挑下擔子,帶隊打入了12強賽也並非完全不能接受,成績好時喊人家“鐵子”,成績差時喊人家“廢鐵”,李鐵只不過是又一個“背鍋俠”而已。

中國足球從來不是教練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從足球人口基數、足球文化到青訓體系、硬件系統全盤的惡性循環,裡皮救不了,李鐵救不了,未來的李霄鵬也不必過於期待。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中國足球承載了太多的期待,也因爲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得到的寬容也越來越少。

李鐵少了一些耐心,我們也是。

時間回到1997年的那場世預賽十強賽,國足主場與卡塔爾關鍵一役,李鐵在中場兩次失誤,體育場響起山呼海嘯般“換李鐵”的罵聲,李鐵最終被換了下來,國足也輸了那一場比賽。

24年後,再次被換的李鐵重複了當年的命運,但他已不是那個單純的小將,而是捲入了“金錢與權力”的複雜漩渦,滿身都是值得查問的疑點。

“天亮了!”

這一幕又讓人想起2005年,遲尚斌被深圳健力寶俱樂部“下課”時,球星李毅說出的這句中國足球史上經典之語。

這一次,天會亮嗎?

參考資料:

[1]《李鐵下課,了猶未了》足球報 程善

[2]《李鐵的商海江湖》財經無忌 鄭曉蔚

[3]《“商人”李鐵:足球生意盤根錯節,違規操作撲朔迷離》時代週報 劉婷 李馨婷

[4]《追夢人李鐵:等待時間給我答案》濟南時報 姚正

[5]《國足換帥:李鐵下,李霄鵬上》新京報 周蕭 王繼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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