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泰院錯失的11通救命電話:警方通聯紀錄證明「忽略危險」

南韓梨泰院萬聖節慘案發生於29日,至今,包括行政安全部長、警察廳長、首爾市長與龍山區廳長等中央與地方主管,接連爲慘案的安全管理疏忽與失言而道歉。 圖/美聯社

南韓首爾梨泰院萬聖節慘案發生至今,屆滿4天,目前死亡人數爲156人,另有151人受傷,其中26名外國人死亡、15人受傷。就在11月1日,包括行政安全部長、警察廳長、首爾市長與龍山區廳長等中央與地方主管,接連爲慘案的安全管理疏忽與失言而道歉。目前許多跡象顯示,警方在事件前後,忽略人流疏散,是最大因素。

慘案發生隔天,南韓行政安全部長李祥敏在記者簡報會上,公開說道。

慘案發生第2天,管轄梨泰院的首爾市龍山區廳長樸熙英說道。

慘案發生後,兩位中央與地方官員的發言一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他們的發言都表露出,這回慘案是在「該做的都做到」的情況下,「無可避免」所發生的。

南韓行政安全部長李祥敏道歉。 圖/歐新社

警方於梨泰院慘案現場拾回的物品,給親友認領。 圖/法新社

自警方估算的數據來看,李部長的話,前半段並非脫離事實。儘管事發當晚,梨泰院一帶聚集睽違已久的人潮,人數落在10萬左右,但疫情發生前的2017至2019年,聚集人數約莫達到13到18萬人之間,規模更大,卻未發生重大意外。

包括記者在事發當晚,採訪到曾受困在梨泰院的蔡小姐,及其後許多目擊者證詞皆顯示,當晚漢彌爾頓飯店后街與連接至梨泰院大路、死傷最慘重的斜坡巷弄,在人潮擁擠、而且已陸續出現零星推擠和受傷的當下,現場並未有警力負責管控秩序與疏導人流,而梨泰院大街,亦未展開交通管制,導致民衆入夜後,持續涌入梨泰院一帶。

警方聲稱,事發當晚,配置在梨泰院周遭的警力,大約爲200人,但後來公佈的詳細數字爲137人,這樣的數字,對比警方事前自行預估會有10萬民衆前往梨泰院,也明顯不成比例。另外,137名警力大部分着重在掃毒、預防聚衆鬥毆、防治性犯罪與道路車流管控等問題,而非人潮疏通。

警方和龍山區廳起先認爲,若要對大規模人流予以管控、先行配置好相應警力管理,需要集會的主辦單位事先申請,提交相關說明與預測資料,警方和區廳就能以此爲依據準備,法理上亦是如此。但每年萬聖節活動,並非具特定意圖的集會,並無主辦單位,而是民衆自發前往參與,因而使警方與區廳無法介入管理。

警方並表示,事發的10月29日下午,首爾包括市中心的光化門、市廳廣場及靠近龍山的三角地一帶,分別有保守、進步派與勞團的大型集會,當時已有大批人力前往現場佈署,因而導致人手不足的情況。

但這些主張與發言,在慘案發生、造成數百人死傷後提出,各界開始抨擊公權力的消極與無作爲,並質疑政府與警方存在的意義。隨着撻伐聲浪排山倒海而來,可能對聲望已低迷的尹錫悅政府造成重創,相關官員又一一公開道歉,並改口承認當時危機處理「存在極大問題」。

案發後當晚,警消在現場封鎖。 圖/法新社

警察廳長尹熙根於11月1日上午,舉行記者會,公開鞠躬道歉。隨後他的發言,引發衆人關注。

在衆人等候警方要公佈的民衆事前申訴內容同時,先前發言稱「就算警方人力配置好,也避免不了問題」的行政安全部長李祥敏,在國會參與緊急懸案報告時,公開道歉。

李部長表示:「對失去珍貴家人還有陷入哀傷的國民情緒,未能細心體察,對此我要再度表達深切遺憾,做爲負責國民安全的主管部會首長,我要藉這個場合,向各位國民深深致歉。」龍山區廳長樸熙英最後也爲自己的發言「表示慚愧」。

數小時後,首爾市長吳世勳也身穿深灰色西裝,並繫上黑色領帶,現身首爾市廳,舉行記者會。

「作爲替市民的生命與安全負責的首爾市長,我感到無限的責任,我要深深道歉。首爾市會在所有喪禮程序都結束後,直到罹難者家屬與傷者以及還有因本次事件,而感到悲傷的所有市民們的日常生活恢復正常爲止,我們將投入所有行政資源,竭盡全力。」吳市長說道。

含淚道歉的首爾市長吳世勳。 圖/歐新社

講到這,吳市長開始哽咽,最後流下淚水,並拿出手帕,轉身擦拭。

「…我聽到說,她今早去世了。」吳市長說道。「對不起,我的道歉遲了。」

「今天這樣的道歉內容,是不是承認首爾市在預防對策上是不足的呢?」在流淚發言後,記者向吳市長詢問道。

吳市長迴應:「我們預料,搜查機關會展開搜查。我看到有民間團體告發我們的報導了…自然而然責任歸屬於誰,會公開出來的。到搜查結果公開前,我想我不該表態。」

地鐵梨泰院站附近的悼念花束。 圖/法新社

由於梨泰院萬聖節慘案,死傷規模慘重,當中還包括不少外國人,引發海外媒體大幅關注,因此,國務總理韓悳洙也緊急召開外媒記者會,無時間限制「馬拉松」式地,一一回復記者提問。

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記者史黛拉.金詢問道:「錯誤是在當初去那裡的年輕人嗎?現在當局表露出的態度,好像認爲這不是任何一方的錯,您認爲南韓政府的責任在哪呢?」

「雖然活動沒有主辦單位,但這是能自由參與的活動,我認爲現場的年輕人,完全沒錯。問題在於,在這種狀況下,『羣體管控』(crowd management)能否做好,讓活動能順利結束,纔是重要的。」韓總理迴應道。他承認,當前南韓並未有強力的制度後盾,對這番缺陷會造成什麼影響,並未努力去思考規劃。

他繼續表示:「爲不讓這種事重演,往後不管有沒有主辦單位,只要地方政府覺得有必要,就能向有關機關要求管控,管控機關也能在沒有主辦單位的情況下,自發地展開羣體管控,我認爲我們得建立起這樣的制度。」

圖/美聯社

國務總理韓悳洙也緊急召開外媒記者會,無時間限制「馬拉松」式地,一一回復記者提問。 圖/楊虔豪攝影提供

2個半小時的記者會上,「羣體管控」是韓總理最頻繁提到的關鍵字。事實上,當天早上的國務會議上,南韓總統尹錫悅也提出類似說法,他表示:「不只在這回大型慘案發生的的雙向道,包括羣衆集結的競技場、公演場所等,都必須訂定確實的人羣管理安全對策。現在已非去追究有無主辦單位,而是該徹底訂定好對策。」

因此,在無主辦單位的情況下,在預期會有龐大人羣於特定地點出現的情況下,如何在制度上,賦予警方能事前佈署並展開人流引導與管控,成爲這回問題的癥結所在。

韓總理說道。事實上,由於南韓軍政獨裁時期,當局賦予警方過大權力,能借由維護國家秩序或「防諜」爲由,隨意對羣衆展開驅離、逮捕等行動,導致在民主化後,對警方的權限如何調整,歷任政府都抱持極爲謹慎保守的態度,不敢隨意更動。但這回慘案發生,將可能使這個框架被打破。

而就在韓總理記者會後不久,警方一如原先承諾,公開慘案發生當晚,警方的112專線,接通來自梨泰院地區現場民衆申訴的通聯記錄。資料顯示,最初在傍晚6點半過後時,就已有民衆致電反映梨泰院「可能出現壓死人」的情況。

「對警察限制個人移動的問題,南韓是存在負面情緒的;這種情緒,可視爲過去在威權體制下,被形塑出來的。」 圖/歐新社

以下爲11通報案電話中,揀選其中5通的紀錄。11通報案電話完整翻譯,請參考:《楊虔豪/梨泰院「11通報案電話」通聯記錄全文翻譯》

▌2022年10月29日:18點34分

警官:這裡是緊急報案電話。

報案人:我這裡是通往梨泰院主要大街(指梨泰院路)的路上。

警官:梨泰院大街嗎?好的。

報案人:喂?去俱樂部的路上,漢彌爾頓飯店旁邊那條巷子,不是有間EMART24便利商店嗎?

警官:漢彌爾頓飯店巷弄的EMART24是嗎?

報案人:對,人們現在在那個(斜坡)巷弄上上下下走來走去的,讓人很不安。現在人們在上面下不去,還一直被推到上面,看起來會被壓死的。結果我剛纔脫身了,那裡人潮實在很多,我覺得警方似乎得管制一下。

警官:您是指現在人們無法好好來回行走,可能會有推擠壓死,會發生重大事故,對吧?

報案人:是的,我現在都起雞皮疙瘩了。要走上去的那個巷弄,是很窄的,從地鐵梨泰院站下車的人,都走上來這裡,走下來的人接下來還有在俱樂部排隊等候的人,也都混在一起。當走上來的人發現被擋住,又得走下去…

警官:俱樂部站着排隊等候的隊伍,還有站着的人流…(打字紀錄中)

報案人:是,還有從梨泰院大街出來的人口,以及自地鐵梨泰院站1號出口走出來的人,都走進去那個(斜坡)巷弄。

警官:啊,從梨泰院站出來的人,還有從巷弄裡出來的人,都混在一起…(打字紀錄中)

報案人:是的。現在都沒有任何管制。警察應該站在那邊管制,使人流稍微減緩,然後讓人進得去(巷弄內)。現在狀況是人們出不來,卻來有更多人傾泄而入要進去。

警官:我瞭解了。我們會出動警官前往確認的。

報案人:好的。

▌2022年10月29日:20點09分

警官:這裡是緊急報案電話112。

報案人:是警局對吧?

警官:是的。

報案人:我這裡是梨泰院。

警官:是。

報案人:這裡人數多,停滯不前的人潮在推擠,亂成一團,跌倒來跌倒去的,很混亂,還有人受傷。

警官:是。

報案人:所以警方似乎得取締或採取行動了。

警官:您說人很多、發生跌倒受傷的場所,是哪裡呢?

報案人:就是梨泰院站3號出口對面。

警官:梨泰院站3號出口對面嗎?

報案人:對,對!

警官:路的對面是嗎?

報案人:對,路的對面!

警官:是,我知道了。我們會確認看看的。

報案人:好的,拜託了。感謝!

▌2022年10月29日:20點33分

警官:這裡是緊急投訴電話。

報案人:是,您好,我這裡是梨泰院威基基酒吧店面前。

警官:威基基是嗎?

報案人:是的,威基基店面前,那裡有個三叉路口。

警官:是,是。

報案人:這裡現在有大批人流涌入。

警官:是。

報案人:這裡有人跌倒在路面上,現在好像要發生事故了,很危險呢。

警官:有人跌倒是嗎

報案人:對,有人跌倒,而且沒有管制,這裡三叉路口被堵住了…

警官:好。

報案人:這裡現在好像要出大事了。

警官:啊,這樣啊?

報案人:是,現在很嚴重,真的。

警官:啊…

報案人:我有拍影片,有無方法寄過去呢?

警官:傳送簡訊致112就可以了。

報案人:啊,好,我現在傳過去。

警官:是,我們出動確認看看,我們瞭解了。

報案人:好,傳簡訊至112就行了吧?

警官:對,對。

報案人:要用我的傳嗎?若用朋友手機傳也行嗎?

警官:用朋友手機傳也行。

報案人:好,好,好。(對旁邊朋友說:「發給112。」)那我知道了。

警官:好的。

▌2022年10月29日:22點00分

警官:這裡是緊急報案專線112。

報案人:啊,XXX。啊,我要投訴,這裡是梨泰院,啊,英語叫什麼啊?

警官:我追蹤一下位置。

報案人:是,是要掌握位置嗎?

警官:是,我們掌握看看位置,發生什麼事嗎?

報案人:在李巴洞馬鈴薯排骨湯前面,李巴洞馬鈴薯湯店面前面的那條巷子。

警官:李巴洞馬鈴薯排骨湯前面的巷子(打字),是。

報案人:這裡現在因爲萬聖節不是人很多嗎?這裡,啊喔,從巷子這裡要走下去,一直在推擠,我快被壓死了,請管制一下。

警官:人們現在跑來路上了嗎?

報案人:是。

警官:我知道了,我們追蹤位置後出動唷。

報案人:那現在可以掛電了吧?

警官:是的,我們會出動的。

報案人:好。

警官:可以掛電話了。

▌2022年10月29日:22點11分

警官:是,這裡是緊急申訴專線112。

報案人:我這裡…要被壓死了…大家亂成一團。

警官:是哪裡呢?

報案人:喂?

警官:是,您說壓死嗎?

報案人:寇薩因店面前面。

警官:是?

報案人:寇薩因前面。您那裡是112報案專線沒錯吧?

警官:波卡因嗎

報案人:這裡人們都…

警官:我們追蹤一下位置。您那裡是地鐵龍山站附近,還是梨泰院站附近呢?

報案人:啊…(慘叫聲)啊…(慘叫聲)梨泰院後面的路,梨泰院後面的路。

警官:好,好,警方會出動到那裡的。

從6點34分至事發的10點11分,警方在梨泰院一帶接獲共11通報案電話,反映人潮過多,而且陷入嚴重推擠,可能造成問題。

隨後,報案電話隨時間經過,一通比一通嚴重,從「可能發生壓死」到「快被壓死」,到最後一通電話,已出現陣陣慘叫聲。但從尚未出現慘況前的6點34分起的幾通電話,警方都回應「會出動現場」,最後皆未採取有效行動,及時疏散人流,導致慘案發生。

整個過程顯示,警方在事前的輕忽,還有事發時的怠惰,錯過許多次能避免大規模壓死與窒息死的機會。這回梨泰院萬聖節慘案,讓南韓警方成爲衆矢之的,往後的責任歸咎,將無可避免。

11月1日, 爲逝去死者哀悼的民衆。 圖/路透社

編輯/周慧儀、林齊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