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於海龍,和你老婆好好過日子,可以嗎?

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匿名,女

01

我和於海龍的故事,是曾經轟動過小城的。

他大我一屆,我們在高一的校新年晚會上相識,一見傾心。

他歌唱得好,我鋼琴是童子功。

老師讓我們配合一下,一曲驚豔。

至此,我們記住了彼此名字。

從此,原本陌生的兩個人總是在校園裡不期而遇。

哪天不遇,便覺心裡空落落的。

02

有一次,我生病了,在家休了三天。

第三天的晚上,就聽窗外有人唱歌。

剛開始沒留意,但歌聲一直都在。

稍一留意,便覺得歌詞和聲音都好耳熟。

慌忙打開窗,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手裡拿着黃桃罐頭,朝我晃呀晃。

我趕緊下樓,問他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說,用一本漫畫書的代價,從我同學那裡打聽到的。

然後,他徒手幫我打開罐頭,還從兜裡拿出那種一次性的勺子。

說來神奇,吃完後,我整個人神清氣爽,跟沒生過病一樣。

他說這不是普通的罐頭,是被他施了魔法的仙桃。

然後,他煞有介事地當街給我比劃起太極八卦掌:“一個大西瓜,中間切兩半,左邊放一盤,右邊放一盤……”

那樣子,和他日常高冷的人設出入太大,我笑得直不起腰來。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面。”我笑他。

他就一本正經地回答我:“這一面,只在你面前展示。”

我15歲的心臟,被狠狠一擊。

03

都說高中是人生的鋼筆時代,爲你寫詩,爲你做不可能的事。

高考時,大我一屆的於海龍考入浙江一所不錯的本科院校。

當校園裡再沒有他的身影,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空城。

而他呢,每天都會給我寫信,每天都會錄一首歌給我聽。

我把那些歌灌進磁帶,每天伴着他的歌聲入眠。

04

高三上學期,我家發生了一場變故。

爸爸公司在三角債中被拖垮,公司倒閉了,爸爸也轟然病倒。

一向養尊處優的媽媽每日以淚洗面,覺得自己的天塌了。

這樣的家道中落讓我一夜之間成熟。

我每日白天上學,晚上去醫院照顧爸爸。

在最艱難的時段,我的成績不但沒下降,反而穩穩地上升。

那時的我,心中憋着一口氣:我必須挺住,讓絕望的爸媽看到希望。

05

於海龍是從別人那裡知道我的現狀。

令我完全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退學了。

他以現在就讀的學校不適合他爲名,回高中復讀。

這件事,轟動小城。

放着已經考上的大學不讀,這樣的他,在別人眼裡,簡直是瘋了。

最崩潰的,是他爸媽。

他們找到我,各種懇求,甚至提出可以由他們來照顧我爸,讓我無論如何說服於海龍回到大學,繼續學業。

我跟於海龍談過一次又一次。

但他很堅決,他不顧全世界的反對,陪着我面對那一堆亂攤子。

包括背上背下地帶着爸爸做各種檢查,給爸爸處理大小便,這些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他都做了。

我爸曾經邊哭邊對我說:“就算爸爸現在走了,也安心了,海龍會替我把你照顧得很好。”

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刻,僅比我大一歲的於海龍挺身而出,他的陪伴和承擔,讓我既感動,也很有壓力。

但他總是跟我說:“你不要有任何負擔,這世上最開心的事,就是我願意。”

那時的我,根本沒想到,少年愛情也可以如此扛打。

06

那年高考,我和於海龍報了北京的同一所大學。

結果,我被錄取,他落榜了,他最終被調檔到石家莊的一所二本院校。

可想而知,他自己和他爸媽是多麼崩潰。

爲此,他媽媽跑到我們家大鬧了一場。

於海龍聞訊趕來,拽着媽媽回家,說這一切都是他的選擇,與我無關。

他媽媽則警告我:“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進我家的門。”

07

上了大學之後,剛開始,於海龍每週都來北京看我。

我們相約共同努力,爭取研究生時再做同窗。

我喜歡那時的我們,爲着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着。

我們“雲陪伴”着對方上自習,去圖書館,一起在網上找資源學外語。

可是,大二下學期開始,於海龍來找我的次數開始縮減。

每次我雲呼叫他一起上自習時,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託。

我去他學校找過他兩次,但都撲了空。

他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了。

然後,有天夜裡,我的郵箱收到於海龍發來的一張照片,他和一個女孩躺在一張沙發上。

他睡着,女孩嫵媚地看着鏡頭。

她在照片上寫下一行字:他是我的人了。

08

我後來知道,這個女孩叫白雪,是於海龍高中時同一屆的同班同學。

她在高中時便暗戀他,如今重逢在同一所大學,於是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面對那樣的照片,我五內俱焚,卻什麼都沒說。

我在等於海龍的解釋。

第二天,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像我這樣的人,可能就適合跟她這樣的人在一起。

看着這條短信,我淚如雨下。

這就等於是承認,他們之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但我不甘心,覺得他就是一時衝動。

於是,我馬不停蹄地去找他。

見到我,他聲淚俱下。

他誠實地告訴我,自從我們考入不同的學校後,他內心一直是自卑的。

白雪的出現,是對這種自卑的代償,不管他怎麼冷落、嘲諷她,她都絲毫不氣餒,給他打飯、洗衣服,在他籃球比賽時,不管不顧地全場都在喊着“我老公最帥”的口號。

他說那天晚上同學聚會,白雪也在,大家都喝了酒,酒後真心話大冒險,有人問他是否還是處男,當他說是時,被全體嘲諷了。

甚至有人直言不諱:“你每週都往北京跑,有無數次機會。很顯然,你女朋友根本就沒打算把自己交給你……”

然後,他就喝了很多酒。

再然後,就有了那張照片。

他說:“分開也好,我也覺得咱們現在已經不合適了。985和二本之間差的可能是天上地下的人生。而你之所以跟我在一起,大概率是因爲當初我放棄了那個好大學。但那是我的選擇,我不後悔,這輩子都不後悔。只是,我不想你因此背上包袱,就這樣吧,再繼續下去,誰都累!”

說完,他決絕地走了。

09

後來,我給於海龍發過郵件,也傳過各種學習資料,鼓勵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學業和前途。

但這一切石沉大海,再無迴音。

再次收到他的電話,已經是四年後的一個深夜。

我研究生在讀,於海龍已經回了老家就業。

他用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告訴我,他要結婚了,跟白雪。

他說,愛情就像翹翹板,在他和白雪之間,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而在我和他之間,他是低到塵埃的那一個。

他說男人都是需要被崇拜和仰視的。

他說:“再見啦,敬我們青春無悔,祝你前途無量。”

10

少年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這或許是很多人的人生吧。

但,還是很心痛。

一個人躲在宿舍裡,放電影般回放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雖有不甘,但木早已成舟。

思來想去,託老家的同學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帶過去。

然後,紅包被白雪退了回來。

她託同學給我捎話:你從此不出現,就是對我們最好的祝福。

11

所以,我再沒和於海龍有任何聯繫。

研究生畢業後,我留在北京,每年春節都是邀父母一起來北京過。

兩年後,我將爸媽接到了北京生活。

這期間,談過一次戀愛,無疾而終。

比起愛情,我更喜歡搞事業,喜歡登山,喜歡彈琴,喜歡一個人的自由。

但沒想到,我的自由也是對別人的困擾。

12

2022年的某天,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接通便是當頭地質問:“你爲什麼不結婚?”

我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是白雪。

我當時也很惱火:“我結婚不結婚,好像不需要跟你解釋吧?”

她用更大的聲音喊着:“你一天不結婚,他就一天不死心。你知道自己老公經常把你的名字喊成別人,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嗎?他的微信只要打一個李字,就會出現你的全名,可想而知,他打了多少次你的名字……”

“他每次喝酒去KTV,就唱那一首歌,上高中時,你們一起合作的那首歌。太不要臉了!”

“我TM最後悔撿了一個有刻骨銘心初戀的狗剩,每天看着他那副在心底裡給前任燒紙的癡情嘴臉……他不知道他孩子都要上幼兒園了嗎?”

電話那邊,白雪開始號啕。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好像都是錯。

於她而言,我連單身都有罪。

但我總不能就爲了這個原因,隨便找個人,把自己嫁掉。

13

思來想去,我沒有應白雪的要求,給於海龍打電話。

我不知該跟他說什麼,無論是勸解,還是寬慰,都沒有立場。

後來,我陸續幾次接到白雪的電話,每次都用不同的號碼,但對我的指責都是一樣的。

最過分的一次,她請求我:“你看在他曾經爲你自毀前程的份上,隨便找個人結個婚,然後可以再離。這樣,他也就死心了。不然,初戀不結婚,他就永遠認爲自己還有機會。”

我拒絕了她,也警告她以後不要再打電話騷擾我。

但這樣的警告,對她絲毫沒有威懾力。

她的電話,還是會時不時地打來,時不時在我平靜的生活裡,投下一顆深水炸彈。

我曾經想過託同學給於海龍捎話,讓他不要讓白雪再給我打電話。

但思來想去,都覺得這樣做,很可能讓他們夫妻關係雪上加霜。

算了吧,就當是以這樣的承受去還他當年的種種支持和陪伴。

很多事情交給時間去稀釋吧。

14

但我沒想到,這次回老家陪爸爸辦退休手續,居然會碰到於海龍。

他當天剛好當值,也恰恰是他幫爸爸審覈手續。

他極盡熱情,甚至強烈要求中午請我們父女倆吃飯。

爸爸爲了感謝他當年的照顧,答應下來。

於是,我們仨中午一起吃了飯。

整個過程,於海龍一直在講往事。

我感覺得出來,舊事如雪,他整個人還留在過去的那些冬天。

他記得我愛吃的東西,高考前每一次模擬分數,記得我跟他講過我小時候學琴時挨的打,記得他大學每次來看我時,我穿的衣服……

他甚至理直氣壯地跟爸爸說:“叔,你說這人也怪哈,當年我在醫院那麼照顧你,覺得就跟照顧自己親爸沒區別,我一點不嫌棄,那時我纔多大。但現在我岳父生病,我真是完全伸不上手,這人和人之間,真的是講緣分的……”

我和爸爸尷尬地聽着,完全不知該如何配合。

15

那天飯後,於海龍熱情地要開車帶我和爸爸四處轉轉。

我趁着去衛生間的功夫,迅速訂了返程車票。

出來時告訴他:“我們趕時間,謝謝你的熱情招待。”

他有幾分悵然,然後,拿出手機,故作灑脫狀地說:“那加個微信吧,以後老家這邊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我猶豫着,沒有出示二維碼。

我想這樣的動作,他應該就懂了。

但他並沒有,而是跟我說:“不會吧,連微信好友都不肯加了,這麼絕情嗎?”

我狠狠心,說了一句:“過去已經過去挺久的了,咱們都應該過好當下,珍惜眼前人,對嗎?”

這話,突然把他惹火了:“話說得輕巧,你完全不知道我現在的生活過成什麼樣子。”

說到這,他眼圈紅了:“你敢說你現在還是一個人,不是因爲我。”“你不能像個賊一樣偷走了我所有的錢,還留言說恭喜發財。”

我看着他的眼睛,誠實作答:“我的單身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這是我認爲最適合我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合適的人,想結婚,我會結的。但至少目前爲止,我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

“還有,感謝你曾經那樣喜歡過我,甚至有恩於我,但這並不代表我要用一生的時間,爲那段感情殉葬。你也一樣,婚姻不是你可憐獎賞誰的道具,既然你娶了白雪,就請一心一意,別讓自己的女人天天跟假想敵作戰。”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傳來於海龍給人打電話的聲音:“你是不是給某某某(我的名字)打電話了?你TM憑什麼給人家打電話……”

16

那些粗魯的輸出,顛覆三觀。

那一刻,說不出的悲哀。

我欠他的,終是還不上了。

那悲哀,層層包裹住青春和遺憾,黯淡了整個曾經。

所以,當22歲的小表妹問我:“姐,男朋友想爲了我放棄深圳的大廠,留在北京,你怎麼看?”

我沒有看法。

我只能以親身經歷告訴她,別讓愛情裡有太多的犧牲感。

犧牲,代表着某種失衡。

要談,就談那種旗鼓相當,彼此激勵共同成長的戀愛。

哪怕它最終不能修成正果,但,也不會爛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