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陸》待業一年的21屆畢業生 就業更難了
深圳發放基層就業補貼,畢業2年內的大學生申請即領一次性1.3萬元。(示意圖/本報系資料照)
01那些「待業」的2021屆畢業生
畢業10個月後,準確點說,是待業10個月後,2021屆畢業生丁雨萌,知道自己「已經不能不着急了」。
「工科女」的就業形勢本就不明朗。作爲雙非一本土木工程專業(雙非,非985非211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她唯一的求職意向還是,回到自己的家鄉——北方的一座三線小城。難度似乎更大了,縱觀整個校招(校園招聘)崗位,不是base在北上廣深,就是在大學所在地。
去年畢業後,她也試過投遞一些在家鄉的小型設計院的校招崗位。一傢俬人公司,給她開的條件是,實習期三個月,如果通過實習考覈,會在工作一年後繳納五險,工作兩年後繳納一金。
如此「不合理」的offer在這一行並不罕見,丁雨萌的大學室友畢業後留在了學校當地,也是一家小設計院,雖然按時繳納五險一金,但是底薪卻沒有保障。
這樣的offer丁雨萌無法接受。她迸發出了一個念頭——跨專業考研,工科轉文科,去學漢語言文學,「換一個方向可能會更好。」今年2月,考研成績公佈,丁雨萌落榜。她想參加公務員省考。可反覆無常的疫情,使得省考一再推遲。這讓她不得不重新打開了在手機裡塵封已久的求職APP。
畢竟,進入5月了,新一批應屆生馬上就要踏入職場,工作崗位更顯「僧多粥少」。
因工作不好找而考研考公,敗北後,則陷入了錯過校招、工作更不好找的僵局。面臨同樣困境的,還有一所985高校經濟學專業的2021屆畢業生YOYO。
對於每位畢業生來說,無非只有四條出路,考研、考公、就業與留學。本科生就業,對於YOYO就讀的經濟學專業來說,競爭力完全無法與研究生匹敵。至於考公與留學,「我老家是山東,對體制內對編制很認可。但是我可能是因爲有點叛逆,我不想考。出國的話,我家裡條件也不是很好,沒有留學的條件。」
YOYO的目標始終很明確——考研。大四那年,YOYO首次考研失利,成績並不理想。她不甘心,「覺得自己第一年是沒怎麼好好學,當時很有信心,覺得再考一年肯定能考上。」
她就這麼與校招失之交臂。奈何二戰的YOYO,還是沒有考上理想的學校。2月22日,考研成績出來的第二天,得知自己二戰失敗的YOYO就開始上各大求職APP上「一鍵投遞」,展開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求職。
她的投遞標準也只有一個,就是公司規模要大一些,在500人以上。「因爲現在我還沒到挑工作的水平,還是工作挑我,也不敢給公司設什麼限制,萬一到時候我看上人家的,人家看不上我,我就會一無所獲。」
從業多年的職業生涯規劃師商娜接觸過很多「待業」的2021屆畢業生,她將這些畢業生進行了歸類,「第一類,就是完全考研了,實習什麼經歷都沒有,就找工作很迷茫;第二類,就是壓根沒有怎麼找;第三類,就是找了很多,但不是自己很心儀的。」
23歲的譚薇就屬於第三類。她畢業於北方的一所211院校,讀大學時,她總是沒辦法下定決心明確自己的去向。「有時候想考研,提升提升學歷,也方便以後工作。有時候想出國,因爲我們是一箇中外合作項目,身邊大部分同學都出國留學,我就容易被身邊人影響。」
臨近畢業,看到校園裡陳列的五花八門的校招海報,譚薇才做了決定,去找工作。
可沒有任何與專業相關的實習經驗,且爲本科畢業的譚薇在求職場上毫無競爭力。去年秋招時,會計專業的她面試了家鄉(某新一線城市)的一個會計助理崗位。參加面試的共有十幾人,分到同一組的5位競爭者,除了她,所有人都是研究生。
強撐着完成了1小時的羣面後,她果斷做了決定——不再當會計。她覺得自己想找的是一份能發揮出自己價值且還能獲得同等回報的工作,「大多數人應該都一樣,有成就感,能掙錢,那就是好工作。」
她打算找一份和英語相關的崗位,這可是她的強項。
現實卻給了她一計重擊。直到畢業,每天都在刷招聘軟件的譚薇還是沒有找到符合她心裡預期的「好工作」。有時她會不自覺地和身邊已經找到工作的同齡人比較而陷入自我懷疑,「爲什麼大家都有適合自己的工作,只有我還在原地踏步?」
她開始覺得自己是因爲能力不足,朋友勸她去考公務員,或是找個公司先幹着,譚薇回,「不是我想去哪的事兒,現在是我沒有能力。」
求職就這麼停滯了。據智聯招聘發佈的《2021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嚴峻的就業形勢使得一部分21屆畢業生就業心態略顯「佛系」,進行找工作的規模同期收縮。
可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就業研究所聯合智聯招聘最新發布的2022年第一季度《中國就業市場景氣報告》顯示,2022年一季度中國就業市場景氣指數爲1.56,低於上季度的1.99與去年同期的1.66,求職申請人數增幅大於招聘需求人數增幅。
求職這3個月來,YOYO一共投出去了400多份簡歷,可回覆者寥寥,「HR連看都不會看。」YOYO只覺得難過,難道自己的簡歷就這麼差嗎?連初篩都過不了?
02錯過的校招,收窄的社招
據大陸教育部統計數據,2022屆高校畢業生規模將達到1076萬人,相較2021屆的909萬畢業生,增加了167萬,規模和增量都創歷史新高。
無形的壓力。
再次求職的丁雨萌也曾嘗試投遞校招崗,可大多企業都限制只要22屆的畢業生或23屆的實習生,「很尷尬,我沒有工作經驗,但是已經不是他們口裡面的應屆畢業生了。」
儘管2020年教育部曾再次強調,7月份尚且沒有落實工作單位的高校畢業生,應屆生的身份可以保留兩年,可實際情況卻沒這麼「樂觀」。
今年3月,YOYO在春招時投遞了京東的校招崗位。第二天,就收到了京東的反饋郵件,「你填的是21屆,但是我們招的是22屆,你檢查一下是不是你填錯了?」
「因爲現在互聯網公司的股價市值也是一直在跌,很多公司本來的盈利項目都處於一個虧損的狀態,所以目前整體公司都是在優化,在裁員,在控制用人成本。」 某大廠HR Jelly和我們透露,她所在的團隊本打算在今年招聘幾個校招生,但是因爲年初的優化動作,校招的HC被砍掉了。「縮小肯定是有的,但校招肯定還是要正常進行,現在2022屆應該是春招,2023屆是秋招。」
Jelly也表示,騰訊、字節、阿里與美團,都已經不再將2021屆畢業生納入校招渠道,且會明確在校園招聘中表示「截止到2022屆7月畢業」。「如果他要投遞簡歷,其實會讓他去社招(社會招聘)那個通道,而在那個通道沒有工作經驗可能會相對處於一個劣勢。」Jelly如實說道。
YOYO做了一個統計,自己3月份共投遞了60多家校招,收到回信的卻只有10家,大部分都在網測階段就石沉大海。尤其是那些不限畢業年限的大公司崗位,「像我們這種職能崗,它現在可能是碩士起招,但是如果是計算機那種技術崗,限制會少一點,可能因爲是真的缺人。」
求職戰場上,校招戰線的拉長也使得這羣急於找到工作的年輕人倍感煎熬。「我3月初就已經投了簡歷,也把網申的測試題做完了,到4月份可能才接到面試通知,然後一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最後一輪的面試結果。」在這種折磨下,YOYO再次把靶心轉向社招,「因爲社招比較快。」
對於大廠來說,校招不僅僅是一場關於人才的選拔,更是打造企業口碑的一個長期項目。「社招通常這個崗位缺人我就會招,可校招要進行篩選、考覈,肯定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週期。」Jelly表示。
丁雨萌也把希望寄託社招上,準備好簡歷,把狀態改爲「離校求職」,卻沒用YOYO的「海投」方法,而是掐着手指頭數,每天投出5份,有時候是3份。她不敢海投,「我在的城市這方面的單位比較少,我真怕每天都投簡歷,能投的都被投完了。」
有時候,求職軟件還會給她推一些實習崗位,JD上寫着「接受21屆」,丁雨萌也會投,卻從未受到任何反饋,「我一開始還很奇怪,後來還是有姐妹和我說,他可能在釣魚,在完成KPI。」
或許是受到疫情影響,社招環境也不盡人意。商娜曾經做了一個計算,一個月投遞200-300個簡歷,極端情況下,收到的面試只有2-3個左右。「這個壓力不只是應屆生了。」
在商娜看來,丁雨萌這類畢業生投遞社招崗位其實有一些「尷尬」。她也遇到過一位工科學生,想要投中建某局,「他們說如果你想來社招就得兩年以上工作經驗,這個時候基本上就把路子堵死了。」
後來,丁雨萌賭氣,和家裡人說,「不如去做保安,當保安也能養活自己」。於是,父母真給她找了一個保安的活兒,丁雨萌也真去做了一個月。
親身經歷打破了她歲月靜好的想像。以前的她,還會和同學們開玩笑,說當保安也挺好的,可以保護小區平安。而現實是,「因爲疫情,保安你就得做登記,看他們的健康碼,有些人可能看我是一個女的,就比較兇,也不說話,直接蹬着車子譁一下就騎過去,然後我還得在後面追他,攔他。」
可直到現在,還沒有收到offer的丁雨萌才意識到,保安都已經不是自己最壞的選擇了。
03一邊抑鬱,一邊佛系
在豆瓣小組「校招遺漏人才自救中心」中也囊括着大批和丁雨萌有同樣想法的21屆畢業生。小組創建於2020年4月,裡面彙集了65435位「待業青年」,而帖子大體可以分爲以下幾種類型——
或是在發佈招聘信息,「社招內推!」
或是在小組裡求助,「21屆真的很想知道大家在哪兒投的簡歷?」
或是在發泄情緒,「21屆的我真的要崩潰了!」
或是在分享乾貨,「實時分享一下面試經驗。」
4月25日,身在宜興、2021屆財管專業的畢業生江楹,也在小組裡發了個帖子,想找到其他和自己一樣,畢業一年後,還沒有找到工作的同齡人。
這成了她近期的消遣,也是唯一能夠幫助自己走出困境的方法——在網路上找同齡人,然後聽一聽他們的狀況。目的不是爲了別的,只是爲了「緩解壓力,互相加油,給對方提出意見」。
她想知道自己爲什麼找不到工作,「是因爲我們能力不夠,野心又太大,是這個原因嗎?還是說我們對自己的人生規劃不清晰?或者是因爲外界的原因?」
帖子吸引了大批待業的2021屆畢業生,或是私信江楹,告訴她自己有多絕望,或是給江楹留言,講述自己的求職故事。「原本是我心情不好,想發泄一下,沒想到還有那麼多姐妹和我一樣,變成了我安慰別人。」
一個給她發了兩大段文字的女孩,說自己因爲找工作不停地被否定,導致自己厭惡自己。一個獨自住在廣東青旅裡的女孩,因爲面試失敗的頻率太高,已經對面試感到恐懼,害怕收到HR的消息提醒以及一切面試通知。
商娜也曾遇到過這樣的年輕人,因爲職業迷茫找到她,說自己想要一步到位找到自己想要的職業,卻發現自己找不到。這是一個極度理想化的青年,不願意妥協換一座城市,也「不能接受現實,所以情緒出現了很大波動,然後晚上失眠。」有着心理學背景的商娜感受到了青年的抑鬱情緒,「他已經出現了拖延症了,明知道該投(簡歷)他也不投。」
後來,商娜發現每一位以職業諮詢爲目的的年輕人,其實都帶着一些情緒,比如焦慮,比如抑鬱。她覺得或許與求職者背後的家庭有關,商娜記得有一位學生每天都很痛苦,因爲家裡總在追問,「你今天怎麼又不去找工作?他情緒很崩潰,因爲他自己也很無奈,也很想找。」
「他的親戚朋友有沒有支持他?而不是指責他。」商娜分析,「第二點,年輕人不要去網上看那些碎片化的文章,會讓自己越看越焦慮,就像你可能想看短視頻看頭條,你就會被他捲入到裡面,很難脫離出來。」
江楹最近就有些對短視頻上癮,有時候一邊出去曬太陽,一邊刷短視頻,「如果我是個富二代的話,我現在標準的養老生活。」
母親有時候也會催着江楹去找工作,或許每位父母都是這樣——一邊不希望孩子有心理壓力,一邊也在擔心孩子會與社會脫節。長時間不和外界接觸,江楹已經感受到自己正在和外界脫節,尤其是在和大學同學聊天的時候,「他們在上班,白天累的跟狗一樣,我體會不到他們的那種心酸,我很羨慕。」
可如果,江楹真的找到了工作,父母又不捨得她獨自一人前往外地,「覺得出去不安全。」
在父母的影響下,江楹也陷入了糾結,這種對工作的渴望與對獨自在異鄉求職的懼怕相互交融,江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現在面臨的現狀是,找我的我都不喜歡,我找的人都不搭理我。」江楹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必要降低一下找工作的要求,「但是放低標準的同時,另一方面我就會在意風險的問題。」
譚薇的父母倒是沒有逼着她去找工作。這種默默的支持也讓她已經學會了「躺平」着努力,「心態好了,纔能有好結果。」
04只要你把期望值降低
直到今年4月,譚薇的朋友在選擇待業一年後,成功以應屆生的身份在上海找到了工作,一家4A廣告公司。譚薇本不理解,爲什麼一定要去北上廣發展?自己的家鄉也是一座新一線,教育、醫療資源都名列前茅。更何況,留在父母身邊不好嗎?
可看到過去一年都在考研,且毫無工作經驗的朋友只投了兩三個簡歷,就成功拿到了offer,她有些遲疑,或許北上廣機會真的多一些?朋友也開始說服她去上海,「你這機會再多,有北京上海機會多嗎?」
於是譚薇打開被自己擱置已久的簡歷,開始修改、完善,把目的地改爲上海,決定再搏一把。
但她也會擔心,沒有工作經驗的自己,還能在職場中被分到一杯羹嗎?
「沒有關係,但你在校園上至少要有一些想法,比如參加了某些科創大賽,或者參與了一些導師或者同學的項目小組。」Jelly建議,「作爲面試官,從公司角度出發,求職者一定要來爲公司創造價值。」
YOYO正是如此。她的實習經歷並不豐富,「但是我首先是985,也有參加過一些項目,我在學校也是當了4年班長。雖然不是特別有優勢,但是確實在有些公司招人的時候,這種優勢我能卡上。」
學歷確實給YOYO帶來了大於1/400的機會。幾周後,她陸續接到面試通知,雖然大部分都是小公司,但是也迎來了一波面試小高峰,「3月十幾號開始,一直到3月二十幾號,基本上天天都在面試,當時做的特別多。」
靠着源源不斷的面試邀請,YOYO找回了自信。現在,YOYO手裡握了一些offer,有小型的諮詢公司,有外資企業,也有國企下屬的子公司,一切看起來進展很順利,她甚至佔據主動拒了幾個。「打算先通過社招拿到offer保底,再在校招上拚一拚,看看能不能拿到一個更好的崗位。」
採訪到最後,江楹講起自己的表妹在學美甲,「我真的很羨慕她。「倒不是因爲美甲好看,而是覺得表妹有着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因爲我沒有一技之長,我看到人家電工、鉗工都很羨慕人家。」
有時候江楹想,自己大不了進廠算了。「我可以在裡面先幹幾個月,賺點錢,有了積蓄再從頭幹起,但是我也不想走這一步,只能是最終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逃避雖有用,但不可取。
江楹覺得自己現在只是沒有做好工作的心理準備,「我不是真的非得走到那種背水一戰的地步才往前衝,但是機會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絕對會把握住。」
她也知道,機會的降臨只會發生在她能夠邁開「自己去外地」這一步。至於在什麼情況下能走出這一步,「第一個,有姐妹能和我一起去,兩個人有個伴一起租房子。第二個,就是我的房租到期了,七月份到期。」
這種deadline也迫使江楹慢慢擴大了自己的標準,不再是一定要有五險一金,也不再是公司規模一定要大,她甚至放寬了自己的意向行業——
「我現在也在看一些審覈員,」江楹說,「只要你把期望值放低,沒有人會餓死的。」(文中人物皆爲化名,感謝上班摸魚的狼妹對本文的貢獻)
(楊小彤、薇薇子/後浪研究所)
(本文來源:「後浪研究所」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