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兩棵古銀杏樹有望掛牌保護
古樹附近的石橋遺蹟 古樹附近的山洞遺蹟 古樹附近的階梯狀護坡
在北京地區的寺院中,常能見到標掛古樹銘牌的銀杏樹,每到深秋時節,它們便成爲全市古樹中的“顏值擔當”。近日,據北京史地民俗學會員、北京市文物保護協會會員張文大反映,在海淀區蘇家坨鎮一處寺廟遺址,生長着兩棵體量碩大的銀杏樹,是當地龍泉寺遺址倖存下來的“活文物”,均已達到一級古樹標準卻並未掛牌保護。昨日,北京青年報記者從海淀區園林綠化局瞭解到,他們已經注意到這兩棵銀杏樹的存在,並正按照流程開展掛牌保護工作。
兩棵銀杏樹胸徑均已“超標”
七王墳村位於海淀區西北部的陽臺山。近日,北青報記者跟隨張文大,沿村西小徑攀爬約5分鐘後,林中兩棵體量碩大的銀杏樹出現在眼前。這兩棵樹生長在西高東低的山坡上,彷彿兩位攜手相伴的老者,默默見證着歲月變遷。
這兩棵大樹雖同爲銀杏,樹形卻截然不同。西側銀杏樹主幹粗壯,兩名成年人難以將其合抱,其主幹在2米到3米處開始分枝,4根大枝蜿蜒曲折,延展成龐大的樹冠,在其樹陰下能撿到銀杏果實,證明其雌株身份。
東側銀杏樹沒有鮮明的主幹,而是由5根樹幹聚在一起,各自筆直生長,5根樹幹沒有主次之分,只是粗細有別,從高約5米處開始陸續分枝,其樹冠與西側銀杏相互疊壓。張文大告訴北青報記者,這棵銀杏樹的5根樹幹通直探天,當地羣衆將其形象地比喻爲“五炷香”。
張文大目測,如此大體量的銀杏樹,已經達到北京市一級古樹標準。但北青報記者在現場並未找到市園林綠化局制發的古樹銘牌。爲掌握這兩棵銀杏樹的體量數據,北青報記者進行了實地測量。
參照《北京市古樹名木評價標準》,古樹的確認和分級以樹齡爲依據,暫不能確定樹齡的,按樹木胸徑確認並分級。胸徑,即樹木根莖以上離地面1.3米處的主幹帶皮直徑。銀杏樹胸徑≥100釐米爲一級古樹。
經測量,西側銀杏樹胸圍425釐米,換算成胸徑約135釐米,超出北京市銀杏一級古樹標準35釐米。而測量東側的“五炷香”則相對複雜,參照《北京市古樹名木評價標準》,古樹名木胸徑以下分枝或從基部萌生出幼樹的,其胸徑或地徑爲各主枝或各萌生幼樹與主幹胸徑或地徑之和。經測量“五炷香”的胸圍分別是250釐米、200釐米、170釐米、115釐米、112釐米,其胸徑之和約270釐米。
從胸徑數據上來看,這兩棵銀杏樹均已超出北京市一級古樹標準。
園林部門正在進行掛牌保護申報
北京市最近一輪古樹普查開展於2017年,這也是本市第四次開展全市範圍的古樹名木資源調查。2018年,北京市園林綠化局爲全市4萬餘株古樹名木換髮新版樹牌,樹齡在300年以上的一級古樹掛紅牌,樹齡100年至300年的二級古樹掛綠牌。樹牌顯示編號、樹種、年代等內容,用微信掃描樹牌上的二維碼,還能獲得古樹的高度、冠幅、胸圍及其相關的歷史信息。
參照《北京市古樹名木保護管理條例》實施辦法,區古樹名木主管部門應對行政轄區內的古樹名木進行調查登記、建立檔案、衛星定位,制定保護措施並確定管護責任單位或責任人,標掛統一的標識,並將上述事項完成情況報市園林綠化局備案。那麼七王墳村西的兩棵銀杏樹,爲何沒能標掛古樹銘牌?
昨天下午,北青報記者從蘇家坨鎮林業工作站了解到,該單位負責鎮域內的古樹巡查,但七王墳村西的兩棵大銀杏樹,並未在其古樹臺賬上。
隨後,北青報記者致電海淀區園林綠化局綠化管理科,一位負責古樹名木的工作人員表示,感謝公衆對於古樹名木的關注,今年已有市民通過12345熱線,向他們反映這兩棵樹的情況,他們已與當地林業站的工作人員到現場查看,並發現其中一棵樹上有生蟲的情況,隨後他們對其死杈等問題進行了處理。
這位工作人員透露,雖然這兩棵銀杏樹尚未掛牌,但他們已按相關流程進行掛牌保護的申報工作,後續會加強管護。
北青報記者也注意到,雖然這兩棵銀杏樹尚未掛牌,但已有人爲養護跡象,例如,樹枝上有修剪痕跡,還壘砌了兩座樹池。
兩棵銀杏樹或爲龍泉寺倖存遺蹟
據《中國銀杏志》記載,全國24個省、市、自治區有銀杏古樹分佈,其中以湖北、四川、陝西、湖南、浙江、貴州、北京銀杏古樹較多。北京各區均有銀杏古樹分佈,按生長地點大體可分爲4類:即生長在寺廟內外、公園內栽植用作觀賞的、路邊栽爲行道樹的、歷史文化名人住宅和私人庭院零星栽植的。
七王墳村西的兩棵古銀杏樹屬於哪一類?據張文大走訪調查,兩棵古銀杏樹的生長地原爲龍泉寺,寺院房屋毀於1947年,現僅存部分建築遺蹟。“這兩棵大銀杏是龍泉寺最顯著的歷史物證,能倖存下來實屬不易,希望相關部門能保護好這樣珍貴的植物地標。”
而在海淀區政府網站2023年6月公佈的《海淀區不可移動文物名錄》中,北青報記者並未找到七王墳村西龍泉寺遺蹟,查閱《北京郊區古樹名木志》也未見這兩棵銀杏樹的記載。但北青報記者通過實地走訪、查閱資料,尋找到四方面的證據,從不同角度印證了龍泉寺的存在。
首先,在銀杏樹附近至今仍有山泉流淌,上山打水的附近村民絡繹不絕,其自然條件與龍泉寺之名基本吻合。
其次,從文獻資料的角度,可以證明銀杏樹與龍泉寺的密切關係。《海淀區地名志》中有確切記載,七王墳村西原龍泉寺,有古銀杏樹,其中一棵被稱爲“五炷香”。
此外,北青報記者在張文大的指引下,還找到多處建築遺蹟。在銀杏樹北側有一塊臺地,東面爲階梯狀護坡,每階高約兩米,由厚重的毛石壘砌;沿護坡旁的石階小道登上臺地,能發現疑爲龍泉寺的建築基石和排水設施;在臺地西側有一小山洞,僅能容納一個成年人蹲坐其中,洞口處壘有青磚券門、外包石牆,看上去古香古色,洞外還有一塊碾盤;臺地北側有一天然泄水溝澗,溝谷上方立跨澗石平橋一座,橋面由三塊長方形條石拼砌而成,石材表面有規整古樸的斧剁痕。
值得一提的是,北青報記者在附近的山石上,還能看到龍泉寺的摩崖界石,上刻繁體字“龍泉寺北界”。“界石上的刻字,不僅證明龍泉寺的存在,還標定了龍泉寺的用地範圍。”張文大介紹,他已找到龍泉寺的北界石、東界石和南界石,龍泉寺西側是高山,有無界石還需進一步走訪查證。
延伸
“五炷香”曾爲通往抗日根據地的秘密聯絡點
在古剎繁多的北京地區,七王墳村西龍泉寺僅存遺蹟且位置偏僻隱蔽,因此逐漸被公衆所遺忘。鮮爲人知的是,在抗日戰爭時期,龍泉寺曾作爲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聯絡點。
時間回到1937年12月,英國學者林邁可(原名麥克爾·林賽)受北平燕京大學聘請,從溫哥華乘船出發與白求恩同路來到中國。在燕京大學任教期間,林邁可多次與中共地下工作人員一起,幫助八路軍購買和運送通訊器材、藥品、醫療器械等稀缺物資,使晉察冀根據地的電臺、臨時武器庫和戰地醫院保持了正常運轉。
據《京彩蘇家坨:西山永定河文化帶陽臺山麓》一書記載,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對美國和英國宣戰。林邁可從電臺廣播中得知消息後,立即攜夫人和同事威廉夫婦,轉移至七王墳山腳下的龍泉寺聯絡點(俗稱“五炷香”),等待八路軍地下交通員的接應。當晚,林邁可夫婦、威廉夫婦和八路軍地下交通員接頭,合住在龍泉寺附近的房屋內。次日,在八路軍特派員肖方陪同下,他們從龍泉寺出發,沿秘密交通線翻過現在門頭溝與海淀交界的小黑山,進入平西抗日根據地,到達晉察冀邊區腹地,進而轉往延安。
2015年,在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之際,位於海淀區管家嶺、車耳營、鳳凰嶺至門頭溝這條“秘密交通線”,還得名“林邁可小道”。張文大認爲,龍泉寺“五炷香”作爲林邁可小道的真實節點,不該被歷史所遺忘。
對話
公衆參與已成爲文物普查中不可忽視的力量
對話人: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研究館員、北京市文物鑑定委員會委員劉衛東
北青報:古銀杏樹與龍泉寺存在怎樣的關聯?
劉衛東:古樹名木是重要的自然資源和歷史文化遺產,具有珍貴的生態、文化、景觀和生物學價值,是“會呼吸的活文物”。北京很多寺廟中生長有古銀杏樹,如五塔寺、大覺寺、潭柘寺等。從照片上來看,七王墳村西的兩棵銀杏樹,很可能是當地龍泉寺的植物地標,與佛教存在着密切關係,有可能栽植於明代。這兩棵樹生長在山坡上,立地條件一般,不像是在寺廟山門前、殿宇前所栽,有可能是龍泉寺香道旁的樹。這座龍泉寺被毀所剩無幾,古樹卻倖存下來,其珍貴獨特且不可複製。
北青報:您如何評價龍泉寺遺址的現狀?
劉衛東:從現場照片來看,龍泉寺並非僅存遺址,而是有跡可循。張文大在龍泉寺地界內發現了古樹、古道、護坡、券洞、石橋、刻石等遺蹟,尤其是發現南、北、東三個方向的摩崖刻石,使其寺界四至有三,將這些零散遺蹟連綴起來,就能勾勒出龍泉寺的用地規模。在龍泉寺遺址範圍內,也不排除還有其他廟碑存在,例如龍泉寺的西側界碑等,其中或許蘊藏着更加豐富的歷史信息。更讓人讚歎的是,七王墳村西龍泉寺的銀杏樹附近,至今還有泉水流淌,可見龍泉寺絕非徒有虛名。
北青報:在北京地區似乎有好幾座龍泉寺?
劉衛東:在西城區、海淀區、石景山區、密雲區都有龍泉寺,昌平區有龍泉禪寺,門頭溝區還曾有座龍泉庵。在海淀區,除七王墳村西的龍泉寺遺蹟,鳳凰嶺下也有一座龍泉寺,現爲區級文物保護單位,這兩座距離相近的龍泉寺,有可能存在上下寺的關係。分佈於本市各地的龍泉寺,反映出古人對水的追求,與宗教信仰息息相關。
北青報:對於龍泉寺遺址應採取哪些保護措施?
劉衛東:1949年以來,我國已開展過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現正在進行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建議文物部門、園林綠化部門將七王墳村西龍泉寺納入調查範圍,組織各自領域專家開展研究。需要強調的是,古樹也是文物之一,保護古樹就是保護歷史。
北青報:您如何評價羣衆在文物普查中發揮的作用?
劉衛東:我們常見的文保志願者,主要在博物館中提供講解服務,但還有一些文保志願者,默默奔走于田間地頭或山野之中,探尋鮮爲人知的歷史遺蹟,張文大就是其中之一。他通過實地走訪、查閱資料、口述史調查,相互比對、相互印證,大致還原出七王墳村西龍泉寺的遺蹟、規模,以及消失時間,以實際行動參與到北京西山永定河文化帶的建設。因此,文物普查不能僅靠官方力量,還需要廣大羣衆參與進來拾遺補闕。近年來,包括張文大在內的一些文保志願者,已通過向文物部門提交“不可移動文物認定申請”的途徑,爲諸多歷史遺蹟爭取到法定文物身份,他們已成爲文物普查中不可忽視的力量。
本版文並攝/本報記者崔毅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