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中日合拍故事片《敦煌》的拍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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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大家是否還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中日合拍的故事片《敦煌》嗎?這是一部根據井上靖同名小說改編的,以敦煌爲背景的大型歷史故事片,總投資達45億日元,在日本電影投資總排行榜上至今仍高居前列。此片至今仍被文史、軍事愛好者奉爲史詩片難以超越的經典。

影片《敦煌》場面宏大,鏡頭畫面唯美,無論服裝、道具、佈景都非常注重歷史的真實性。當年投巨資修建的的沙州古城現已成爲遠近聞名的旅遊景點和影視城。

本文作者吉光安,當年作爲甘肅省文化廳電影處幹事曾參與影片《敦煌》的籌拍。下面我們隨着他的文章,來回憶拍攝《敦煌》的那些事兒。

《敦煌》是日本文壇巨匠井上靖先生(1907-1991)創作的長篇歷史小說,講述了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由來:北宋落榜文青趙行德被西夏文字所吸引,毅然前往這個沙漠之國。途中,與回紇公主邂逅相愛。戰亂中趙行德爲搶救寺院內的萬卷佛經免遭兵燹,力排萬難藏經於莫高窟,最終安然合目於茫茫沙海……

大映株式會社社長德間康快先生(1921-2000)是日本著名文化大亨,掌控德間財團及德間書店。其家世久遠,屬於明治後崛起的資本貴族。爲了拿到小說《敦煌》的電影改編版權,德間親自拜訪井上靖,送上的見面禮是家傳武士刀中最珍貴的一把名刀。隨後,組成以德間康快、井上靖等爲代表的電影《敦煌》攝製籌備委員會。

大映株式會社對於我國觀衆並不陌生,影片《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就是該社與北京電影製片廠合拍的。德間是日本著名影人、社會活動家,連續八年擔任東京國際電影節主席。新中國成立後,他曾六十餘次訪華,並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

上圖:日本著名作家、詩人和社會活動家井上靖;下圖:日本著名影人、社會活動家德間康快

1984年6月22日上午,一架由蘭州飛來的伊爾-12客機在嘉峪關機場徐徐降落,10位興致勃勃的旅客步出機艙。其中一慈眉善眼的中年男子欣喜地環顧四周,對同行說:《敦煌》的序幕總算拉開了!他就是日本大映株式會社專務董事、製片人武田敦先生。此次,由他領隊的《敦煌》採景組取道上海、蘭州,徑飛嘉峪關,然後轉乘汽車,實施以敦煌莫高窟爲重點的河西走廊全線外景採訪。

來賓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著名導演深作欣二先生:中等身材,鼻架茶色蛤蟆鏡,頭戴白色工作帽,上穿棕色夾克,下着藏藍牛仔喇叭褲,襯衫領口敞開。舉止灑脫,氣度不凡。

同行的有劇作家吉田剛、大映株式會社影像部常務董事森繁、劇務佐藤正大、美工師大島茂以及東寶株式會社堀內實三。中方人員有,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日本處處長馬德和。馬處畢業於大連外國語學院,他諳習日語、精明強幹、誠懇務實。上海電影製片廠製片人孫某、甘肅文化廳電影處幹事吉光安。

森繁能講一口流利的中國普通話。初次見面,馬處介紹:森繁先生是咱中國老幹部。原來,他是出生於中國旅順的日本人,早年參加東北人民解放軍,在解放東北的戰鬥中多次立功。1953年返回日本。聽說我原籍廣東,森繁稱自己會講廣州話,隨口便“呀、役、散、塞、呣……”(一、二、三、四、五……)惹得衆人哈哈大笑,初次見面的拘束頃刻消散。

上圖:河西走廊簡圖;下圖:採景組在嘉峪關機場合影。左起武田敦、嘉峪關市文化局幹部、森繁、吉田剛、深作欣二、大島茂、作者、上影孫先生、馬德和

深作欣二(1930—2003)日本茨城縣人,導演、編劇,畢業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文藝系,代表作《虎!虎!虎!》(美日合拍,日方導演)《蒲田進行曲》《火宅之人》《大逃殺》等。被譽爲動作片鬼才、實力派導演的他,執導過70餘部影片,是日本電影史上拍攝商業片最多的導演之一,被《電影旬報》選爲“最受歡迎的導演”。

上圖:日本郵政發行的影片《莆田進行曲》郵票;下圖:深作欣二拍攝現場工作照

大映株式會社採景組來華之前,甘肅省文化廳即收到文化部相關文件。廳電影處處長陳積德(1951年結業於中央電影局放映訓練班,後長期從事電影行政管理)據此做了相應安排。由我草擬報文化部、省政府、省軍區等的請示、報告等,寄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本省有關地(市)縣及單位的通知、決定、函等,並制定詳細接待計劃。同時,去省圖書館查閱資料 ,整理出大映株式會社及主要來賓相關信息。那些日子,電影處電話絡繹不絕。我獨佔公車(一輛老舊“永久”單車)四處奔波……採訪組將至蘭州,陳處又把陪同任務壓給我。其時我正準備考研,便藉口不會日語推諉此事,陳處調侃:難道讓我這定西老頭去幹?說着,拿起我桌上的《Essential English》(基礎英語)晃了晃說,你會這個嘛。我無言以對。

上圖:作者;下圖:上世紀80年代的蘭州市盤旋路廣場,省文化廳位於廣場西口

夏至的嘉峪關驕陽似火,碧空如洗。從機場出發,20分鐘后豐田麪包停在嘉峪關城下。步入城內,城樓、牆體雖已不復當年完整,卻依稀看得出當年邊關的肅殺威嚴。

在荒涼中矗立了600多年的嘉峪關城樓,既是明代萬里長城的西端起點,也是長城沿線的重要軍事要塞。嘉峪關城兩側的城牆橫穿戈壁,北連黑山懸壁長城,南接天下第一墩,有“連陲鎖鑰”、“天下第一雄關”之稱。登樓遠眺, 塞外風光盡收眼底。

嘉峪關城內禁止影視拍攝。考察了關城內外重點場景後,採景組設想在附近戈壁灘上仿建一座長500米、高12米,可供兩騎並驅的城池。

圖片:嘉峪關城

辭別嘉峪關,麪包車一路西行前往敦煌。安西稍做停留,轉入砂礫路面的安敦公路。抵達敦煌縣城顧不上歇息,採景組直驅“ 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陽關……

翌日上午,武田敦一行如約來到莫高窟。敦煌研究院院長段文傑(繼常書鴻之後,第二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接見了採景組全體成員。簡要介紹莫高窟後,段院長就採景組關心的問題做了說明。

莫高窟,俗稱千佛洞,距今已有1600多年。歷經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十國、西夏、元朝等歷代的興建,形成巨大的規模:有洞窟735個、壁畫4.5萬平方米、泥質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聖地。在工作人員引導下,採景組重點考察了九層樓(96窟)、三層樓(16窟)、藏經洞(17窟)等。漫步於神奇瑰麗的畫廊藝苑,人們流連忘返。深作欣二感嘆:敦煌藝術奧妙無窮。如果時間允許,真想在這裡看上三天三夜……

上圖:敦煌研究院院長段文傑;下圖:採景組與敦煌研究院領導合影。左起,作者、上影老孫、 武田敦、段文傑、深作欣二……右起,大島茂、研究院工作人員、佐藤正大、堀內實三、森繁、吉田剛……

採景組尤爲關注藏經洞(17窟)。

藏經洞始建於晚唐。1900年,被道士王圓籙在清理洞窟積沙時偶然發現。洞內收藏了中國四世紀至十一世紀初的文獻、絹畫、紙畫、法器、經卷等5萬餘計,被譽爲“中古時代的百科全書”、“古代學術的海洋”。上世紀初葉,經西方列強考古、探險家們的巧取豪奪,加之當權者的腐敗無能,藏經洞內的絕大部分文物不幸流散海外,僅剩少部分留存於國內,造成中國文化史上的空前浩劫。

藏經洞爲何封存瞭如此之多經卷典籍,是誰封藏的,歷來說法迥異,迄今真相未破解。這爲藝術家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的形象思維空間。影片《敦煌》通過宋代文青趙行德的悲劇命運,大膽設想了藏經洞中經卷典籍的由來,以此爲契機展開故事情節。

在敦煌研究院專家的陪同下,採景組對藏經洞進行了全面考察。兩鬢斑白的深作傴着身子鑽進洞窟,一面觀察一面記錄,每個角落、每件遺存都不放過。置身這神秘境界,他不住唸叨so amazing(神奇)、wonderful(精彩),默默構思着“趙行徳”藏經於此的鏡頭調度、場景處理。由於此洞禁止拍攝,日方決定比照原洞在上影廠仿建一座藏經洞,無怪深作連構成洞壁壁層的材料都要尋根問底。

圖片:莫高窟藏經洞

敦煌自古以來便是“華戎所交一都會”。不同民族與多樣文化在敦煌的交匯融合,促進了敦煌文化的形成。敦煌文化集建築藝術、彩塑藝術、壁畫藝術、佛教文化於一身,歷史底蘊雄渾厚重,文化內涵博大精深,藝術形象美輪美奐。《漢書•地理志》註釋“敦煌”二字的含義:“敦,大也。煌,盛也”。“敦煌”二字不僅僅是地名,更是對璀璨敦煌文明的精闢詮釋。

履行公務的同時,近距離飽覽瑰麗旖旎的敦煌壁畫與彩雕,強烈的視覺衝擊震撼心靈。置身於莫高窟接受敦煌文化的薰陶,惡補大學課堂未曾學到的知識。

日薄陽關,採景組從莫高窟返回敦煌市。25公里路途,戈壁、山巒、荒灘、草坡……依次登場,深作對着車窗外不時掀動相機快門。他對身旁整理膠捲的大島茂說:“三危山一帶戈壁開闊,地勢起伏,是天造地設的古戰場”。深作設想,在日本製造一艘飛艇用以俯拍鏖戰遠景,若運載問題得以解決,此念可望實施。

圖片:採景組在莫高窟。前排左起,作者、森繁、深作欣二、武田敦、吉田剛、堀內實三

拜別敦煌,東進酒泉。車過安西小宛,我請司機臨時停車,以公路南側的小宛農場爲背景留影。回到車內,見馬處用日語講着什麼。從大家投來的複雜目光猜想,馬處在說:文革期間,JI SE曾在這裡當過知青。1969年1月,我從蘭州上山下鄉來到這裡,邁開躋身社會的第一步……十餘年後重返小宛,撫今追昔,五味雜陳……

圖片(攝於1984.6.26):作者在安西小宛留影。遠處是小宛南山,數以千計的軍墾人在山下戰天鬥地

繼續東行,來到“泉水若酒”的酒泉市。傳說城東有一眼甘泉,其味如酒。霍去病在河西走廊征戰匈奴屢建戰功,分部駐紮酒泉。漢武帝賜御酒犒勞將士,因人多酒少,霍下令將御酒倒入泉中與將士們共飲,因此得名“酒泉”。酒泉,古稱“肅州”,甘肅的“肅”字源於此。

宥於時間,採景組在市中心瀏覽了鐘鼓樓和工藝品商店後匆匆啓程。吉田頗爲惋惜地說,停留時間太短,“酒泉”未飲、夜光杯也來不及買。注視着車窗外,吉田輕吟着什麼。森繁湊過來,用普通話隨聲附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歸”……

上圖:酒泉夜光杯;下圖:酒泉鐘鼓樓

離別酒泉徑直東行,採景組到達漢武帝取“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意的張掖市。此地古稱“甘州”,甘肅的“甘”字源於此。依照劇情古甘州將屢現銀幕。考察了位於市中心的鐘鼓樓及周邊環境,深作欣二惋惜地說:時過境遷,張掖現代化了。實地重現古甘州困難太大,只能在上海郊區重新仿建。可採用虛實景合成與人工搭建的方法實現。

張掖大佛寺雖不在採景之列,但日方對此寺的敬慕卻無以言表。進入大佛殿,只見身長35米、高8米的臥佛面容安詳,略帶微笑,眼睛似閉非閉,體態端莊優雅,令人肅然起敬。佇立於碩大的睡佛前,武田、深作等微閉雙目,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此寺距今已近千年,是西夏王國修建的衆多寺院中僅存的一座。因寺內有中國最大的室內臥佛而得名。

上圖:大佛殿睡佛 下圖:張掖鐘鼓樓

從張掖市東駛不久,位處河西走廊“蜂腰”的山丹縣城遙遙在望。由縣城轉道南行,過了大馬營路況漸差,搓板、翻漿、坍塌……比比皆是,麪包車顛簸得厲害,車輪掀起的石子撞擊底盤啪啪作響。兩個多小時後終於抵達山丹縣域最南端的蘭州軍區軍馬總場招待所。傍晚時分,氣溫驟降,遠處祁連雪山綿綿,近處鸞鳥湖水粼粼……招待所門前,熱情的馬場人迎候多時。

上圖:蘭州軍區軍馬總場領導等與採景組在草場合影。左5總場保衛科科長王永生、左6總場宣傳科科長洪覆興、左8總場副場長董忠厚;下圖:總場領導等與採景組在總場招待所合影。左3宣傳科長洪覆興、右7總場副場長董忠厚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擊退匈奴後,在山丹設立皇家馬場。自此,山丹馬場一直都是各朝各代的御用馬場,歷經2000多年而不衰。蘇聯頓河馬場解體後,山丹馬場成了“亞洲最大的軍馬場”。這裡地勢平坦,水草豐茂,綠草如茵,風光旖旎,是理想的影視外景地。

甘、沙州之戰是整部影片的重場戲,需要大量戰馬。日方採用遠觀——馬的體型、線條、比例等,近看——馬的毛色、體高、眼神、耳朵等,深究——馬的年齡、性情、耐力、血統等,對山丹馬進行了全面考察。山丹馬是馱載爲主的兼用馬,其“顏值”、“身材”同銀幕中四蹄翻騰、仰天長嘯的戰馬尚有差距。深作欣二是否如願以償,我不得而知。

1987年6月 ,大映株式會社、八一電影製片廠派員赴馬場拍攝外景,併購馬50匹,由馬場牧工調教後供主要演員騎乘。同時,徵用牧工30名、坐騎30匹,前往敦煌參與拍攝。據說,爲拍攝沙州之戰曾動用戰馬800匹,這些馬出自何處?於我至今是迷。

結束山丹馬場的採訪,採景組北上武威市。

河西走廊第一個綠洲——武威,是漢武帝爲了彰顯大漢帝國的“武功軍威”而命名,古稱“涼州”。這裡不僅有中國“石窟鼻祖”天梯山石窟、“隴右學宮之冠”的武威文廟,也是西藏正式納入中國版圖的“涼州會盟”歷史見證地,中國旅遊標誌“馬踏飛燕”從這裡奔向世界……

在武威衆多的名勝古蹟中,採景組最嚮往的是始建於明代的文廟,其中的西夏碑則是採訪的重中之重。西夏碑,即《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銘》,是800年前爲重修寺內感通塔而立。西夏碑的發現使人們看到了西夏文字的形狀,對確認、辨識和重新認識西夏文字提供了第一手實物資料。武威西夏碑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惟一的西夏文和漢文對照文,被國務院列爲首批全國重點保護文物。

圖片:武威文廟西夏碑

西夏文是貫穿影片《敦煌》的另一細節。

北宋文青趙行德參加金殿面試,未料考題竟是對西夏的策略,由於他對西夏一無所知自然落第。心情鬱悶的他,在街頭偶遇一被騙至京城的西夏美女。趙動俠義之心將其救下。西夏美女無以回報,贈趙西夏文通關文牒(中國古代護照)。趙行德這才知道,西夏並非由野蠻民族建立的小國,它甚至有自己的文字,於是決定前往西夏。

武威文廟,採景組齊聚西夏碑前。他們屏聲斂息、心神專注,或逐字推究其中的隱秘,或一筆一劃悉心臨摹,久久佇立於碑前不捨離去。大島茂端着相機跟前跑後,唯恐遺漏什麼……神秘的西夏文固然誘人,神姿雋永的馬踏飛燕更讓人傾心。走出文廟,人們紛紛在迎門而豎的天馬塑像下留影。吉田剛捧着剛買到的銅奔馬工藝品詼諧地說:“把它請到日本去供養”。

上圖:馬踏飛燕——中國旅遊標誌、武威市市標;下圖:佐藤正大、作者、大島茂在武威文廟狀元橋

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對來華外國人的出行有一定的限制。一些交通路口或單位門前豎有“外國人未經許可不準超越”的警示牌。意外的是,採景途中並未出現這類牌子。見日方常有人端起超長焦相機向窗外拍攝,不禁想起省軍區作戰部周參謀的提醒。車過地窩堡、下河清、張掖西、烏鞘嶺、蘭州河口等敏感地段,我叮囑司機快速通過。每到一地,首先詢問當地對接人員,有無禁區等。好在日方知曉中國國情,他們主動配合、自覺遵守,未曾出現“超越”現象。

劇本採景緊張有序,一路曉行夜宿、櫛風沐砂,長驅千餘公里。沿途探訪了絲綢古道上的佛窟塔寺、長城烽燧、大漠戈壁,飽覽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古道駝鈴、清泉綠洲、祁連雪峰構成的西部風光畫卷。通過探尋、勘察、參觀、訪問、座談、攝錄等,獲得諸多一手資料,爲拍攝《敦煌》邁出堅實的第一步。

在與日方人員的交往中,得知他們大多受過高等教育,熟悉中國文化,能講流利的英語。給我留下敬業精業、文明禮貌、守時如約等印象。

當時,省文化廳未設外事處。接受涉外任務後有些不知所措,除省軍區作戰部找我約談注意事項外,再無更多學習討教的可能。做爲甘肅電影行政主管部門的唯一聯絡、協調人,只能謹慎行事、盡心而爲。在履行公務的同時,也學到一些外事工作常識。如,簡單的日語:昆尼企瓦(你好)、叨造(請)、哈伊(好的)、嗦嘎(知道了)、阿里噶叨(謝謝)、薩約那啦(再見)等,日常禮儀,如數上交禮品,敏感問題的解釋或迴避等。工作中,也曾有過“不作爲”。例如,省直某單位一處長慣於戴帽赴宴,外辦的人認爲失禮,讓我去提醒。責不在我,故對此裝聾作啞。

圖片:行駛途中臨時停車,尋覓外景

1984年10月,德間康快先生專程蒞蘭答謝甘肅有關部門和單位。蘭州金城賓館宴會廳門前,深作欣二陪同精神矍鑠的德間與來賓一一握手。參加宴會的有,甘肅省政府文教辦、省外辦、省文化廳、省旅遊局、省軍區作戰部、蘭州電影製片廠等負責人,以及二度赴河西走廊剛返蘭的採景組成員。德間致辭:……早在60年代初,我即向廖承志、夏衍先生提出日中合拍《敦煌》的建議,但因種種原因未能如願。前年秋天,我帶領日本電影代表團赴北京參加《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首映式時,趙紫陽總理接見了我們。我向趙總理表達了合拍《敦煌》的夙願,並當即得到允諾。貴國的支持,是我們成功的第一步。說到這裡,德間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宣佈,將向中國文化部提議,明年在蘭州舉辦日本電影周,屆時將再訪甘肅。

圖片:1983年,趙紫陽總理接見日本電影代表團團長德間康快

致辭中,德間康快說:深作欣二先生是日本著名電影導演。今年夏天,由他率領的採訪組兩度深入河西走廊,在甘肅省有關部門、單位的支助下,圓滿完成預定計劃。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夏天即可開拍,全部攝製工作可望1986年春天收官。屆時,將配以英、法、德、俄等多國語言發行……悠揚明快的《北國之春》樂曲聲中,賓主頻頻舉杯。

上圖:德間康快、深作欣二禮迎參加宴會的來賓;下圖:德間康快向來賓敬酒

參加宴會的上海電影製片廠相關人員及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馬德和處長(右1)

1985年3月,深作欣二率採景組第三次赴敦煌。在蘭期間,甘肅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劉恕在省政府中山堂接見了採景組全體成員。深作首先感謝甘肅省對攝製工作的支持,然後介紹了工作進展,着重談及外景地的選擇:古甘州外景選在祁連山下的紅沙河畔。那裡山巒起伏,幽泉鳴咽,極具鏡頭感。意大利導演蒙塔爾多曾將此處選爲影片《馬可.波羅》外景地,後因交通不便、氣候惡劣等原因忍痛放棄。沙州之戰是影片的重場戲。敦煌縣城附近的李家墩沙嶺逶迤、河牀開闊,是天造地設的“古戰場”。擬在這裡仿建一座沙州古城,在銀幕上呈現日本電影史上最大的步騎鏖戰場景……交談中,深作問劉副省長:您是否看過井上靖寫的小說《敦煌》?劉答:抱歉,聽說過井上靖先生,但沒有讀過他寫的小說。事後聽說,深作對劉的印象極好,稱讚她溫文儒雅、爲人誠實。數年後,劉副省長調任中國科協書記處書記。

圖片:《甘肅日報》刊載的有關影片《敦煌》的報道

1985年秋,因特殊原因深作欣二辭去影片《敦煌》導演,德間康快隨聘請佐藤純彌先生繼任。同時,中方合作單位之一的上影廠改爲八一電影製片廠,主要場景有所調整,製片進度適當延後。佐藤會同吉田剛重新修改了劇本,並對劇組成員進行敦煌文史知識培訓。遺憾的是我因工作調動,失去參與影片實拍的機會。

其實,早在1983年秋我即結識了佐藤純彌。那時,他率紀錄片《空海》攝製組由西安赴嘉峪關採景,因航班臨時變更而滯留蘭州。當時,他和段吉順聯合執導的故事片《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正在中國熱映。甘肅省文化廳以禮相待,委派我具體接待佐藤一行。瀏覽蘭州市容,佐藤一邊觀望車窗外的景緻,一邊輕聲哼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並用英語問我:Do I sing well?(我唱的可好?)在工藝美術商店,他選購了飛天剪紙、布制駱駝、反彈琵琶舞蹈造型等。日方翻譯大友告訴我,佐藤夫人是美術家,獨子是電視導演,這些紀念品一定會受到他們的歡迎。“景揚樓”飯莊,烤鴨、獅子頭、蟹粉包……次第上桌。顧不上平日裡的斯文,一張張笑臉不約而同地聚攏過來。佐藤翹起拇指高興地說:哦役西義(好吃),蘭州料理比北京的好!

此別,再未見過佐藤。據說《敦煌》開機後,他曾向中方人員打聽過我的去向。

上圖:佐藤純彌執導的影片《追捕》;下圖:作者與佐藤純彌

佐藤純彌(1932—2019),日本東京豐島區人,導演、編劇,畢業於東京大學法語系。其代表作《追捕》《新幹線大爆炸》《人證》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中日合拍)等,深受中國觀衆的喜愛。

在蘭州中川機場轉機時,他接受了《甘肅日報》記者宗敏的專訪。談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佐藤說:這部影片是爲慶賀日中邦交正常化10週年而拍攝的……原由中村登先生執導,趙丹先生主演,不幸的是他倆先後去世。於是,我接替了中村登,孫道臨接替了趙丹。中村原來的本子迴避了一些事情,我不太滿意。日中人民友好交往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但其間也有一段令人痛心的過往,這是不能迴避的。應當承認日本侵略了中國,中國是受害者。只有正視傷痕,才能發展日中新的友好關係。於是我修改了本子,日中雙方討論通過了……談到對甘肅的印象,佐藤說:我來中國已有十次了,到甘肅還是第一次。深感中國之遼闊,中國文化之精深,每次來都有新的發現與收穫。甘肅方面的接待熱情周到,大家都很感激。甘肅歷史悠久,文物古蹟豐富,期盼能來甘肅拍攝電影……

兩年後,佐藤純彌夢想成真。他接替深作欣二執導《敦煌》,得以多次來隴。

上圖:影片《敦煌》西夏文通關文牒截圖;下圖:佐藤純彌執導《敦煌》現場工作照

《甘肅日報》刊發的記者專訪《爲着編織日中友誼之歌——訪日本著名導演佐藤純彌》

《敦煌》攝製組(劇組)現場工作照

當年,作者作爲初出校門,毫無涉外工作經歷的年輕人,參與了中日合拍影片《敦煌》的前期籌備。主要任務是根據省文化廳授權,代表省電影行政主管部門,配合日方開展業務活動。當時,正值中日邦交正常化10週年,兩國關係處於蜜月期,在文化部、省政府、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及省內相關部門、單位的支持配合下,影片《 敦煌》的前期籌備得以順利開展。

上圖:大映株式會社製作發行的影片《敦煌》明信片;下圖:當年在敦煌市西南25公里戈壁灘上仿建的宋沙州古城

署名德間康快、武田敦、森繁的感謝信。

吉田剛是日本著名電影編劇、導演,其作品計50餘部,代表作《復活的早晨》獲首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憨態可掬、幽默風趣的他有收藏火車票的雅好。在我的幫助下,吉田收穫數張紙板火車票。樂不可支的他握着我的手,連連thank you……得知我集郵,回國後他從神奈川縣大和市寄我日本郵票。來信稱自己是老吉,我是小吉,幾百年前是一家等等。“你的誠實、勤奮和熱情,令我感動。我的中國好朋友…… ”

圖片:吉田剛寄贈的日本郵品

《甘肅日報》、《蘭州報》、《新電影》刊發的有關電影《敦煌》的消息、報道、專訪等。

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是影片《敦煌》的中方合作單位,具體實施者爲該公司日本處處長馬德和。數年後,馬處升任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副總經理。退休後,他創建了北京超時空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老馬”識途,做爲資深中外電影合作製片專家,他以超越時空的智慧與魄力,續寫中外電影合作新篇章。我們在工作中結成的友誼延續至今。

圖片:2008年10月,作者與馬德和在京西賓館

《敦煌》是新中國首批向外國人開放內陸腹地的電影拍攝活動,是配合紀念中日邦交正常化10週年的文化交流項目。爲此,中國政府罕見地動用了駐甘解放軍部隊和800多匹戰馬。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八一電影製片廠參與拍攝,並在北京設立辦事處。八一廠文學策劃部王惠德任駐京代表。

根據拍攝需要,日方投巨資在敦煌縣城西南25公里的戈壁灘上仿建宋沙州城。如今,這裡成了當地熱門旅遊景點及影視城。

影片《敦煌》總投資高達45億日元。1988年由佐藤純彌執導,西田敏行、佐藤浩市、中川安奈等主演的古裝劇情片在中日兩國先後公映,斬獲80億日元票房。並在有“日本奧斯卡”之稱的日本電影金像獎上,榮膺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攝影、最佳美術指導、最佳照明、最佳錄音、最佳剪輯8項大獎。

影片的上映,進一步傳揚了敦煌的知名度,將席捲中外的敦煌熱推向新高。正如作家鐵凝所言:“無數觀衆從《敦煌》的故事中驚奇地注目中國西部。更有大批遊人拿着井上靖的西域小說,走上去往敦煌的漫長征程”。

兩年間,筆者多次赴河西走廊參與影片的前期籌備,不僅圓滿完成了份內工作,而且同一些中外影人建立起良好關係。再回首,雖恍然如夢,卻依然是我人生中值得一提的美好過往。

我國的敦煌學研究雖然碩果累累,但尚有許多歷史之謎有過待破解,如藏經洞等。敦煌在中國,莫高窟蘊藏取之不盡的獨特素材和傳奇故事,中國影人佔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期盼他們以“面壁十年圖破壁”的堅韌與努力,演繹出更貼近史實、更曲折跌宕、更震撼心靈的《敦煌》大片。

本文原載敦煌文化藝術研究中心主辦的《當代敦煌》微刊(2018.3.1),此次重發做了適當的修改。

電影《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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