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歲月】林綠如／回不去的

圖／韋帆

陽光斜灑入廳，終於處理掉那張邊桌。我凝視空曠角落，釋然與失落交織的瞬間，老公搬來一箱回憶。時間，又幫我出了另一份作業。

推開蓋子，灰塵撲鼻而來，挑出熟悉的藍色膠盒，DVD封面是一張山口智子依偎在木村拓哉頸邊的照片。耳畔立刻播放久保田利伸的〈LA LA LA LOVE SONG〉，大學時代的點滴瞬間如潮水般涌現。

《東京愛情故事》、《愛情白皮書》、《一○一次求婚》和《長假》等，是九○年代日劇的巔峰之作。《長假》當時更是同學們心中的戀愛神劇。故事講述葉山南（小南）在婚禮當日，發現被未婚夫拋棄並騙光積蓄，因緣際會遇上未婚夫的室友（瀨名秀俊），無奈與荒謬交織，兩人進而同居。期間小南曾被攝影師追求，但她心底早已住進瀨名……同學們總愛聚在教室角落，模仿兩人對視時，眼睛裡閃爍的幽微光芒。

巧的是，現實中我亦遇見一位攝影師L。他是報導攝影的老師，初始他約我討論作業，幾周後，又約植物園實拍荷花。某回他載我去他家的暗房，教我沖洗底片。暗房被微弱的暗紅籠罩，矇矓而曖昧。我將相紙浸入藥水裡，測試，調整，修正，粼粼波光在水面閃爍，彷似有些什麼秘密在裡面流動。等待，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必須等待。

沖洗照片是種奇妙的化學變化，恰如愛情；即便相紙是相同的，只要曝光時間沒掌控好，往往呈現出意料之外的結果。

暮春時分，我們上陽明山賞櫻，撲了個空，卻意外抱回一袋海芋；順着夏日的光影溜下山，日光綿長似錦，影子卻促短如詩。

爾後，時常想起《長假》的開始與結束，像文學裡的「復沓」。頭尾兩幕同樣是小南穿着新娘禮服，在街上狂奔，一幕通往坎坷，一幕通往幸福。沒人能先知道敲開的門後面究竟通往何處。

歲月流轉，我終於明白當初爲何無法迴應L。時間沒能在我們之間產生相同的化學變化，他等待的是我，而我卻不是。緣分將我們鎖在友達以上、戀人未滿之間，緣分凍結在山上，好似那年開了滿山，卻錯過的櫻花。

好友小容看出我的異狀，將經典臺詞抄在紙條裡送給了我：「就當是放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假，生命不必每時每刻都要衝刺，低潮時，就當是放一個悠長的假期。」

小容娟秀的字體，握在手心，溫熱，感動。它總在情感散落之時，爲我長出力量的翅膀。

幾經遷徙之苦，紙條仍完好躺在書房抽屜裡。

輕撫着山口智子與木村拓哉的膠盒劇照，回不去了。如今，我已沉浸在Netflix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凝視着回憶的箱子，它們不僅是日劇，更是流金歲月的縮影。世界上有什麼能將回憶完好無缺地封存呢？

老公看出我的弱點，捲起袖說：「現在都看Netflix了，留這些幹嘛？」順手拾起整箱膠碟，放入粉色塑膠袋。

我輕聲對它們說聲抱歉，不敢再回頭，只有我知道，裡面住着某個，回不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