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蓋湖的飛鳥圖（大地風華）
李冰潔
清亮如鏡的湖面，映出鳥影點點。忽而，兩三隻鳥兒打鬧追逐，驚起周邊數鳥振翅而飛，擊起層層波浪。風聲漸起，羣鳥次第騰空，頓時鳴聲大作，萬羽齊振，黃蓋湖沸騰了……
看着攝影家張老師拍攝的黃蓋湖視頻，我激動的心緒似起伏的鳥羣。朋友又告訴我一則奇聞——“一羣小天鵝竟然和當地老鄉放養的家鵝泡在一起了，朝夕不離”，我再也坐不住了，立馬約上張老師，同往黃蓋湖。
黃蓋湖，位於湖北與湖南交界處。站在黃蓋湖邊，蒸騰的水汽氤氳着遼闊的湖面，對面的村莊房舍如畫家寥寥數筆勾勒的淺綠線條。黃蓋湖，得名於三國的湖湘戰將黃蓋，相傳他曾在此操練水軍。黃蓋湖的厚重歷史滋養着它的後代。而這個古老的湖，與羣鳥又有着怎樣的際遇？
車一路向南，我們在黃蓋湖的友誼村凡家組停下。離湖岸不遠的一條小路，兩旁茂竹輕搖，把我們引向一座獨棟二層小樓前。
“小天鵝喜歡泡在這家。”張老師話音未落，一位穿紅褂子的婦女笑眯眯地出現在眼前。“她就是向娭毑。”
向娭毑打開鐵柵門，院子裡一羣灰色的家鵝一齊涌過來。“一到冬天，小天鵝就與我們一家人，還有那些雞呀鴨呀鵝呀混在一起。”知道我們來意的向娭毑笑呵呵地說開了。
“來的只有小天鵝嗎？”我問。
“有大的。它們常在屋前活動，待一會兒就飛跑了。”向娭毑打開後門，指着一片地說：“每年的晚些時候，我都會種三四畝蘿蔔和白菜，等天鵝它們來了，把菜割下來，撒在前邊的湖畔。”
天鵝一飛回黃蓋湖，就來看望向娭毑，像兒女回了家。向娭毑等待第一聲“克嚕克哩”在屋旁響起，那是她的天鵝歸家了。小天鵝要留下多住些時日，想住多久就多久。大天鵝呢，喜歡“出門”找朋友。向娭毑知道大天鵝的習性，每天準點割些青菜，來到湖邊，手上均勻撒菜，嘴裡念念叨叨，如呼喚在外玩耍的兒女記得回家吃飯。
“住在這裡喂天鵝，生活不方便吧？”張老師問。
“平常我們住在鎮上，但雞鴨鵝喂在這兒，天鵝回來了有伴。等它們來了，我住的日子便多些，它們有我方便些。”向娭毑說。
走在田野岸邊，冷不丁一道白影閃過，擡眼，一隻白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天外而來的候鳥來到黃蓋湖，喜歡越過自然的邊界，進入人間，享受煙火生活。而那些留鳥，每日飛行在黃蓋湖，更是與人類打成一片，儼然黃蓋湖的空中居民。
家住黃蓋湖旁的老袁說起鳥兒，如同講述自家淘氣的孩子，話裡眼裡都是寵愛。老袁家的玉米地，外圍擋了紗網，防得了家禽偷吃，可防不了搗蛋的飛鳥，特別是每天蹲守在村子上空的鳥雀。玉米收穫期已過，老袁沒有按時拔去玉米稈。半枯黃的稈上掛着滿是“傷痕”的玉米棒，都是鳥雀啄食後的痕跡。玉米地的四周，鳥雀飛來飛去，吵鬧不停。
“還好，啄得蠻齊整。”原以爲老袁會向我控訴鳥雀，沒想到他指着一個玉米棒，臉上掛着的只有笑意。確實，被吃掉的地方乾乾淨淨，沒啄的地方玉米粒整整齊齊。老袁手一揮：“吃都吃了，乾脆都留給雀崽吃吧。”
年過六旬的老劉，自打出生起就沒離開過黃蓋湖，自詡湖裡什麼鳥都認識。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黃蓋湖近幾年來了好多“新鳥”。這天清早，習慣在湖邊轉悠的老劉突然看到一隻好大的白鳥伏在地上。見有人走來，鳥兒發出清脆又惶恐的聲音。高大的身形，巨大的翅膀，從未見過此種鳥的老劉蒙了。憑經驗看，鳥受傷了，他趕緊從家裡拿來一個大布袋，把鳥放進袋裡，抱起來——好重，足有十多斤。他不敢怠慢，坐車將鳥兒送醫。
事後，老劉受到表彰，自己救下的竟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中華白鸛。他還聽到了更多新奇的鳥名。此後，他逢人就說：“現在黃蓋湖的鳥多了，好多是國寶級的。”
如今，若問起黃蓋湖的鳥，除了常見的之外，老鄉們還會如數家珍地告訴你，有白鶴、黑鸛、白琵鷺、紅嘴鷗、鳳頭麥雞、環頸鴴、黑腹濱鷸……
至於具體數字，張老師曾在一次拍攝中，遇到八隻黑鸛同框。黃蓋湖自然保護區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則通過觀鳥鏡一次看到過十二隻黑鸛，還有一次竟然看到了六十七隻白鶴。
在保護區管理中心，一個斜坡，鋪滿了綠意，向湖裡延伸。隨着水位的下降，湖裡將露出一片綠油油的灘地，它就是候鳥歸來時的落腳點。我拿着望遠鏡，向湖面掃視。一隻、兩隻、三隻……鷗鳥、喜鵲、白鷺、灰頭麥雞，還有麻雀，它們或低飛盤旋，起起伏伏像水面飛出激盪的音符；或穿插編排，在鏡頭裡交織出繁雜的花樣。
一隻白鷺，舒展着長長的翅膀，飛過白雲藍天，滑過一個高高的鐵塔。我竟然在鐵塔上看到了鳥窩!我懷疑自己的眼睛。一旁的張老師說：“確實是鳥窩。”那個地方是一處電排站，在站內已停用的避雷針鐵塔上，從2008年起，鳥兒就在上面做窩，它們該是五世同堂了。
我們又移步同德垸。在垸內雞冠石的西南角，遠遠聽到震耳的鳥聲。快步近前，我驚呆了：黑壓壓的喜鵲，足有四五百隻，正將一隻肥碩的老鷹圍在中間。原來是一場領地保衛之戰。一羣喜鵲衝過來，對着老鷹抓幾爪、啄幾下，隨後迅速飛開。然而老鷹總表現出絕對的冷靜，不還手，最多隻是展翅飛開，惹得一羣喜鵲直追。浩大的聲與影，遮空蔽日，直攪得樹影亂婆娑、湖水起波瀾。
老鷹在喜鵲“車輪戰”輪班的空當裡飛走了，姿勢還蠻優雅。喜鵲漸漸恢復了平靜，紛紛回到灌木叢上歇腳。我真是大開眼界。或許，只有身處生物多樣性豐富之地，纔可領略如此難能可貴的佳景。
在黃蓋湖行走，不經意間，就會欣賞到一幅幅美麗的飛鳥圖，這個古老的湖因爲這飛鳥圖又有了別樣的生機與趣味。
《 人民日報 》( 2024年09月09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