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馬雲，懷念一個時代

文｜李意安

12月8日，馬雲突然出現在了支付寶和螞蟻集團的20歲生日會上。

他的發言很簡短，談了AI談了感謝，沒有談及螞蟻或支付寶今天的具體處境，主要是對未來表達信心，這種依託宏大敘事的情懷錶達，是他的一貫風格。

不過，雖然沒有太多的信息量，卻沒有人在意這些。因爲真正重要的是，他來了。雖然發言簡短，但這種口若懸河揮斥方遒，一如往昔，有振奮人心的力量。

對於年及弱冠的支付寶，這個20歲並不容易。

就在馬雲出現的幾個小時前，螞蟻官宣了換帥新聞，韓歆毅即將接任螞蟻CEO一職，這被外界視作爲螞蟻再度衝擊上市作準備。其實時至如今，螞蟻能不能上不上市，跟誰來操刀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甚至能不能上市也都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大家都明白，即使能上，今天的螞蟻和四年前的螞蟻，也已經不是同一只螞蟻。

雖然是20年的生日，我想起的卻是十年前——2014年，這不僅僅是螞蟻金服成立的年份，還發生了很多事，總而言之，這一年，對馬雲太重要了。

2014年，阿里登陸美股，馬雲放聲大笑的照片刷版了多少傳統媒體的封面——是的，那時，屬於傳統媒體的時代尚未落幕；春風得意馬蹄疾，2014年，也被認爲是移動支付元年，以二維碼支付爲代表的掃碼支付正在快速地攻城略地，是年10月16日，螞蟻金服成立。但也就是在這一年，支付寶迎來了它的一生之敵：微信支付。

2014年之前，支付寶沒有對手，當時的支付寶已經和200多家銀行建立了直連網絡，因此惹惱了堅持“四方模式”的銀聯，雙方產生齟齬。2013年的夏天，支付寶以”衆所周知的原因”強勢硬剛銀聯，放棄了線下收單業務。此時此刻，支付寶已經看到了移動支付的趨勢所在，一場以二維碼支付爲代表的支付變革開始醞釀。

但讓支付寶沒有想到的是，2014年初，微信支付把握春節時機，憑藉一招“搶紅包”，微信支付的綁卡數量從800萬一舉破億，這場被馬雲稱爲“偷襲珍珠港”的支付戰役拉開了未來十年AT（Alipay& Tencent）支付戰爭的敘事主線。

那是一個互聯網江湖戰事頻仍的年代，每天都有新的變數，眼花繚亂的模式創新，目不暇接的融資新聞。

而在所有玩家中，螞蟻也是不遑多讓的翹楚。

拋開技術創新不談，僅僅從模式創新來看，支付寶不僅在支付側探索出了“賬戶+收單”的模式，把整個支付產業鏈的規則話語權以支付爲基，把大數據整得明明白白，再依託大數據，左手銀行、右手用戶（用戶還囊括了個人用戶和小微商戶），把花唄、借唄的規模滾出了天際，“金融創新”、“金融普惠”一整個被螞蟻拿捏。

這一套架構，設計之高明，縱觀行業內外，無出其右者。迄今看來，都讓人歎服。（特別強調一下，此處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單純的瑞斯拜。）

當然，也不是沒有更聰明的人。就在螞蟻和支付寶因爲這些創新，時不時要被外界挑戰是否“擦邊”或“違規”的時候，騰訊正亦步亦趨緊隨其後，默默蓄力。

馬雲摸着石頭過河，馬化騰摸着馬雲過河。

當然，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總之，那幾年，阿里和螞蟻雙線敘事，一路長虹，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人們看待馬雲的目光，一半是熱烈的豔羨，一半是冰冷的觀望。一時“馬爸爸”，一時“看你何時塌”。

也不能怪人心幽暗，沒辦法，那幾年的馬雲，他高調得快不着調了。

在鬆弛感這個詞還沒有出圈之前，馬雲已經掌握了布鞋出席重要場合的大佬氣場。不僅形象管理隨心所欲，表達更是主打一個暢所欲言，還記得“996是福報”的言論嗎？何止是不討喜，簡直讓人一秒回穿初中課堂，“資本從誕生的一刻起，每個毛孔都留着血和骯髒的東西”。

但是今天再看這句話，心情多少有些複雜——怎麼不算福報呢，和降薪裁員、失業找不到工作相比的話。

忽忽十年。

不過十年。

年輕的朋友可能覺得十年很漫長，但我相信馬雲不會這麼覺得。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時間節點，對時間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當你站在一段時間的起點展望，會覺得未來很遙遠，但當你站盡頭回首，十年不過彈指揮間。

2020年10月24日，說不清是馬雲的高光時刻還是至暗時刻。

一個憑藉監管套利嚐盡紅利的企業，上市闖關一路綠燈的巨星企業，創始人卻在一衆監管高層面前公然挑戰監管權威，以這樣一種自殺式發言爲一切按下了回撤鍵。

這個匪夷所思的歷史時刻，成爲很長一段時間裡公衆的談資。

但今天來看，螞蟻上市失敗，無異於懸崖勒馬。

螞蟻上市之際，曾有財經博主梳理穿透螞蟻股權之後的各路影子股東，你又怎知馬雲穿上的不是格林童話中的紅舞鞋，即使把雙腳砍掉，也得繼續起舞。如此看來，這自殺式的發言，何嘗不是一種自救。

上市失敗雖然讓很多人暴富夢碎，但一個股權結構極其微妙的企業，一個透支了二級市場未來十年增長潛力的發行價格，這樣的上市失敗，對行業未來、對科創板而言，甚至對於螞蟻的部分高管和股東們而言，都絕對算得上幸事。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我們在第一層的時候，馬雲已經站在了第五層？你看馬雲像傻逼，料馬雲看你應如是。

當然，這些也終究是臆測。真相如何，是無法考證了。發心幾何，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而無論如何，從這一刻開始，結局也已經註定了。

此後四年，馬雲存神去跡，退隱江湖。拼多多、抖音，後起之秀來勢兇猛，阿里腹背受敵，螞蟻的驕傲也遠不及當年，且不論被狠狠收拾了的花唄、借唄，就是基礎的支付業務也遭受着巨大挑戰。前幾年，微信還講究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現在也徹底不裝了，市場份額已經把支付寶逼到了牆角。

而馬雲消失的這四年裡，其他大佬們也都陸續神隱了。昔日媒體頭條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局面再難重現，甚至，似乎很久沒看見大佬們在公開場合直抒胸臆了。

這一次，馬雲不僅爲大家摸清了渡河的石頭，他甚至掉到了河裡。我不知道馬雲何時從河裡爬起，有沒有上岸曬乾他的布鞋，但我能真實地感受到，當60歲的馬雲出現在支付寶20歲的生日會上，那種恍如隔世。

在馬雲消失的時間裡，人們開始覺得，馬雲至少沒搞過P2P，沒搞過房地產，也從不誘惑小學生打遊戲，不抄襲遊戲版權。人們甚至願意平心靜氣地承認，以阿里和螞蟻對中國商業生態的塑造，馬雲的“教父”地位實至名歸。

闊別四年再見馬雲，雖然胖了一點點，但如今看來卻是一整個眉清目秀，溫潤祥和。

當然，我們也很清楚，這次現身大概率也只是一個偶然，並非馬雲準備再度出山，而僅僅只是他作爲螞蟻、支付寶的精神圖騰，在20週年這個紀念時刻給予了一個標誌性的回眸。在這個瞬間，60歲的馬雲和20年前的自己遙遙相望，彼此致意。

僅此而已。畢竟，神隱江湖纔是風清揚的歸途。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流金歲月一去不返，萬里江河後會無期。

懷念馬雲，懷念一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