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青春劇,不需要效仿《請回答1988》
文|銘銘子
《迎風的青春》一開播,“一次次呼喚你,我的一九九七年”的歌聲飄來,熟悉的大院配方,“父母+兒女”兩代人的溫情鄰里羣像,“鬧騰兒女”天天打架的精神狀態......彈幕裡時不時會飄來一句“1988既視感”、“國版的請回答1997”,說的就是無數人心中的韓劇top1《請回答1988》。
年代家庭羣像劇一直都有一批忠實觀衆,無論是早期《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我愛我家》《父母愛情》這種追憶年代感的家庭生活劇,還是近幾年如《我在未來等你》《以家人之名》《如此可愛的我們》等打起懷舊牌的青春羣像劇,都難逃觀衆以“1988化”切入的對標和審判,但多數模仿和對標的效果其實並不理想。
那麼《請回答1988》(以下簡稱1988)到底靠什麼讓觀衆念念不忘?國產劇爲何做不出我們自己的1988?或者換句話說,國產劇真的應該執着於1988情結嗎?
《請回答1988》爲什麼好看?
《請回答1988》開篇就說得很好:1988年,雖不富裕,但內心卻有段溫暖的歲月。在骨朵看來,懷舊和鄰里、發小關係是《請回答1988》最能打動觀衆的點,也是這部劇成爲觀衆心頭好的兩大利器。
這種懷舊一方面體現在對時代背景的真實還原,與韓國當時發展過程中的社會文化息息相關。
《請回答1988》的忠實觀衆、一位70後的影視創作者秋sir告訴骨朵:“如果按我們正常思維來想,1988年是韓國曆史上崛起的一年,這一年舉辦了漢城奧運會,是一個向全世界展示韓國的歷史性機遇。”
全劇以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爲起點,依次講述了1989年韓國學歷考察、1990年裴哲秀音樂基地等大事件。雙門洞這個小環境雖然寫的是家長裡短,但也少不了這些大事件投射在小人物上的縮影。比如德善被選爲奧運會入場儀式的舉牌小姐,以及姐姐寶拉參加的學生運動,即韓國有名的光州事件。
這樣複雜的時代背景構建出的電視劇 ,它的格局最開始就很大。“我看到這部劇最直接的觀感,就是特別真實。它抓小放大,不去用大量筆墨寫這個時代究竟如何,只是寫這個時代有這些事、這些人。”秋sir認爲,這是整部劇的一大巧思。
可見,即使時代的大背景一直影響着這部劇的走向,但更重要的是這份懷舊抓住了大背景與小人物的聯繫,劇中的人物甚至都有原型參考。
《請回答1988》裡作爲馬達加斯加舉牌手的德善,實際是參加過88年奧運會開幕式的女高中生劉榮信;阿澤的原型是李昌鎬,就連11連勝事的棋盤都一模一樣地復原了。
“韓國的貧富差距也大,這幾位好兄弟之間,阿澤掙了不少錢,剩下的兩個人都沒錢,再往後發展可能來往就少了。其實最後也就是一個懷舊,讓你懷戀那時候的生活。即使除了少數一兩個有錢人,剩下生活都是很苦的,但人們就懷念那樣的年代。我覺得這是他們出品這部劇的動機。”秋sir說。
除了打懷舊牌,1988的羣像戲也直戳觀衆的心窩子,通過鄰里和發小關係的呈現,展現人物之間的細膩溫情,說白了就是關注現實但不搞黑白對立。
“這個劇我相信在其他的國家,比如美國,播得不會好。中國人愛看,實際上還是看人際關係:小孩之間的關係,他們父母之間的關係,這是它的特點。裡邊的年輕人是一種發小關係;老一輩人身上的是家庭鄰里關係的美好。我小時候在家裡就是這樣,這家燉了肉,給你小碗吃,一家遇到困難,街坊鄰居都玩命地幫。這不就是《請回答1988》最看重的點嗎?”
《請回答1988》裡除了德善這樣成天雞飛蛋打的多子女家庭,還有雙職工家庭、單親家庭、獨生子女家庭等,觀衆都能在這些家庭關係中找到真實的認同感。
四個孩子會躺在一起玩遊戲看電影,三個媽媽會湊在一起聊八卦,會輪流照顧別人家的小孩,也會爲了一局花牌而耍起小心機。發小之間因爲感情的變化而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家長們的友情也彌足珍貴。
連最易引發矛盾的代際問題在劇中也顯得無比感人,比如德善向爸媽說出自己不被重視的委屈,爸爸聽完後重新買了蛋糕給她過生日,向德善反省,誕生了讓無數觀衆記憶深刻的名臺詞:爸爸,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爸爸。
靠着懷舊的情懷和細膩的羣像,1988原汁原味地成爲純感情輸出的作品,讓不同觀衆都能從這些情感關係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對標1988的國產劇還欠缺什麼?
在嚐到1988式的甘甜後,國內觀衆開始瘋狂尋找帶有“1988基因”的影視劇,國產劇的創作者們也迎合觀衆一時的熱情,在對標1988的路上一去不復返,做出了諸多啼笑皆非的嘗試,也陷入過“東施效顰”的窘境。
比如《我們的青春期》爲了迎合大衆情懷,從劇作海報到基本的人物、劇情架構都有1988的影子,打着呈現“中國的1990”的招牌,實則原封不動搬運別人的年代故事。故事開頭同樣是大大咧咧的女主角自述視角,人物關係也是五組家庭並行,就連主角遭遇的家庭問題都如出一轍。這些不屬於我們的東西呈現在熒屏上,自然是浮誇又矯情,失去了本身的靈魂。
而原版的經典早已被這批觀衆奉爲心中的“白月光”,這種形似神不似的模仿,讓這部劇很難不被原作粉狠狠審判。
無論是翻拍也好,還是從模仿上升到抄襲也罷,國內玩這樣的路數去對標1988註定水土不服。原版既定的社會背景、觀衆對原版情節的認可都是後來者無法超越的障礙。
另一方面,國內同類型的原創劇集在內容上一味想複製情懷的心思,也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開局好評,最後卻毀於主次不分的人物線和感情線,似乎成了國產羣像生活劇高開低走的通病。
《以家人之名》前幾集圍繞青春、親情展開,可後期凌霄與李尖尖的愛情火花來得猝不及防,“親情線秒變戀愛局”,被不少觀衆批評爛尾;
而《我在未來等你》《如此可愛的我們》《風犬少年的天空》等都是青春劇1988化的烙印,青春氣息和成長中的感動確實拉滿了,但對每個角色喜怒哀樂的刻畫卻不如1988來的寫實。
《迎風的青春》前半部分好看,被觀衆說幻視1988,關鍵不在於故事或設定像,而是觀衆看完之後的感受很像,都是潤物細無聲的感動:表面上是一羣人的歡樂嬉鬧,其實溫情與感動纔是它的裡子。但後續程苗苗和強小娃、程芽芽與袁山青的救贖線,篇幅一度佔據太多,甚至超過了老一代人的戲份,紛紛被觀衆吐槽“年代羣像爆改青春疼痛。
這些年代生活劇置於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劇中的大事記觀衆未必都經歷過,也正因此,這類劇集往往不是靠着強情節出圈,而是靠着生活的沉澱和對人間百態的細膩刻畫,讓觀衆產生共情和代入感。
可這些本來該講日常生活的劇,往往爲追求戲劇衝突,刻意強化矛盾、加深對立,用力過猛。
比如《我們的日子》,本意是以三個家庭爲縮影,細膩詮釋父輩溫情和鄰里關係,展現兩輩人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平凡生活中奔赴幸福的故事。劇情聽上去既溫馨又日常,但實際上卻是爲推動劇情放大了“一地雞毛”的瑣碎事。
王憲平與妻子劉淑霞、弟弟王憲安、鄰居楊大山,還有劉淑霞與母親那人和等的人物關係,只讓觀衆看到了衝突,卻沒有深層溝通,鄰里間、代際間、兄弟間,彷彿都有很大的怨氣亟待發泄,十分吵鬧,讓人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內核。
《以家人之名》裡爲了表現成長之痛,小哥子秋和大哥凌霄的悲慘身世被刻畫得太過沉重了。大哥凌霄從小父母離婚,小妹意外去世還不夠,還得加上外婆心梗去世、舅舅道德綁架這樣抓馬的經歷;小哥子秋被母親拋棄,好不容易安心成年,又突然蹦出一個禽獸不如的爹,逼着他不仁不義。
這似乎又暴露了國產羣像生活劇的另一通病,好像主角沒有慘到人神共憤的身世,沒有遇上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生活故事就沒辦法繼續推進下去。
而這些刻意製造的矛盾和細節,在《請回答1988》當中是竭力杜絕的。“整個《請回答1988》裡就沒有一個壞人,連一個相對壞的都談不上。這部劇就有這個自信,沒有戲劇衝突純是看人。”秋sir也就此點出了1988這部劇的另一點巧妙之處。
可見,拋開戲劇衝突,還能平鋪直敘、細水長流的講故事,纔是1988的真本事,也是對標它的國劇的欠缺之處。
國產劇該執着於1988嗎?
早在2017年,知乎平臺上就有好奇網友發問:如何看待韓劇《請回答1988》翻拍中國版?下面獲贊最高的回答是:與其翻拍別人的1988,不如找靠譜的編劇寫自己的2008。
1988確實非常好,但再拍一部1988沒有意義。國人對1988的執着其實是不逃避社會現實的矛盾,不讓人物和生活的刻畫落入俗套。如果真想產出1988式的作品,重要的不是模仿,而是結合國人的時代背景、青春、特定回憶,做出兼顧國情和打動觀衆的故事,能把這些講好就足夠了。
事實上,對於這類題材,中國歷史的飛速發展其實給予了創作者廣闊空間。要講好懷舊故事,也不一定要尋找對標作品,不一定非要幾戶家庭、幾位發小,因地制宜講好本土故事也會得到觀衆認可。
中國經典年代生活劇也有不少,從早年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我愛我家》《一年又一年》《家有九鳳》《父母愛情》到去年的《人世間》,都是將時代感、劇情和人物做到精準刻畫和塑造的典型。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裡張大民一家8口都擠在僅有 16 平米的小屋子裡,再現了上世紀90年代普通北京工人家庭,面對住房緊張、婚姻、生育等問題鬥智鬥勇、苦中作樂的艱辛生活,張大民和李雲芳也成爲了當時貧嘴北京男人、堅韌和智慧的北京婦女的代表;
《一年又一年》從三個家庭、男女主的愛情糾葛表現了改革開放二十年的社會變遷;《我愛我家》的前三十集,講退休生活、丈母孃、抓老鼠、氣功熱、下海、戒菸戒酒、主僕矛盾……老付和平賈志國彷彿就是我們身邊的人;
《家有九鳳》中把一戶大家庭放在70、80、90三個年代背景下,撫養九個女兒的老寡婦,一心持家的大姐,嫁給軍乾的二姐,做小買賣的三姐,農村種地的四姐,街道幹事的老五,肉廠做工的老六,知青下鄉的老七,南方下海的老八,想學美術的老九……這些人都是在那個年代極有代表性的人物,展現出的正是改革開放大潮裡一戶大家庭的風風雨雨。
還有《父母愛情》,即使是小角色也不失筆墨點綴。老丁原配王秀娥的善良直爽,王振彪原配張桂英的能幹、熱心腸,江德福老家的來的親戚燕鳳,都樸實憨厚得讓人喜歡。
這些劇裡的每一個人物都真實、可愛、充滿煙火氣,又與時代嚴絲合縫,80、90一代觀衆會想到小時候自己家的鄰居、親戚、同事,看得津津有味。
更進一步看,這些故事都沒有特別複雜的安排,只是從日常生活中提取片段,即使也有矛盾衝突,但更多地會刻畫角色之間的包容和相互理解。《人世間》中一家五口的人物關係線,一直伴隨着衝突,但最後託底的仍是大團圓式的溫暖親情。而這部劇的大爆,已經證明了國產劇在年代羣像這一塊兒可以做得很好。
其實這一點離不開編劇土生土長的親身經歷,通過他們的眼睛把觀衆拉回那個年代。《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張大民的家原型就是編劇劉恆的家;《我愛我家》中的六口之家是以導演英達的家爲原型產生的靈感;《父母愛情》中最小的女兒江亞寧也是編劇劉靜的縮影;《人世間》中的周家也是以編劇樑曉聲的苦難經歷爲原型展開,三線建設、上山下鄉、改革開放、下崗大潮,這些刻下時代符號的事件,國人都能從中找到共鳴。
這或許能給創作者以啓示:國產劇不需要《請回答1988》,也不需要一個名字或者一個標籤。同樣能打動我們,屬於我們自己的故事,纔是執着於1988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