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影：面癱是表演之始

「在文字中證道。——唐淚」

想起來一件有趣的事情。

昔年《寒戰2》上映，個人因某種原因，並未親至影院觀影，然在看到這部電影之前，得到過一個反饋，“郭富城太過‘面癱’”。

當時略有吃驚。

待到後來看過電影，才發現這是一場“烏龍”。

說這話的人，只是不懂電影。

面癱是表演之始。

乍見這句話，或有人會很吃驚。

畢竟很多時候，以傳統認知而論，不少人會認爲，表情的豐富與生動，是衡量一個演員表演能力高低的標尺之一。

但“面癱”有其兩面性。

一則在表演的領域，表情的運使，只與劇情和角色有關，不能搞“一刀切”，二則即便當真“面癱”，也並非一無可取。

比如我們就拿《寒戰》舉例，該系列兩部電影，主要角色都有一個典型特徵——“面癱”，因爲警察隊伍本身相對氣氛緊張，尤其那些高層人物，每天面對的事務，不但繁忙，更動輒牽涉重大決策，肩負的使命與職責非輕，如何敢輕忽？

所以無論是劉傑輝、李文彬，還是鄺智立、徐永基樑和樑紫薇，通常都面容嚴肅。

這份嚴肅，確實幾近“面癱”。

拿電影本身來講。

無論是郭富城的沉穩壓場，還是梁家輝的外露雄奇，都是電影本身質感的源頭之一。

而所謂“面癱”，對應的是角色本身的氣質和氣場。

二人從走姿、步幅、一轉頭、一凝眸，到語速、微表情和眼神等等，都經過了預先設計和精密計算，再以現場演繹，一氣呵成。

這種經過思考和設計而來的表演，其視覺效應和壓迫感，甚至要遠比真實人物要來得震撼得多，這就是表演之功，而很多人，或是看慣了港式警匪電影中的插科打諢和七情上臉，轉而就以帶貶義的“面癱”概念形容之。

這很有趣。

他們並不知道，只有足夠程度的“面癱”，才能帶來足夠的“高級感”。

試想一下，如果劉傑輝和李文彬，在出場、會議、對峙、謀劃等種種場景下，動輒眉飛色舞、指手畫腳、眉來眼去、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寒戰》系列電影會變成什麼樣，還會不會有當下的口碑狀況？

那必然不能。

然只需要一個“嚴肅”就行了嗎？

這種認知，又陷入了另外一個誤區，所以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這裡牽涉到表演上最重要的一個東西，眼神。

人物的喜與悲、強與弱、正與邪、麻木與敏銳、孤高或混世、大才或無知，我們所能想到的任何與表演有關的東西，都要通過眼神，折射和傳遞。

所以在表演而論，眼神戲纔是一切的核心。

巔峰期的梁朝偉，在獎項一途，攻城略地，拿獎到手軟，在大導演加持、個人稟賦和演技精湛這三大主因之外，眼神之力，居功甚偉。

而在分析其影路的時候，不止一次講過，1994年那部《東邪西毒》，是梁朝偉“化龍”之作，也自彼時起，他不但有了無匹的信心，眼神也蛻變至了深邃、凝練和銳利之境。

這部電影的前後，是濫用眼神和神乎其技之別。

所以儘管有不少人攻訐其“面癱”，卻完全無損其業內聲譽。

有感觸否？

再以郭富城論之。

在初入影壇的上世紀九十年代，郭富城作品數量不多，而可單列出來討論其表演的作品，大略或應包括《九一神鵰俠侶》、《赤腳小子》、《浪漫風暴》、《安娜瑪德蓮娜》和《風雲雄霸天下》這麼幾部。

以商業層面觀察，恰是《九一神鵰俠侶》、《浪漫風暴》和《風雲雄霸天下》這三部電影，頗受市場歡迎。

那麼，三部電影的角色，有什麼共同點？

冷峻。

這其實也是“面癱”之一種。

但與之同時，郭富城的眼神演繹也同樣相當精彩。

尤其是《風雲雄霸天下》，其中有一幕戲，步驚雲一句“斬草除根”，配合眼神的冷漠與殺機，角色的殺伐果斷與亦正亦邪，就躍然而出。

個人以爲，這個階段的郭富城，已深諳商業電影的真諦。

亦已抵達頂級偶像的佳境。

接下來的故事很有趣。

沒過多久，郭富城就在表演上遭遇了“滑鐵盧”。

2000年，他推出了三部電影，也即《公元2000》、《小親親》和《雷霆戰警》，次年又來了一部《浪漫櫻花》。

類型大略涉及動作、文藝和歌舞這幾種。

而若歸納其表演問題，則大致就是七情上臉、眉飛色舞和小表情亂跳，甚至連此前早已凝定下來的眼神，也開始散亂而淺浮起來。

很多人對他演技的壞印象，就來自此處。

當然，僅僅三年之後，他就擺脫了那種“無措”的狀態，以《柔道龍虎榜》、《三岔口》和《父子》等作品，迅速扭轉局面並步入上行通道，又僅歷短短數年，就以《最愛》一役，登堂入室，直入頂級演技派陣營。

當下而論，他已至“表演奔放，知所進退”的境界。

這句話，是大導演莊文強說的。

不同演員，各有倚仗。

個人而論，巔峰期的梁朝偉和一路上行的郭富城，可並列最欣賞的華語演員其二，尤其是表演的深度層面，幾近無匹。

而“面癱”這件事，若無肢體語言、眼神、微表情、情感與情緒等諸多層面的精微演繹和配合，則只會令演員淪爲成爲真正意義上的“面癱”，進而失去角色塑造能力，這種例子，影壇也同樣多見，只是爲免擁躉紛爭，略過不提。

但“面癱是表演之始”，其實是交予新演員的一劑“良藥”。

原因很簡單。

新演員很容易陷入“用力過猛”的泥潭，更常見有七情上臉，卻辭不達意的情形。

這其實也可以包括一部分老演員在內，因爲若缺乏爆發力和表演的層次、細膩，在處理激烈情緒演繹的時候，很容易失控，並變成一場表演上的“災難”。

然相比外放的情緒和表達，不動聲色的演法，就向來更受業界和影迷的青睞，因爲它不但可以帶來某種莫測的神秘，更可以藏拙。

所以只需此一條，新演員可以“形似”高手，老演員讓人莫測。

故強烈建議，新手“面癱”。

然後該怎麼做？

如前述，在表演而論，眼神是永恆的殺手鐗。

有這麼一條簡單的準則，無論你在劇情當中領悟到情緒是什麼，只要你沿此方向，賦予眼神一種“力”，就幾近不敗。

當然，力之大小強弱，是一門高深的課題。

若非有天賦者，若無勠力實踐相加，不可破之。

表演是一條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