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檔案》揭秘澎湖713事件 親歷者曝真相喊:別再悲情洗腦

2016年,曾親身經歷「澎湖七一三事件」的山東流亡學生前警總司令王若愚、前陸軍總司令李楨林和前國防副部長王文燮(右2)等人,回到澎湖事發地點致祭。不過,另一名親歷者,黃端禮先生對碑文一直很有意見。 (本報系資料照片)

1949年7月13日,一羣從山東出發,年紀不滿20年的學生逃難到澎湖,原本以爲可以繼續進入學校升學,卻沒想到,他們遭到老師們出賣,老師們早在出發前就與軍方有交易「爲強化澎湖的防衛,這些學生必須當兵」。學生得知真相後非常憤怒,與軍方發生衝突,期間有數名學生遭軍人刺傷,學生不敢再反抗,默默當了數年到數十年的兵。這就是「澎湖713事件」,或稱「山東流亡學生案」。

不過,在現在主流的歷史描述中,山東流亡學生反而成了這起事件的「配角」,而主角是當年也在澎湖的山東煙臺聯中校長張敏之。主流歷史描述稱:「張敏之校長是煙臺聯中、山東八所中學的聯合總校長,他在得知軍方要強迫學生當兵以後,爲了阻止此事,持續與軍方激辯,反而被軍方冠以共諜的罪名,總共有7名師生因此被判死刑。」

幾十年來,該事件被認爲是國民黨政府又一起暴行,甚至稱其爲「外省人版本的228」,而且在論述的比重上,更強調張敏之校長遭冤枉這一部分,被稱爲「第一個白色恐怖的受害者」,這樣的論述持續被強化,包括國史館的官修歷史,民間的口述歷史,媒體的反覆播報,各種的文藝作品也都是這一脈絡。

現年94歲的黃端禮先生對於現行的論述方並不同意。黃先生是軍人持刺刀刺傷學生的直接目擊者,當天離事發地點只有5步,同學的血都噴到他身上,絕對是最瞭解情況的人。他表示,713事件主要的人物就是學生,並沒有老師。而且在被迫當兵的6年後,又發生了的「臺中425陳情事件」,那時張敏之早就被槍決了。結果現在對山東流亡學生案的歷史陳述,很少提到425事件,這對當年參與抗爭的山東學生來說,完全不公平。

「臺中425事件」 是山東學生被迫當了6年兵之際,再次爭取復學的抗爭行動。1955年春,學生們已移防到高雄鳯山,在《民聲報》上看到與自己有關的新聞,大意是:「立法委員質詢軍方,遷臺初期因兵員不足、國防空虛,國立8所聯合中學生在澎湖被迫中止學業編成部隊,如今國家局勢較爲安定,本省役齡青年也依法陸續服役,因此政府應准許學生離營復學。」

結果軍方的答覆是:「學生們願意以軍爲家,並無退役之意」,這樣的內容完全惹怒了山東學生,他們在被迫當年的第3年(1952年),就已經多次請求退役,如今竟被軍方認定「每個人都是自願留營」,憤怒的情緒可想而知。而且軍方的態度明顯是不願放人,這令山東學生更感到絕望,復學似乎遙遙無期。

這些山東學生決定找機會北上到總統府陳情,4月18日左右,38名學生兵趁着部隊從鳳山移防至后里的機會,分散軍方管理層,搭火車到臺中火車站集結,準備一起上臺北。結果軍方管理層命令臺中車站不許發車,學生兵與管理層就在臺中車站對峙,學生兵之一的洪連吉批評軍方政治部主任:「我就沒聽說行憲民主國家,用刺刀強迫不滿17歲的學生當兵的。依法男子當兵3年,我們倒楣在刺刀的鎮壓下,已當了6年,爲什麼還對立法院說假話,阻止我們復學?」

這段有理有據的反駁,立即使軍方管理層啞口無言,這也是軍方最終同意山東學生退伍的開端。然而,這羣策動北上陳情的學生兵卻註定遭到懲罰,38人被關在軍事監獄等待審判,由於他們都做了遭死刑的心理打算,所以當天4月25日成爲山東流亡學生第2個紀念日。

不幸中的大幸是,軍方最終以「抗命罪」而非「匪諜罪」論處,38名學生當中,刑度有10年、8年,唯獨沒有死刑。

黃端禮在713事件帶頭呼喊「我們要回學校」,到了425又帶着學生北上抗議,如此多次的「不服管教」、「企圖陳情」,成爲軍方高層最頭痛的人物,也導致他的軍中發展非常差,最終軍銜僅止於基層士官,完全不如其他經歷者的高成就,他不如王文燮、王若愚、曹慕廷官拜將軍,不像孫震當到臺大校長。

國史館所紀錄的張敏之共諜事件判決部分節錄,全部涉案人有45人,7人死刑,2人死於獄中,其餘人等2人遣返大陸,1人交保,多數配新生總隊。黃端禮認爲,白色恐怖時期確實法律嚴格,但是若非罪證確鑿,共諜案件是不會輕易判死刑的。(圖/黃端禮提供)

最近看到張敏之校長的家屬又在媒體上發表「校長爲保護學生,才被匪諜罪處決」的說法,黃端禮相當的不高興,高聲強調「請別再拿悲情洗腦,別再消費流亡學生。」

黃端禮回憶,很一段時間他也相信張敏之校長曾爲他們爭取求學,所以1999年,王培五女士所口述的《十字架上的校長─張敏之夫人回憶錄》出版後,他第一時間就找來拜讀,卻是愈讀愈到懷疑,因爲該書的許多內容與713事件有着極大的差距,甚至到了小說演義的程度。而且之後所有的713事件歷史調查,幾乎不脫此書的基調,強調的是張敏之共諜案,而不是學生被迫當兵與後續抗爭。

對於自己當年身不由己的從軍,固然有所氣憤,但也能理解國家防衛的重要性。然而,絕不應該有人利用此事來拔高名聲。王培五與她的子女們,把學生的命運當成平反張敏之名譽的工具,這是完全的錯誤。

此事真相是:張敏之從一開始就知道學生被編入部隊,沒有所謂「一半軍訓,一半讀書」,他參與了會議,卻沒有阻止。其次,張敏之等人的匪諜案件,並非冤案,與流亡學生當兵也無關連。

爲何如此認定?這是依據幾份國史館的檔案,第一份:穗中字第五四一一號訓令:教育部因應陳、秦廣州協議發八校員生安置辦法:「小男生女生兩千人編爲澎防部子弟學校,給教職員140人。」日期:民國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

陳是指東南行政長官兼臺灣省主席陳誠,秦是指山東省主席秦德純,這2位將軍先前向教育部請求將山東流亡學生,運送到澎湖當兵以擔任防衛工作的計劃。其間雖提到撥給教職員140人,但這些真老師是任職澎防部子弟學校,而不是山東流亡學生的老師。至於學生們,就是被迫入伍當兵。

這則公文註定了山東學生被送到澎湖當兵的命運,但是事前並沒有告知山東八校學生,這也爲往後發生衝突、見血的713事件,埋下了伏筆。

這則公文並不能解釋713事件,還需要理清前因後果。在流亡學生還未出發前,陳、秦兩位將軍曾經與教育部官員、山東八所學校校長,一起在廣州召開了一起關於學生命運的會議,被稱爲「廣州會議」。曾經參與會議的濟南第三聯中校長王志信,在民國八十五年(1996年),在《山東文獻》雜誌提及廣州會議後的結論,文章提到:「小男生、女生兩千人,編爲澎防部子弟學校,給教職員140人。17歲以上男生保留學籍當兵,不得隨意進退。…..對各年級應修之主要課程,仍得繼續補習…」

既然濟南第三聯中的王校長參與了會議,那麼煙臺聯中的張敏之,必然也在會議桌旁,所以他也一定知道這份協議的內容,同時發給八校員生安置辦法的訓令,張敏之手裡當然也有一份。那麼,如果他真有心要爭取學生的受教權,應該在這場會議上就要爭取了,結果直到人員都送到澎湖,他才向澎湖司令官討要學生受教權?這顯然不合常理。

另一個事實是,發生713事件的人物是濟南聯中學生,地點是在馬公島;至於煙臺聯中學生,則是登陸在漁翁島(也稱西嶼),張敏之校長根本就沒有踏上澎防部,校長夫人王培五所陳述的各種生動感人的故事,自然也就只是家屬的口述演義,而非事實。

學生與軍方從一開始就出現認知上的巨大落差,學生們曾在船上聽到帶隊的老師,邊走邊聊天說:「到澎湖半受軍訓半讀書」。這可能是老師的主觀以爲,或者是道聽塗說的內容。但是學生都把這句「到澎湖半受軍訓半讀書」的話記在心裡。到達澎湖編兵時,卻纔發現沒有所謂「半受軍訓半讀書」。學生因此特別生氣,「理直氣壯」的大喊軍方不守信用食言,這才發起激烈抗爭。

但是,澎湖軍方手裡的命令,卻只有「將流亡學生編入兵籍,加強澎湖防務」,而沒有「半受軍訓半讀書」的內容(這也令他們感到爲難,因爲軍營一個合格的老師都沒有),所以聽到學生大喊「半受軍訓半讀書」,一定認爲學生假話胡鬧。

試想,一位國共內戰殺紅眼的中將,面對學生的抗爭,他自然會想到在大陸的各種學潮與譁變,一定會想到匪諜的滲透。另外,基於他的立場,上級命令是必須完成的,於是他理直氣壯的下令,刺傷鬧事的學生鎮壓完成編兵任務。對軍人而言,如果真讓學生衝出營房一鬨而散,這絕對比打了敗仗還不能向長官交代。

至於張敏之校長的案子,國史館有相關資料,根據行政院研考會國家檔案管理局,《張敏之等叛亂案》,檔號:0041∕3132249∕249。其中明確提到煙臺聯中的學生王光耀,在當兵四天後以「王治忠」化名,寫給署名永祥、永禧、本嶽,及安祥經理的私函,寄向香港的共諜接頭人,信函被戒嚴時期軍方的郵電檢查查獲,咬出張敏之也涉案,之後是7名主要涉案人被判極刑。

雖然那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時代,司法(尤其是軍事司法)確實會有不人道的問案行爲,包括刑求、逼供,長期審訊等等,也確實有出現過冤案。但是當年的國民黨政府絕不會把共諜案件草率判定,以他自己的案件爲例,他多次頂撞軍方上層,號召學生維權,是上級眼中的最麻煩人物,也一直想要調查他是否有共諜背景。然而他最終也沒有被共諜案定罪,最多就遭受「不服管教」、「違反軍令」的罪名。也就是說,共諜案是最馬虎不得的,張敏之案若非沒有確實證據,是不會被確定共諜而被判死刑。說的更直接點,國家沒有錯判,那並非冤案。

當然,家人遭受如此不堪的罪名處決,任誰都無法接受,於是張校長家人往後的日子裡,各種喊冤與故事編造,這都是人之常情。但是歷史研究豈可被當事人家屬誤導? 現在的歷史學者不看真檔案,一直拿着張校長家人的假話寫演義,甚至推翻有明確證據、明正典刑的案子,不就是「劣幣驅逐良幣」,把假話留給後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