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雪域熱巴》導演手記(一)

我曾經無數次被橫斷山脈的雄偉而震撼。這裡是龐大的南北走向山脈羣，自西向東有伯舒拉嶺，他念他翁山、芒康山、沙魯裡山、大雪山、邛崍山、岷山，南至高黎貢山、怒山，崇山峻嶺，重巒疊嶂。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嶺谷落差兩千米以上，最大差值六千多米。玉龍雪山、梅里雪山、貢嘎山、四姑娘山都屬於橫斷山脈地區。

雪峰危聳，千巖萬壑，必然山高路遠，交通閉塞。於是歷史上很多部落民族都隱居於此，很多少數民族聚集在這裡，各民族傳統文化得以延綿至今。這裡獨特的異地風情和神秘文化被全世界關注，成爲人們心心念唸的旅行目的地，是人們心中的“詩和遠方”。爲探尋和體驗離天最近的“人間天堂”，川藏路上、雪域之巔、翠湖之岸，人們絡繹不絕，虔誠朝聖。

儘管這裡海拔高，氧氣稀薄，氣候寒冷，但這裡的人們不怕艱苦，日常生活載歌載舞，每一個舞者都洋溢着藏舞的神韻，煥發着自信的光彩。我曾經以詩人的心境，感嘆世界“第三極”裡“一山見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自然奇觀，吟《蒼山雪》：“龍馬長風渡微瀾，驚沙亂涌昆彌川。十九峰頭三陽暖，一山佔去千山寒。”也曾以畫家的視角，讚歎“世界屋脊”的巍峨與雄偉。無數次的觸動，激發了我更多的思考。終於有一天，我想以電影的維度，去鏈接這裡千百年的傳奇。

在香格里拉，在世界的烏托邦，我十幾年前認識了弦子藝術家洛融吉存。我們經常自駕環遊，每翻越一座高峰，都會聽到他講起眼前這座“神山”的傳說。路有多遠，故事就有多長。這裡是雄偉的山，也是堅韌的牆。我聽到了這裡的寧靜與淳樸，聽到了這裡的躁動與不安。老一代的人們，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始終熱愛着這片故土，守望着藍天白雲；然而新時代的年輕人，總是想探知山外的世界。他們很想走出大山，深信大山之外，是另一個世界。然而，山的背後，還是另一座山。

翻越每一座山，道路都是蜿蜒曲折的，步伐都是艱難的。影片中，雪山下的熱巴吉存，從小就一直奔跑在這條路上，他堅信，從這裡可以通往一個叫“香巴拉”的地方。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沒能走出自己的視野。走不出邊界的，是情感，是牽掛。跨不過去的高牆，不只是隔閡，更是適合生長的土壤。

“只有雄鷹，才能自由翱翔在這片湛藍的天空。我的心願，是退休後轉遍這裡的神山聖湖……”我總是感嘆這裡的美好，也愛聽他們的故事，聽這裡的風。有時候很想去記錄，有時候還想去參與。或許，每個人的一生早已註定，要奔赴自己使命的方向。

在《雪域熱巴》影片中，熱巴吉存總是一個人翻山越嶺，在生命的座標上，跌跌撞撞，標記着跌宕起伏的、命運曲線。他常年盤旋在冰冷的山體，渴望成爲雪山的一部分，如巨石一樣孤寂地屹立。於是，每一步，都堅如磐石，儘管他清醒的知道，後面的路程，比很遠還要遠。很多景象，似乎都沒有盡頭。除了山河，雲天的遼闊，還有綿長希望與漫長絕望。而暢享與未來，都只是夢幻泡影，是虛構的幻象，是永遠不會到來的明天。我們只有在死亡的時刻，才能把希望、一起埋葬。

堅持或許已經很難，但孤獨的堅持、纔是更難。日月星辰何時真正陪伴？陪伴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和腦海中不斷傾聽、不斷對話的靈魂。熱巴吉存的孤獨，不止是他和環境的格格不入，還有物慾氾濫的時代，更是和自己內心幾股力量的博弈。是堅持、砥礪？還是妥協、放棄？熱巴吉存的無盡之路，不是地裡空間的距離，是時間的長度。

倉拉，因爲歌聲，我們相戀。儘管我聽不懂一句歌詞，或許我聽到了感傷，或許，我聽到了孤寂，抑或，我聽到了愛的傾訴。只用看着她們的眼睛，我不用再翻譯出多餘的臺詞。生活、情感、藝術，都那麼的淳樸和簡單。故事，不是埋藏在她們的心裡，而是寫在臉上，唱在歌聲裡。

以夢爲馬，她們如此堅定，如此從容，更是如此坦誠與直接。每一句歌詞裡，都承載了她們內心的理念和夢想。我不知道是想留在白雪皚皚的陽光之城，還是想停留在姑娘的歌聲裡。生怕我只記得冬日草原的枯寂與荒涼，倉拉總是描述着草原的夏天。夏日，這裡山花爛漫，牛羊成羣，蒼鷹翱翔。我彷彿看到了自己在草地裡翻滾、奔跑、歌唱。

雄鷹守護着荒蕪的原野，從不因爲壁立的懸崖而顫抖，也不會因爲咆哮的烏雲而低飛。野草默默地期待着卑微的花期，曾經，這裡是一片芬芳的花海。

冬日，狂風吹走了應時的風景，讓大地窮得只剩下風骨。我感動熱巴吉存在路上的孤單身影，感動他在舞臺上沙啞的歌喉。有多少人，會爲了理想與責任，堅持在這條“無盡之路”，一生不曾改變？湖泊寬闊如海，希望，天水盡頭般遙遠，信念，卻如雪山堅硬挺拔，巍然不動。遙望陰沉的烏雲，似乎承載着梵音，飄向了更高的天際。熱巴吉存除了經常來到湖邊悼念逝去的爺爺。落日暗下最後一道餘暉，寒冷的風從水面撲來，暮潮聲，悲憫着世界的淒涼。

夜裡，陪伴的是一盞昏暗的燈。熱巴吉存惦記着江央，還有很少能夠見面的兒子達娃。

家庭和愛情，安放在心裡；責任和理想，肩負在路上。

清晨，暖陽依舊升起。草原，和天空一起泛白。一道道伸向遠方的足跡，和地平線一起，消失在虛無的天際。每一次去拜見老師哏推和扎推老人，都會增強前進的動力，都會燃起濃烈的熱情，毫不猶豫的，繼續奔赴下一場山海。忘記怯弱，擺脫彷徨。過去已經過去，回憶，是短暫的真實，因爲你走出了時間的長度。不要被曾經和未來拖累，一切，都應該發力於當下。

歌聲裡，是對大地講述的故事。那遠去的傳說，牽引着人們、永不停止的腳步，奔向一次次重生。（陳永康）

導演簡介：

陳永康，男，北京朝陽，中國青年導演。編劇、導演作品《榕樹下的舞蹈》、《佛途》、《雪域熱巴》、《輪廓光》、《戲院驚魂》、《龍門刀客》、《青衣夢》、《雙蝴蝶》，崑曲電影《鴛鴦鏡傳奇》等影視作品。

責任編輯：任芯儀(EN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