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王誕生那天,一位地產商下葬了

12月2號下午,深圳後海金融總部基地一塊住宅用地迎來拍賣,這塊地的建築面積只有26.3萬平方米,起拍價卻高達:

由於門檻太高,大部分買家都被攔了出去,只有兩家競買者參與了現場拍賣,一方是招商蛇口,另一方是華潤和中海聯合體。

都是央企。

儘管如此,現場競爭仍然十分激烈。經過一個半小時的競價,華潤中海聯合體以185.12億元的總價拿下該地,刷新了深圳的總價“地王”紀錄。

尤其令人震驚的事,雖然只有兩個買家,但整場拍賣的競價次數達到:

也是這一天。深圳龍崗的沙灣殯儀館,一場追悼會在肅穆的氛圍中舉辦。諸多員工和親友,在這裡向一個民營地產商——深圳花伴裡集團董事長陳生強,做最後的告別。

陳老闆是在11月27日不幸墜樓去世的,享年61歲。深圳地產圈的朋友說,這兩年公司負擔很重的他,患有嚴重的抑鬱症。

以前看過一個說法,不知道對不對。抑鬱症患者大多數是因爲善良,如果自私點,人不會抑鬱。

1

陳老闆是在1998年創立花伴裡集團的,在深圳主攻舊城改造。他們在龍華、後海、西麗、龍崗等區域,開發了多個項目。

2015年是花伴裡集團的一個里程碑。這一年,華僑城斥資28億,入股花伴裡旗下公司,並將合資公司改名爲深圳華僑城城市更新投資有限公司:

花伴裡是一家沒上市的民企,僅在深圳小有名氣。華僑城貴爲央企,行業地位和資產規模都非前者可比。華僑城肯放下身段,借力民企發展新業務,也讓很多人對花伴裡高看一等。

新公司先在深圳發力,又逐漸佈局大灣區,還一度進入武漢、昆明等城市。花伴裡也快速做大。

官方信息說,2020年,花伴裡集團有員工逾千人,資產規模超過350億元,在深圳、廣州、東莞、中山等城市的土地儲備面積:

花伴裡對城市更新的前景一直很看好。和華僑城合作後,他們繼續發力城市更新。2021年,城市更新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他們還在官微上發佈了這條消息。

理想很豐滿。但這一年的下半年,信貸收緊,中國樓市大調整正式開啓,民營地產商紛紛暴雷。花伴裡的土地儲備,開始成爲沉重的負擔。

2022年年中,花伴裡集團在一個務虛會上說:

這幾年,花伴裡陸續退出一些項目,試圖推進輕資產化。但像大部分民營地產商一樣,由於市場不好、負擔太重,他們的資金壓力仍然非常更大。

到了今年,他們的問題,終於開始集中爆發。

今年5月以來,作爲花伴裡旗下主要投資平臺的深圳市花伴裡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接連成爲四宗司法案件的被告或被執行人,總執行金額達8億人民幣。

與華僑城的合資公司也未能倖免。今年,該公司遭遇了兩次股權凍結,額度超過10億人民幣。

11月初,這家公司還因合同糾紛,被告上了法庭。

投出去的錢,也很難收回來了。今年6月,因爲民間借貸糾紛,花伴裡將三個被告告上法庭。算上本金和利息,被告一共欠了他們5000多萬。

後來,法院判決花伴裡勝訴,但三個被告已經多次成爲失信被執行人。要回這筆錢的難度,可想而知。

2

像深圳很多地產商一樣,陳老闆是潮汕人。在家鄉人看來,陳老闆樂善好施,是汕頭市潮陽區的著名鄉賢。

2020年教師節,花伴裡公益基金會向汕頭市潮陽區棉北街道捐贈了50萬元,用於獎教獎學。他們還承諾,未來四年將繼續捐贈,5年總捐贈額不低於250萬元。

這些年,陳老闆爲家鄉回饋甚多。

汕頭市的潮陽博物館,立了一塊“潮陽鄉賢反哺家鄉芳名錄”的牌子,深圳花伴裡實業榜上有名。他們爲家鄉捐資8000萬元,略少於黃光裕兄弟的1.05億。

在深圳地產界,陳老闆口碑也不錯。陳老闆去世後,有花伴裡的前員工表示悼念,評價他:

公司最困難的時候,他一直在借錢給員工發工資。

還有網友說,買過花伴裡的房子。降價後,陳老闆竟然給退了錢。

陳老闆加入過一個叫做“深圳產學研合作促進會”的機構,並擔任副會長。這個機構的官網上,至今有對花伴裡的介紹,說他們:

一位深圳地產商朋友還跟包叔說,陳老闆“很講義氣”,許多下海的相應專業的人的第一站,都在他這兒落腳。

對於他的意外離世,這位朋友說:實在可惜。

也許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這位生前低調的商人,在死後得到了諸多讚譽。但在中國的開發商羣體中,能獲得這麼多好評的,確實不多。

儘管事業有成,社會評價也不錯,但看上去,陳老闆活得並不開心。

身邊的人說,陳老闆很早就得了抑鬱症。最近幾年,花伴裡的一些重要簽約,都是CEO喬宇參與的,陳老闆很少出現。

他甚至會缺席公司內部的一些重要會議。

在花伴裡的官網和官微上,這幾年都沒有陳老闆的消息。

沒人能說清楚陳老闆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什麼時候。網上流傳的關於他的照片,大都來自幾年前,那時他笑容可鞠,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不過一位朋友去年見過陳老闆,他說,陳總的話比以前少了:

然後就是7月15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將陳老闆列爲被執行人,執行金額就是那:

3

有一位朋友也是老地產人,在一家民營地產上市公司幹了二十年。疫情期間,她的公司也暴雷了,公司一直在重組,裁員。她很幸運,成爲了少數的一直留在公司的人。

公司最好的光景是在2017年,銷售額過千億。她在那一年趕着潮流,自己掏錢上了EMBA。畢業五年後,他們班上的同學,搞了一次聚會。裡面有幹房地產的,幹金融的。但她一眼望過去,第一個念頭就是:

尤其是曾經的房地產行業從業者。不少都失業了。這個行業,失業幾乎不可能再就業了。他們每天也就健身跑步,身材管理要比幾年前好太多了。

但內心的焦慮,寫在了每一個人臉上。

從2020年“三道紅線”出臺到現在,不過短短四年多的時間。別說房地產了,整個中國經濟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很多老闆一夜之間從人生巔峰跌入了谷底,從首富成了老賴,甚至琅璫入獄。

這些老闆賭博式的無序投資,自然難辭其咎。但在很多情況下,他們也很無奈,因爲很多開發商捲入的是:

因爲欠錢,他們拖垮了很多乙方,但同時也被很多甲方欠賬。而這些甲方,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惹的。

最近,利好政策終於不斷出臺,市場開始有一些回暖,有些地塊也拍得熱火朝天。

就在深圳“地王”誕生的三天前,北京朝陽區的一宗大體量組合地塊拍出,中海以153.32億元競得,刷新了北京總價“地王”紀錄。

12月12號,北京又拍出了一宗110多億的高價地。

那個熟悉的味道,似乎回來了一些。

但很多地產人卻感覺,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

上個月,我見了一位地產商老朋友。每年我都會見他一次。在所在城市,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個城市的首富。

大概在前年,他的公司暴雷了。債主開始紛紛上門,跟投被欠的員工也紛紛上網曝光。

每天一睜開眼,各種事情迎面而來。他開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就算吃安眠藥也睡不着。有一次他問我,吃安眠藥對身體有害嗎。

今年見他,感覺他狀態好很多了。就是話很少。我們倆坐了兩個小時,喝茶,總共沒說上幾句話。

他秘書送我出來的時候說,老闆今天狀態很好。

我很詫異。秘書說,今年跟客人坐兩個小時,他可能一句話都不會說,很尷尬。

珍愛包叔,順手“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