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民心而失天下:淺析隋末豪強竇建德的失敗成因

在傳統的儒家敘事體系中,凡得天下者勢必先要俘獲天下民心。同時,較爲腹黑的法家雖沒有這般含情脈脈,卻也會拐彎抹角的指點信徒收攏人心。即便是態度最爲懶散的道家,都有靠約束自身行爲來換取萬民認可的表演傾向。三者間的遞進發展聯繫,可謂是在同一個問題上暴露的淋漓盡致。

然而,歷史上的勝利者們似乎對此並不感冒。因爲在這些真正的成功學大師看來,民心可以是爭奪天下的有利補充,卻從不是起關鍵作用的決定性因素。倘若本末倒置或主次不分,就容易像竇建德那樣兵敗身死。

當代人繪製的竇建德義軍在河間大勝

公元618年,隋末的亂世已全然不可收拾。在唐高祖李淵以山西本部爲根基稱帝后,隔壁河北地區竇建德也在滄州自立爲夏王。至此,左右北方局勢的兩大對立集團完全成型,即將爲新一代帝國的執掌權而拼死相爭。

次年,聲勢浩大的夏軍首先發難,在黎陽之戰中大破唐軍。不僅俘虜淮安王李神通和大將徐世績,還有日後聲名鵲起的大喇叭魏徵,以及唐高祖的妹妹同安公主。不過,竇建德對這批俘虜均以禮相待,甚至任命徐世績爲將軍。可惜後者並不領情,只隔了一年就丟下父親跑路,重新迴歸李氏陣營。但堂堂夏王也沒有殺人泄憤,反而在與李淵簽訂和約後就釋放了其他人。

隋末各路義軍的割據形勢

與此同時,兩股勢力都在向本方控制區的南側進展。其中,竇建德的人馬越過黃河,猛擊以魯西爲根據地的孟海公。李淵則全力攻打坐鎮洛陽的王世充,以圖將整片富庶的糧產區和漕運中樞都據爲己有。後者多次不敵,只能冒險向同樣蠢蠢欲動的冀州集團求救。竇建德分析戰略態勢,認爲只有確保洛陽地區的安全才可保證三方勢力均衡。倘若取得大捷,自然可以趁機兼併王世充,並乘勢長驅向西抵達關中。即便形成僵局,也能限制住勁敵的發展勢頭。故而選擇傾巢而出,不惜賭上全部身家性命。

因此,堂堂河北夏王便親率號稱有30萬之衆的軍隊南下。看似人多勢衆,實則數量有餘而精銳不足,更像是雲集大批烏合之衆的示威散步。隨後又在地勢險要的虎牢關被攔住去路,根本無力從空間有限的礙口突破過去。眼看口糧耗盡而無法去新地方覓食,只好重新從遙遠的河北地區運糧過來。沿途不斷遭李世民派出的輕騎兵襲擊,損失非常嚴重,還動搖到前線幾十萬人的軍心。稍後,竇建德曾嘗試與對面的唐軍議和卻遭無情拒絕。部下凌敬勸說他放棄救援王世充的舊計劃,立刻渡過黃河襲擊李源的山西本部。但還是被心理負擔過重的其他將領所否決,只能選擇在正面進行主力決戰。結果自然是被以逸待勞的李世民給耗盡銳氣,並用精銳的玄甲軍騎兵將之一波擊潰。自己都難以逃生,送往長安梟首示衆。

虎牢關之戰 成爲唐朝精銳騎兵的正名之戰

只看結果 那麼竇建德僅僅是普通軍閥水平

看完前文記敘,讀者或許會認爲竇建德其人不過如此,只是古代衆多失敗野心家的典型。空有遠大理想與嘗試勇氣,卻在智商、謀略和培養班底層面相當糟糕,還經不起稱王稱霸後的新地位腐蝕。

然而,細看竇建德在虎牢關戰敗前後的表現,則會得出與上述評價截然相反的觀點。例如在當時的河北集團陣中,最爲善戰的劉黑闥部並沒有隨行南下。因而躲過了潰敗劫難,並可以在後來的抵抗中與李世民鏖戰半日而不落下風。說明其實力至少不弱於大部分唐軍,完全有能力將前線戰鬥的時間大幅度延長。最終雖無法緩解後勤壓力,卻也不至於讓主公因一次落敗而徹底遭殃。之所以被留在本部待命,完全是出於穩定後方需要,替河北方面留下東山再起的人力資本。

隋唐時期的河北 遠比後來富裕且民風彪悍

事實上,即便竇建德本人被殺,他的河北集團依然沒有放棄抵抗。他們依靠本地父老鄉親支持,掀起多次動搖了唐朝統治的叛亂。等到李家的天下日趨穩固,還有人爲其刻碑祭祀。說明至少在這些人看來,夏王是更值得愛戴的統治者。畢竟,隋末就是一個人命賤如螻蟻的可悲年代。許多起義軍表面上打着官逼民反的旗幟,高喊拯救黎民的口號,實則殺起老百姓來毫不手軟。例如山東義軍首領張金稱,就被評價爲比諸賊尤殘暴,且所過民無孑遺。另有自稱迦樓羅王的朱粲,喜歡以人肉充作軍糧,號稱食之美者,寧過於人肉乎。因而令所過之處皆百姓大餒且死者如積!

相較之下,只有竇建德嚴格遵循“欲安百姓以定天下”宗旨。不僅對普通民衆鮮有劫掠,連對生擒的前朝官吏都以禮相待。隋軍的河間守將王琮與竇建德對壘多時,給河北集團的士兵造成很大傷亡,直至糧盡及聽聞隋煬帝被弒方纔投降。但竇建德卻力排衆議,親自上前爲對方解綁,還下令無論誰與王琮有仇都不能加害。甚至發展到對所有隋朝俘虜都一律釋放,任憑他們選擇去留,還發給路費護送出境。因而聲譽鵲起,讓士人百姓都把他的統治區域當成第一投奔目標。

在人命如草荐的隋末 竇建德是比較寬厚的地方勢力

在個人生活作風上,竇建德也達到了那個時代的明君標準。每次攻下城池,他都會把所得財物散賞諸將,自己卻每天只食蔬菜粟米而不碰肉類。甚至發展到不近女色的程度,將異性俘虜也全都釋放。

正因如此,竇建德樹立起相當過硬的政治魅力,爲自己網絡到大批高水平人才。除戰力爆表的劉黑闥外,還有大名鼎鼎的牛鼻子軍師徐茂公、唐初賢臣裴矩、後來連滅東西兩突厥的蘇定方,以及薛萬徹、薛萬均、李神通、羅藝等隋唐名將。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會轉瞬即逝的軍閥,而更應該成爲留名青史開國明君。

後來的唐朝名將蘇定方 最初就拜在竇建德麾下

底層草莽的英雄事蹟 往往只靠演義抒發

可惜,歷史自有其殘酷性,從未垂青過世人皆愛的演義英雄。因而,《三國演義》的觀衆往往只會爲劉備、諸葛亮歡呼,《水滸》的受衆也只可能因宋江的一句“替天行道”而高潮迭起。最後得天下的卻是曹丕與司馬懿,而梁山好漢們的實際待遇遠不及方臘勢力。相似的反差跡象,套用到竇建德身上一樣非常貼切。

從家世出生來看,竇建德的祖輩雖有相當財產,但身份依然是務農草根。哪怕從小熱愛結交遊俠、一擲千金,還在鄉里有極高名望,終究無法在社會資源層面與太原李氏較量。後者源於北朝時代的軍功貴胄,哪怕在隋朝時期都享有崇高地位。即便是麾下部衆,也不乏類似竇建德出生的村級土豪,在思維、眼界與能力層面都更勝一籌。

唐太祖李源 起兵前就是高階貴族與頂級世家

因此,雙方的較量從一開始就呈現出完全不對等狀態。李唐方面具有更高容錯率,時刻能靠嫡系精兵力挽狂瀾,招攬前朝貴族與自己勾兌。竇建德則只能憑道德模仿式表演展示自己,卻還是很難獲取社會精英階層的真心倚靠。長此以往則差距越來越大,呈現出一方兵強馬壯而另一邊芸芸衆生的尖銳對比,最後在虎牢關的戰場上集中爆發。

說到底,還是祖輩們的整體積累不足,難以靠一代人的勤奮完全磨平。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很不公平,但只有尊重歷代人的努力,纔有資格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