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恭/蜉蝣舞翩翩,剎那花開盡

隨着年齡漸長,生命逐漸衍生煩惱,人生諸多煩惱以生死爲最,或說煩惱的源頭多與生死相關,可能苦惱於生命的意義、生死之間的未竟心願,或是未了卻的心事。遭逢困境、變故或是身處人生低谷時,生命的無常更令人感嘆。

《詩經.國風.曹風》的《蜉蝣》藉沒落的曹國貴族感慨,描繪生命短暫的無常。昔日榮華已不再,今日或連存活都有疑慮時,令人慨嘆生命的脆弱與變故的憂傷。看蜉蝣短暫的一生,縱使通透閃亮的雙翅飛舞令人目眩,但華麗飛行後便是命定的消逝,蜉蝣與人生着實多有相似。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蜉蝣飛舞透亮的翅膀,如同鮮明奪目的外衣。朝生暮死的生命令我憂傷,我的人生歸宿又在何處?蜉蝣在空中振翅飛行,盡情展示華美的衣服。朝生暮死的生命令我憂傷,我的人生歸宿棲息何處?蜉蝣掘穴破土而出,輕舞雪白的麻紋外衣。朝生暮死的生命令我憂傷,我的人生歸宿何處尋覓?

人在活着的過程逐漸意識到死,與其他生物不同,人們跳脫單純生物本能的溫飽,追求生命的各種美好,而蜉蝣短暫生命的華麗姿態,或也是最大的哀傷。但從某種意義來說,生命沒有長短之別,發生於生命當中的喜怒哀樂都是一瞬而去的當下。生命並不是連續的一條線,而是一個一個相鄰的點,前一個點是過去,下一個點是未來,時間也不是線性前進的,只是大腦的感知將其連結成線。因此,持續爲過去而悔恨或爲未來而擔憂,都不算真正活着,因爲生命活着的時候只有當下。生命中的得到都是暫時,但失去與消逝卻是必然,能以坦然心態面對變境,以當下的心境感受生命,如此,縱使朝生暮死也不足爲憾。

竹林七賢的阮籍有着濟世安民的大志,基於對曹魏的情感,在司馬家掌政時任官多有難言之苦,故飲酒佯狂逃避之。當司馬昭想爲兒子司馬炎求娶阮籍的女兒,阮籍卻連續醉酒六十多日,阻絕司馬昭提親的機會。如此性格的阮籍,一生着有五言《詠懷詩》八十二首,其中第七十一首,與《詩經》的《蜉蝣》有異曲同工之意,藉此表達身處亂世的心境。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

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爲誰施?俛仰自收拭。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木槿花開在丘墓之上,光彩奪目耀人,不知花期將至。在白日傾倒林木間,花開翩翩,不因零落於路側而哀。蟋蟀在門窗邊低吟,蟪蛄(夏蟬的一種)在荊棘間鳴聲,也象徵生命即將結束。蜉蝣生命不過三日,振動羽翼如着華美衣裳飛舞。蜉蝣華美衣裳爲誰穿?蜉蝣低頭修飾羽翼。木槿、蟋蟀、蟪蛄、蜉蝣生命雖短暫,但都是在各自世界中努力綻放。

人生有如蜉蝣,須臾即逝。塵世本爲無常,過往與未來皆爲虛幻,懊悔過去或擔心未來便轉眼錯過當下。蜉蝣不知其生短暫,直視黑暗而無所懼惰,怡然振翅飛舞。生命就是這樣,短暫而美麗,但也孤獨而無依。也許蜉蝣纔是活得最體面的,捨棄執迷的種種,珍惜當下便是在無常人生中活出美麗。(作者爲臺北市立關渡醫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