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恆/反「反智」,民主的進化之路

臺灣大選餘波至今方興未艾,執政黨毫無懸念地穩坐廟堂,在野黨一場險勝歸來的立院龍頭之爭,打破了八年的一黨獨專,一個執政與在野分庭抗禮的局面逐漸底定,讓人不禁期待,五二○之後,臺灣是否能從過去左右失據、進退兩難的困境中找到一條光明前行的康莊大道。

誠然,這一路的崎嶇平坦大部分取決於美中兩強的喜惡消長,由於下一任的美國總統對於臺海問題遠比臺灣總統更有話語權,因此繼牽動亞太的臺灣大選之後,牽動全球的美國大選更加引人注目。不過,最近氣勢如虹的川普在造勢活動上揚言,如果誰不好好交錢,他會鼓勵俄羅斯對他們做任何事。如此近乎霸凌勒索的赤裸言辭一出,讓歐盟、烏克蘭和臺灣皆心驚膽戰,甚至南韓與日本也忐忑難安。於是一大波反對川普的輿論戰再次隆重登場,其中「反智」(Anti-intellectualism)向來是川普被攻擊的要害之一,在財富美色中環繞成長的他,從不遮掩對於制度、理論、學術與思想的藐視,但這種藐視讓他很容易在美國政治人物中脫穎而出,也很容易在擁有反智傳統的美國基層中擄獲支持。

一九六三年美國曆史學家霍夫士達特(Richard Hofstadter)在《美國的反智傳統》一書中詳實剖析了美國社會的反智淵源;半個世紀之後,此書成爲了批判川普的理論基礎,也揭開了偉大美國的部分真容。其實「反智」又豈止是川普獨有?中世紀的天主教獵巫、希特勒的雅利安條款、四人幫的文化大革命,都是人類歷史上的反智巔峰,就如同過去的白色恐怖和現在的用愛發電一樣。

這些政權與組織所煽動的反智運動,不是要消滅知識與智能,而是要消滅知識分子所代表的獨立思考與批判精神,因爲大部分的統治者都有一種殊途同歸的夢想,夢想所有人民都不動腦筋、不問問題,只會歡呼、勞動與交稅。

在我們成長的年代,美國一直是大家心目中高等教育的長城、國際民主的燈塔,我們只知道文化大革命的恐怖,卻不知道麥卡錫主義的瘋狂。直到如今,投過上百次「神聖的一票」之後,我才發覺,「反智」的不只是極權,也可能是民主,因爲貧富差距、失業攀升與社會對立都是「反智」的養料,就像阿根廷人選擇米雷伊(Milei)一樣不可思議卻又不難理解。況且對於某些無條件接受特定訊息、不願探求真相、懶得思考詰問的選民來說,一個民主國家也可能一夕之間退化成極權主義。

作爲一個願意探求真相、喜歡思考詰問的選民,我相當樂見川普歸來和反智主義,它就像一面照妖鏡,照出一羣民主公民的懶惰與偏執。畢竟選賢與能的真正民主,不是從天而降的神靈,而是一個不斷進化的生命體,它必須靠着無數血肉之軀的獨立思考與批判精神不斷地反「反智」,才能慢慢長出犄角、生出翅膀,聚集出飛龍在天的氣魄能量。所以在新的一年,迎接一個新的政府,我們要放下過去的懶惰與偏執,不停地對執政者發出靈魂拷問,每一張政治支票、每一分納稅金額、每一項國家政策,我們都要清楚知道它們的來處、去向與成果。唯有所有公民一起認真的反「反智」,我們才能賦予民主源源不絕的生命力,讓民主進化成對得起你我手中那張「神聖的一票」的樣子。(作者爲亞太文化創意產業協會創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