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迴力球】任可怡／推動修法記

推動修法記。圖／abwu

日前讀到文友劉洪貞所撰〈威娜，Terima kasih〉一文，我想起看護阿蒂，以及我們攜手陪伴爸爸在世最後旅程的那段日子。

兩人行成了三人組

阿蒂來自印尼爪哇島，心靈手巧，一直盡力服侍家父。她來我家不久，高齡九十多歲的家父動了裝置心臟節律器的手術。阿蒂爲了照顧他，嚴冬時主動要求在老爹的臥室中打地鋪，而不睡在我們爲她安排的房間中。老爹康復後，她陪着他到社區小公園，夏天乘涼，冬天曬太陽，聽他講古……日子過得和樂融融。肢障的我退休後，回家蹭老爹，從此，兩人行成了三人組。在我心目中，阿蒂不僅是稱職的看護，更是好管家、好姊妹。

家父老化的速度快得讓我猝不及防。一場吸入性肺炎，使他成了終日昏睡的病人，心、肺、腎皆瀕臨衰竭，免疫力極低。每天睜開眼，感覺爸爸的生命是手中緊握的細沙，不斷流逝。

阿蒂膽大心細，學習力強。我們每天合作爲居家照護的爸爸清洗正壓呼吸器、定期消毒製氧機管線、協助他服藥，爲他拍痰、翻身、擦澡、換尿布與牀單，依營養師指示計算每日食物營養並打成泥喂他，量血壓、體溫、呼吸、血氧，計算並記錄每天吃進和排出的量，照復健師之教導協助他做牀上運動、爲他按摩，天晴時推着輪椅陪他出門曬太陽，寒冬夜裡兩人一邊守護爸爸，一邊聽阿蒂聊遙遠國度的家人、她的初戀、在蘇門答臘與沙烏地阿拉伯打工的經驗……這些故事對從小在父母羽翼下成長的我而言，不啻是現代版的《一千零一夜》。此外，她還教我唱印尼兒歌〈Burung Kakaktua〉解悶。阿蒂才華洋溢，在老爸住院期間，甚至被臺大醫院護理師找去擔任醫病間的翻譯。

阿蒂在臺灣服務將滿十二年，得回國了。爸爸要她別走，否則他就要死了。阿蒂對我說，她捨不得爸爸，計劃逃跑，以便留下來照顧他。我心痛如刀割，但萬般勸阻，因爲如此一來，她就失去所有保障，還得每天過着躲警察的日子，將來生病了，就醫都有困難。我承諾爲她另謀辦法。

皇天不負苦心人

我大學及研究所主修公共行政及政治學，認爲報答父親培育之恩的機會來了。查明外籍移工在臺服務期限明訂於就業服務法第52條後，心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推動修法！延長外勞服務年限。

說幹就幹！從此，每天睜開眼就從牀上跳起，衝勁十足地輪番寫信給總統、行政院長、立法院正副院長、勞動部長、執政黨及在野黨主席。上班時間一到，我立刻拿起電話，打給立法院社會福利及衛生環境委員會的每一位委員，懇求他們修法。半夜上牀後腦子還不停轉動，想着天亮後該提出何種具說服力與感染力的論述？就這樣睡睡醒醒，直待天明。日復一日中，感謝洪副院長秀柱來信鼓勵我加把勁、江委員惠貞提案修法、楊玉欣委員的律師助理與我一起討論草案內容，及其法律、政治、經濟與財務等層面的影響評估。她還安排另一位助理到我家錄影，作爲質詢素材。召委王育敏委員把此法案列入委員會議議程；程序委員會吳育昇委員承諾協助安排大會審議……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們與我素昧平生，直至今日，我依然覺得欠這些貴人一個正式的道謝。當然，期間也碰到澆我冷水的委員。不是打了很多通電話都沒人理睬，就是裝傻糊弄我，或是助理接到電話後冷冷迴應：「我們委員屬不分區，黨要她怎麼投，她就怎麼投。」當時，我咬着牙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勤練文筆，將來寫成劇本！

皇天不負苦心人，考量法案利弊得失各層面的衝擊，在附帶「經專業訓練或自力學習，而有特殊表現，符合中央主管機關所定之資格、條件者」的前提下，將移工在臺服務期限由十二年延長爲十四年，並於秋天通過。然而，同年三月，阿蒂服務期滿回印尼了。回國前，除了送她純金首飾爲禮物，還對她說：「將來見到家人，一定要驕傲地告訴他們：妳在臺灣的僱主爲了留住妳，曾不分晝夜地寫信、打電話給總統、院長、立法委員、部長、政黨領袖……期待完成修法，延長移工看護在臺服務年限。」

阿蒂離開八年了。如今看到印尼籍看護陪着長輩散步，我的腦海就會響起：「Burung kakatua, hinggap di jendela, nenek sudah tua, giginya tinggal dua. Tredung, tredung, tredung tra la la（一隻鸚鵡，棲息於窗戶。奶奶老了，只剩兩齒吞吐。特德東，特德東，特德東，特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