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婭：用心演的東西肯定有回報
京郊郊別墅的地下一層，所有人都在忙着雜誌拍攝，以紅沙發上穿黑裙的女演員爲中心，燈光、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只有一隻叫55的小狗走來走去，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或者跑到樓梯上，發出啪嗒啪嗒短促清脆的腳步聲。別人招呼，55也不大理會，看起來總是一副頗有主見、不受控制的樣子。
“小狗隨主人。”經紀人說。主人指的是艾麗婭，那位穿黑裙的女演員。
艾麗婭是這幾年的大銀幕和小熒屏常客，《出走的決心》裡的李紅母親，《何處生長》裡的何秀晴，《雲邊有個小賣部》裡的王鶯鶯，《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裡的秦母，《宇宙探索編輯部》裡的秦彩蓉……大部分時候她都以XX之母、XX之祖母的身份出現，且性格直爽、執拗，甚至古怪複雜。然而無論角色出場時間長短，她都能讓角色立起來，鮮活生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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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有一部分來自天賦，艾麗婭曾說自己是現場型演員，不提前憋戲，但一開機就能很快進戲；有一部分來自經驗積累，從19歲拍攝第一部電影到現在，艾麗婭已經拍了40年，上百部影視劇；還有一部分來自性格。
“我是個特別簡單的人，沒有那麼多雜念。”艾麗婭說。不拍戲的時候她的生活很簡單，遛狗，睡覺，看電影，喝奶茶，吃羊肉麪條。她很少出門，從不網購，至今保持着用現金的習慣，不會線上叫車、點外賣，也不想學。
有時候劇組來遊說她，會提到在哪個平臺播出、有哪些對手演員，她不在意，一聽到夏天去廣州冬天去東北，還會嫌麻煩推脫。以前的經紀人調侃她說，“最好在我們家樓下拍，我一下樓就演，一下班我就能回到家。”她也自我打趣，“比較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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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讓她克服隨性、努力保持的生活習慣大概是看電視，比如最近在看《人間世》《老酒館》，每天兩集，定時定量。
“那你看電視劇是搜索來看回放還是按着電視臺的播放呢？”
“哪有回放的呀？”艾麗婭露出疑惑表情，特別認真地講，“我們家電視今天八點播，我八點就坐那了。把狗遛好，澡也洗好。八點看到十點，中間休息廣告我就去上廁所，完了回來再坐那兒。”此時55正趴在主人腳邊，腦袋擱在前爪上，露出愜意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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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婭15歲被選入內蒙古“烏蘭牧騎”——烏蘭牧騎是一支特殊的民族地區文藝團體，蒙語原意爲“紅色的嫩芽”，來形容紅色文化工作隊，活躍於農村牧區間——作爲舞蹈演員隨文工團四處演出。後來到內蒙古民族歌舞團進修時，一位老師告訴了她北京電影學院準備開辦民族班的消息，並帶着她來了北京。
那是艾麗婭第一次來北京，從連電視都沒有的呼倫貝爾東北草原到了共和國首都，並順利考入北電。
“我小時候特別瘦，頭髮很黃，老師們都不相信我是蒙古族。”艾麗婭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適應陌生環境，“我從小學的是蒙文，老師講的黨史、哲學史、電影史，都是漢文，北京人說話，哪聽得懂。然後我從小又不吃豬肉，一到餐廳就想吐。因爲我們老家那邊一個公社30來戶，都是蒙古人，自己家養羊養牛，習慣吃牛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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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婭是北電招收的第一屆民族班學生，1981年，她和來自新疆、內蒙地區的少數民族學生，組成包含表演、攝影、美術、錄音4個專業在內的本科班。其中表演共招收20人，他們中的許多人成績斐然，但如今已經轉行、息影，艾麗婭的影視表演生涯最久。
她第一次獲得試鏡機會是在大三，在上海，一共6名來自上戲、軍藝、北電等藝術類院校的學生被選中。先是參加排練，一個月後，上海電影製片廠的導演、編劇、攝影師等劇組人員組成藝委會，對她們進行第一次考覈。“有兩個人淘汰，那兩個女孩哭着就走了。”再排練一個月，第二次考覈，“一哭，又走倆。”
最後進入試拍階段，艾麗婭和另一名學生去了成都，拍了大概十天，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後來我才知道，噢，那是我的第一部片子。”艾麗婭獲得了出演《車輪四重奏》中女主角格桑拉姆的機會，她的片場經驗是從這裡開始的，採訪中她反覆提到：“那個年代人很傻，沒有那麼多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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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傻”似乎一直在她身上延續着。1994年，艾麗婭要去電影《二嫫》中飾演一位與她自身反差極大的農村婦女時，提前住到村子裡，學方言，練習用腳揉麪，電影拍到二嫫第一次賣血的片段，艾麗婭是真的抽了血。
二嫫一角爲29歲的艾麗婭贏得了諸多獎項，包括第1屆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女主角獎和第1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她很少提到這些，“在我的認知裡面，它過去就過去了。我要躺在那兒，可能也拍不了這麼多戲。”
後來無論是結婚或者生育，艾麗婭都沒撂下演戲這件事。雜誌拍攝的前一天，59歲的艾麗婭正在重慶萬州拍戲，結束後第二天又要回去繼續。2023年，她甚至接了12部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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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發覺周圍已經飛速變化，觀衆看戲的習慣從電影轉到電視又轉到手機，“以前出來一個好電影，全國人民恨不得它能放映兩個月、三個月，因爲沒有其他東西看。每個年代的觀衆都不一樣，現在大家過得很累。”她也常意識到代溝，和年輕導演聊天，內卷、躺平、人設這些新鮮詞彙她聽不懂，反覆問反覆忘。
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適合演戲，單一、純粹，“把我感受到的最好的東西給到觀衆。”
和許多職業演員不同的是，艾麗婭每年會和電影學院的學生一起拍畢業作品，迄今已經拍了18部。
“他們對我來說就像一張白紙。”艾麗婭說，但凡到手的劇本，她不光看自己的角色，也會看整個戲，“他們特能編故事，但是沒有這個故事裡面的人的生活。比如我演60來歲的媽媽，那甚至是他們的外公外婆的年齡，這幫小孩沒有角色的生活，所以我會跟他們聊……那都不叫聊，那叫把它撕破。”
她幾乎擔任了半個導師的角色，但對她來說，同時又抱有學生心態，“最恐怖的在於你這片子是給電影學院的學生和老師看的，那是我的母校。我不能錯。”
艾麗婭參演的短片，總是能在老師手上拿高分，或者得些獎項，她因此在學生中有個外號，叫做“開過光的嬸嬸”。一到畢業季，她就去學校看片，和差着幾十歲的學弟學妹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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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近幾年讓她再次獲得大量關注的角色，正是出自青年導演劇組——《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秦彩蓉。
秦彩蓉的人物前傳是這樣的：年輕時與知青結婚，來到北京，但因爲無法生育而離婚，爲了獲得北京戶口，秦彩蓉與第二任丈夫匆匆結婚，最終還是離了婚。她在一家叫做《宇宙探索》的雜誌社當會計，又經營着一家眼鏡店。秦彩蓉是一個相當務實的角色，她對雜誌社主編唐志軍的外星人奇想嗤之以鼻，同時，又想撿個公費旅遊的便宜，因此跟着唐踏上了尋找外星人的旅途，在找的過程中，她似乎發現了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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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個講起來離譜的故事一樣，以導演孔大山和編劇王一通爲核心的劇組看起來很混亂，他們所採用的僞紀錄片拍攝方式看起來也頗荒誕，艾麗婭拍完第一天就受不了了，“我老跟不上他那個想法，他想要的東西我很難理解。”接下來她索性不管了，就照着自己的方法演完。
隔了差不多兩年，艾麗婭收到導演孔大山的消息，說片子要在平遙國際影展首映。那是艾麗婭第一次看成片，在平遙電影宮最大的放映廳，小城之春廳，落座後她還跟孔大山說，如果等下效果不好我就半路走掉，當我沒來過。
後來，《宇宙探索編輯部》成爲那年熱門影片，加映4場，場場爆滿，並且在最後一天拿到了5個重要獎項。艾麗婭深知這背後的曲折和不易，她當然爲年輕創作者們感到高興和驕傲，但也知道這些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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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表演對她來說究竟是什麼呢？
“我沒有那麼大野心，我啥也不想要，演戲是我的工作而已。”艾麗婭說，“只不過我喜歡這個行業，我可能更用心，用心演的東西肯定有回報，讓別人看到我可能有的那一點閃光點。這對我來說就是很大的欣慰，至少我沒有對不起自己。”
拍攝採訪結束，出別墅的時候天都黑了。臨走前艾麗婭說要帶着55溜達一小會兒再回，她攏緊外套，接過經紀人手上的繩子，一人一狗走進了寂靜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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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ELLE專題組
攝影：何開拓一
編輯、創意統籌：JIAWEI
造型：JIAYONG
化妝：王茜
髮型：澤南
撰文：格林
設計：SHU
製片：火火
攝影助理：郭東偉
造型助理：燕燕
微信設計：Mika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