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爆火,“人造”景點的樂與愁
這個十一,哀牢山和小西天徹底爆火。
前者吸引全國各地遊客開車進山,盤山公路上全是挪不了地兒的各地汽車;後者國慶假期日均接待遊客破萬,要知道,沒火之前,小西天日接待遊客也就幾百人。
哀牢山是因爲短視頻博主“山取”的一條尋礦視頻爆火,人們紛紛想“挑戰”這處充滿傳說秘聞的遠古秘境;小西天則得益於此前爆火的3A遊戲《黑神話·悟空》的直接拉動,讓衆多遊戲玩家紛紛來到線下打卡。
(圖源:微博@黑神話之悟空)
從哀牢山、小西天的爆火中,我們也看到了當下文旅產業的三大變化:平臺放大化、景觀聚焦化以及遊客圈層化。從網紅城市到網紅景點,如今遊客們奔赴一座城市的理由越來越簡單,而如何滿足遊客們的需求與體驗感,是各地文旅政府需要面對和解決的新難題。
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哀牢山
在這個國慶之前,許多人應該還沒有聽說過哀牢山這個名字。
這處藏於雲南中部的雲嶺餘脈,在剛剛過去的國慶假期迎來了5萬名遊客,比去年同期增長15%。顏值博主來這拍攝寫真,探險博主來這拍攝vlog,各取所需。
比起實際抵達人數,網絡上的梗傳播得更加熱鬧。不少短視頻用戶在評論區表示“我在哀牢山很想你”“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哀牢山”“沒開玩笑,國慶有一億人在哀牢山”,還有人開玩笑,蜜雪冰城、烤腸店得趕緊開進哀牢山了。
(圖源:抖音)
哀牢山的一夜爆火,與一位博主離不開關係。
9月28日,抖音博主“山取”發佈去哀牢山收集顏料的視頻。長達21分鐘的視頻完整記錄了“山取”從駕車進山、尋找顏料,其間“偶遇”野獸的全過程。
(圖源:抖音@山取)
公開信息顯示,“山取”是由雲南山取畫材有限公司運營的短視頻賬號,出鏡的則是山取公司首席顏料師張俊傑,其抖音頁面也標明“不是探險博主,只是生活記錄”。其發佈的十餘支視頻,基本都是探訪各地尋找包括胭脂蟲、火焰石、藍銅、珊瑚等礦物顏料的內容。
但這次哀牢山之旅顯然有些不一樣。當視頻開頭出現“哀牢山”三個字時,彈幕齊刷刷地飄起“你說你要去哪?”“博主膽子是真大”“這地兒也敢來?”的評論,讓人更加好奇。
這是“山取”張俊傑第二次探訪哀牢山。在視頻中,張俊傑稱自己兩年前到訪過哀牢山,此次需要重走舊路,繼續尋找碎礦。
(圖源:抖音@山取)
張俊傑在視頻中稱哀牢山部分區域常有野熊出沒,“希望自己這次不會遇到”。這次,張俊傑沒遇到熊,但遇到了“不明生物”。
在視頻後半部分,張俊傑在一處深潭中划船,湖面突然泛起濃霧,畫面一角的奇特景觀引來不少網友驚呼“那湖裡有東西”“應該是蛟”“也很像龍”“它在看着你”......
這些玄之又玄的猜測直接拉高視頻熱度,點贊數突破700萬,全網曝光破億。更是榮登抖音“種草榜”TOP10,也是目前“山取”數據表現最好的一條視頻。
視頻數據(圖源:抖音@山取)
即便後來張俊傑迴應稱畫面中的陰影“是樹根”,並且也解釋了許多疑似野生動物的畫面,其實是手機拍攝畫質比較差,光影問題導致的視覺效果。並稱該支視頻“只是找原料的工作記錄而已,剪輯有網感,沒有那麼多神秘的東西。”
但這依舊無法消減網友們的獵奇心理,甚至直接將網友的好奇轉化爲實際行動。十一期間,開往哀牢山的車幾擠滿了盤山公路,令人咋舌。
作爲中國最負盛名的野生秘境之一,圍繞哀牢山的傳說的確很多。
(圖源:微博@北京日報)
比如漢朝將軍宋越與數百位戰士遠征叛軍,結果離奇暴斃哀牢山中,死時全部全身赤裸,身上無傷,面帶微笑;清朝吳三桂的殘餘勢力也同樣離奇葬身哀牢山中,全身赤裸,衣服則整整齊齊疊在一旁。
更被人所熟知的則是2021年那場事故,4名地質調查人員在哀牢山失蹤遇難。當時前往救援的雲南省登山戶外運動協會會長鬍文琨認爲失聯疑主要是受當地的磁場干擾造成迷路,在遇難者自身沒有認知到危險的狀況下,發生了失溫意外。
不過,近日胡文琨在接受採訪時改變了說法,他認爲自己此前的判斷並不準確,事發後雲南當地的幾家地勘研究所曾做過調研和覆盤,“發現並沒有明顯證據,說哀牢山大地磁場有明顯異常情況,導致地質隊員遇難的主要原因還是身體失溫。”
(圖源:雲南哀牢山仙境)
不管真相如何,哀牢山自此蒙上了一層神秘、危險的影子。作爲世界同緯度面積最大、人爲干擾最少、最完整的亞熱帶中山溼性常綠闊葉林森林生態系統,哀牢山地形多變,生態資源複雜,時常出現暴雨、暴雪、冰雹等惡劣天氣,雨霧天氣下森林更是會釋放大量二氧化碳,也就是傳說中的“瘴氣”,人類長期居於這種環境下,會導致缺氧失去意識,進而失溫。
在彝語中,哀牢山是“虎豹出沒的地方”的意思,但這也絲毫阻擋不住網友們因爲一條視頻激起的熱情,“就算有瘴氣,這麼多人一人一口都不夠吸的”。
在社交媒體上,人們儼然不再畏懼未知的恐怖,反而形成羣體的狂歡。
人比佛多的小西天
和哀牢山一樣,新冒頭的一批“網紅景點”多少都帶着點羣體狂歡的性質。
被3A遊戲《黑神話·悟空》帶火的小西天在這個國慶徹底迎來流量頂峰。小西天又稱“千佛庵”,位於隰縣鳳凰山巔,距今已有百年曆史,其彩塑佛像填補了中國佛教彩塑藝術史的空白,被稱爲“中國懸塑藝術博物館”,千佛庵寺院的官版《明永樂北藏》更是研究中國佛教史、藏經史、倫理道德乃至民俗的稀世珍寶。
(圖源:隰縣小西天景區)
而這一切,在《黑神話·悟空》之前,幾乎鮮有人知。遊戲上線後,山西的一衆景點就已經被不少網友熟知,來到國慶,這些網友與遊戲愛好者們終於將喜愛付諸於行動。
沒火之前,小西天平日裡只有幾百人。而這個國慶,小西天日均接待遊客量已經破萬。10月1日接待遊客9502人,10月2日突破16000人,10月3日更是達到17626人。
而人們主要想觀看的景點——供奉了上千座佛像的大雄寶殿,其實總共面積不到兩百平。這就導致衆多遊客擠在等候區,就算進入大雄寶殿,也是人擠人,手機挨手機。
大雄寶殿(圖源:小紅書@元寶姑娘)
10月2日,小西天景區不少長時間排隊等待進場的遊客開始高喊“小西天,差評!”
面對這一情況,隰縣副縣長呂學慧、隰縣副縣長、公安局局長黃生輝、隰縣公安局當日值班副局長劉偉都來到景區疏解遊客情緒。
呂學慧副縣長現場唱歌推廣隰縣玉露香梨;副縣長、公安局局長黃生輝調度備勤警力,拓寬延長排隊通道,將人流分段隔離,延時進入;隰縣公安局當日值班副局長劉偉拿着大喇叭喊出的“想罵的,可以排隊到我這裡罵兩句,我照單全收”,更是火爆短視頻平臺。
(圖源:抖音@新華網)
有不少網友認爲,小西天曆史底蘊深厚,這些遊客來到當地似乎只爲了打卡拍照,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好好欣賞,人文景點開始變得“快餐化”。
但站在遊客角度也能理解。本來假期就不多,大部分遊客都只能擠在中秋、國慶出行。而過多的人數、過長時間的等待,也加劇了旅途中的煩悶情緒。如果假期充裕、選擇多樣,誰都不想在長假人擠人。更何況,巨大的人流量也爲當地市政府帶來文旅營收,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
從哀牢山到小西天,網友的爭論其實暴露出兩個當下文旅行業問題:一是引流的不可控性,二是計劃的不可預期性。
(圖源:小紅書@荻荻荻荻荻大人)
拿前者來說,哀牢山的火爆,某種程度上來說並非當地政府所想。畢竟哀牢山是原始森林,自然情況複雜,遊客如果貿然前行,人身安全極易受到影響。
在遊客扎堆涌進哀牢山後,10月6日,哀牢山自然保護區楚雄管護局發佈《雲南哀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楚雄州轄區訪客須知》及《關於禁止進入自然保護區開展各類未經批准的人爲活動的告知書》,其中明確:未經批准進入自然保護區或者在自然保護區內不服從管理機構管理的,由自然保護區管理機構責令其改正,並可以根據不同情節處以1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罰款。
(圖源:哀牢山自然保護區楚雄管護局)
但在互聯網上,誰也說不好什麼內容就會火,這種引流的不可控性對於各地文旅局是一個“隨機考驗”。
而小西天的火爆其實是可預知的,隨着遊戲上線以及討論的愈發火爆,國慶前小西天的遊客數就在不斷上漲。事實上,當地政府也已經做好預案,“我們國慶就按上萬遊客,做了很多的準備。”隰縣副縣長呂學慧說道。
但從10月2日的問題以及10月3日的調整措施來看,實際發生的問題會從各方面影響前期計劃。
10月2日大批遊客怒喊“差評”後,隰縣政府工作人員緊急覆盤,開始在蓮花廣場加裝隔離設施,實行線上分時段預約進園,重新規劃單循環參觀路線,設置步行道路,新增1、2、3號停車場和免費擺渡接駁公交車,開放全縣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停車區域,志願者們還爲等待的遊客送上免費熱水和人手一個的玉露香梨。
(圖源:微信視頻號@人民日報評論)
“3號的客流量比2號還多,但是我們措施到位之後,反而就相對輕鬆一些了”,黃生輝這樣說道。
而問題發生後的調整措施,則被網友再次形容爲“寵溺文學”,尤其在10月3號一早,隰縣文旅局發出《再致小西天廣大天命人的一封信》,宣佈凡今年中秋、國慶假期來小西天遊覽過的遊客,可憑藉購票憑證,免門票再次進入景區參觀遊覽。網友見狀紛紛發出了“小西天真的太寵了”的感慨。
變化背後,危機還是生機?
從人擠人的哀牢山到爆滿的小西天,今年國慶的“文旅大戰”有了新變化。
最應該引起注意的,是社交媒體對於文旅景觀的“放大化”。在過去一年毒眸對天津、哈爾濱、淄博、延吉等“網紅城市”的追蹤中,我們發現,社交媒體在一座城市的塑造上,正在發揮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尤其以抖音爲代表的短視頻平臺,城市正在擁有不同的互聯網敘事以及“人設”,以強情緒、重敘事、快更新的手段出現在各路遊客面前,其推陳出新的速度堪比一批又一批的網紅。
(圖源:抖音@山西文旅)
在人們涌向哀牢山、小西天的時候,還有誰會記得去年的淄博?
另一大變化則是與之相對應的景觀的“聚焦化”。社交媒體如果是一個放大鏡,那麼被觀察的景觀則開始越來越“小”,也就是說,過去火的是城市,現在火的是“景點”。
這是今年國慶開始出現的新趨勢。過去人們奔赴的是延吉、淄博、哈爾濱這些具體的城市,在城市中體驗各種景點。而如今變成人們被一個景點吸引,進而體驗一座城市。
(圖源:小紅書)
哀牢山和小西天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兩處景點所處的城市也恰巧能夠滿足遊客們從“小”到“大”的需求,前者位於旅遊資源豐厚的雲南省,後者則處於人文資源雄厚的山西省。
遊客們被種草的理由也越來越簡單了。過去一座城市還需要在特定節點的成體量傳播內容帶動,而現在,網友們可以因爲一位博主的一條視頻,或者一個遊戲中的場景就奔赴遠方,內容對文旅的帶動作用越來越明顯、直接。
而從用戶角度看,遊客們也呈現出“圈層化”的特點。比如哀牢山吸引的是對自然險境、神秘文化感興趣,同時又能接收短視頻平臺傳播的新新一代;小西天則更加垂直,大部分遊客都是《黑神話·悟空》的深度玩家,就算不是,也多少耳聞《黑神話·悟空》的鼎鼎大名,進而被種草。
(圖源:小紅書@驢窩戶外華夏環遊)
這些變化也對各地文旅提出新挑戰。比如要如何辯證地使用互聯網流量,在最大承載範圍內吸引用戶,不被流量“反噬”;對於圈層化用戶是否需要改變傳統的文旅運營思路,進行更深度的定製化服務,以滿足遊客需求。
這些表層問題背後,其實所指的是一個共性問題。即如何在更新迭代異常迅速的當下,充分發揮文旅魅力,留下“回頭客”,讓景區體驗不再是人擠人的“打卡遊”,而是能夠爲遊客賦予更過深度體驗,盡情遊覽的時間,真正將“流量”變成“留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