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24連敗，她怎麼還不退役？
“她不應該退役，因爲她的水平依然很高很高。”
中國網球公開賽女單1/4決賽賽後，西班牙選手巴多薩拿起麥克風，對35歲的張帥進行了長達一分鐘的“表白”。
儘管這場比賽張帥0-2敗給了巴多薩，無緣4強。但包括巴多薩在內的現場所有人都站起了身，用掌聲送張帥離開了賽場。
採訪中的張帥一臉笑容，連連對記者表示，這個成績讓她感到非常滿意。
並不單是因爲她在2016年和2018年之後，第三次躋身中國公開賽8強，也因爲，在中網開賽之前，她已經在單打比賽裡連續24場未嘗勝績了。
24連敗，真的是一個很尷尬的紀錄。
2023年1月31日，張帥在法國里昂站第二輪以2-6和0-6負於瑞典的扎涅夫斯卡，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成爲WTA歷史上最長的單打連敗紀錄的開始。
從里昂開始，接下來的阿布扎比、多哈、迪拜、印第安維爾斯、查理斯頓、斯特拉斯堡、巴黎、諾丁漢、伯明翰、伊斯特本、倫敦、布達佩斯、華沙、布拉格、蒙特利爾、邁阿密、馬德里、辛辛那提、紐約和首爾……張帥一次都沒能贏下來。
從地域上來說，這次史詩級的連敗，橫跨了歐洲、亞洲和北美三大洲21個城市，而且迪拜、印第安維爾斯和倫敦這三個城市，張帥還跨年輸了兩遍。
從級別上來說，張帥輸的比賽裡涵蓋了WTA250、WTA500、WTA1000和大滿貫四個級別。
可以說，她幾乎把能輸的賽事都輸了個遍。
請注意，她還是一名35歲的老將——對於網球手而言，這是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退役的年齡……
一次又一次的連敗，撲面而來的冷嘲熱諷，每一次輸球都要被人質疑“爲什麼還不退役”的窘迫……漸漸的，就連她最死忠的球迷都充滿了憂慮，既害怕看到她繼續在球場上遭受連敗的折磨，又害怕她承受不住打擊而就此選擇退役。
這，就是張帥在中國網球公開賽開賽之前，所面臨的，所有的一切。
壓力，並非旁觀者的寥寥數語，而是親歷者的如山如嶽。
張帥就是頂着這樣的壓力，在中網首輪，用兩個搶七，送走了美國選手凱斯勒，並結束了自己的單打24連敗。
其實張帥在此前的職業生涯裡，也曾經有過一次漫長的連敗。
2015年，張帥在法網首輪0-2敗給了捷克選手普利斯科娃，同樣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紀錄——自從轉入職業網球之後，她從未贏下過四大滿貫賽事首輪比賽的勝利，算上這一次，已經是連續14次倒在了大滿貫的首輪。
然後，2016年初，張帥在澳網首輪即遭遇到了當時的世界第2、賽會2號種子、羅馬尼亞選手哈勒普。
在完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張帥直落兩盤送走了對手，獲得了自己在大滿貫正賽裡的第一場勝利，並在此後開啓了狂飆模式，一路殺進了八強——這也是李娜和鄭潔之後，第一次有中國選手能夠做到這一點。
很難說2016年的張帥與2024年的張帥，誰的壓力會更大一點。
畢竟在2012年選擇從體制內脫離“單飛”之前，張帥是中國網球“四朵金花”之外，實力和戰績最好的。
而且彼時的她，掛靠在實力雄厚的天津隊麾下，吃喝不愁，若不是教練劉碩一番振聾發聵的“蠱惑”，她或許未必能夠真正走出邁向職業的一步：
“你想就這樣結束你的網球生涯嗎？你現在不出去看看，體會什麼是職業網球，以後就再也出不去了。”
張帥的教練，劉碩，絕對是奇人一個。
他以前曾經被譽爲中國最有前途的男子單打選手之一，不過因爲時代的關係，最終沒能脫離體制外出闖蕩，退役之後當了國家隊的教練，並在2010年開始指導張帥。
說劉碩是奇人，是因爲他有三項秘術獨步江湖。
第一項，名曰“畫大餅”。
前面我們就講過，23歲的張帥，體制內有了一份收入穩定、吃喝不愁的工作，卻愣是被劉碩一番熱血的言語拉着去嘗試單飛了。
我們沒有講的是，當時的網管中心對於張帥單飛的前景，其實並不看好——彼時的中心主任孫晉芳就苦口婆心地勸說過，排名達到世界50之前別出去，因爲很難養活自己。
而張帥，當時的排名還不到世界前100，當年的全運會上也早早出局，狀態之差，甚至連對手都有些不知所措。
可劉碩卻告訴張帥，你是有潛力的，只要能夠發掘出來，就一定能夠在職業網球站穩腳跟，甚至還能活得更精彩。
一個是真敢說，一個也是真敢信。
第二項，名曰“總管家”。
單飛之後，沒了體制內的後勤保障，所有的一切花銷都需要自己來，張帥的經濟壓力陡然爆棚。
要知道，普通的巡迴賽，一輪遊才300美元的獎金，連機票錢都不夠。
但這時同樣已經辭去體制內職務的劉碩，卻是對張帥說：“我可以一年不拿工資，因爲我相信你一定能夠打出來！”
除了光幹活不拿錢，劉碩還負責了訂機票、簽證、訂酒店，想盡辦法能省就省。
張帥囊中羞澀，僱不起大團隊，劉碩就親自上陣，教練、助理、體能師、理療師一肩挑。
第三項，名曰“煲雞湯”。
劉碩曾經對記者不無自得地宣稱：“我現在安慰人可有一套了，爲了鼓勵張帥，我每次都要想用什麼樣的語言、什麼樣的故事來安撫她的心情。”
比如，“張帥，你就是命硬，每次抽籤都遇到這麼強的對手。但總有一天你得到的掌聲和鼓勵都要比別的人來得更多。”“張帥，沒有關係，以我對你的瞭解，要麼你就不贏，要麼你贏絕對不止一場，你會一直贏下去。”
甚至在比賽期間，劉碩在場邊的“雞湯”，也是味大，無需多言——
“這個接發球太牛了，你太牛X了！”
“包贏的！”
“你太棒了，太勇敢了！”
每次逛機場，劉碩都會在書店裡翻找勵志的好書，再推薦給張帥。
即便張帥經歷了再多的連敗，劉碩永遠是最堅定、最支持、最相信她的那個人。
“輸得多了，有時候自己說出安慰的話都沒有底氣。”
“但我要是再不堅定，張帥要怎麼辦？”
在張帥晉級8強後，她和劉碩教練做出了相同的慶祝動作
也許是常年以雞湯爲食，又也許是因爲自己本身就是嘴碎心熱的天津人，張帥對待每個人都非常真誠而且熱情，這讓她在圈子裡的人緣是異常地好。
她就像一個小太陽，向周圍的人源源不斷輸出着善意與能量。
這回在中網終結了24連敗，球員休息室的直播電視都要被加油助威聲喊炸了，賽後回到球員區，很多球員教練都跳起來祝賀她的獲勝。
高芙在這次中網的賽前採訪裡，也特意提到了張帥，說從未見過像張帥這樣溫暖而陽光的人，即便是在連敗的日子裡，輸了球之後，見到每個人都還是會特別熱情地打招呼、聊天，從來不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任何人。而且高芙還回憶到，她自己在過去也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連敗，但張帥一直都在鼓勵和祝福着她，給了她很大的動力。
大阪直美也在採訪中提到過，張帥很能給人以精神力量，就像自己的大姐姐一樣。
這些可都不是什麼客套話。
要知道，在去年的WTA布達佩斯站比賽裡，張帥遭遇了裁判的不公和對手的惡意嘲諷，她儘管心態炸裂選擇了退賽，卻還是保持了自己的風度與裁判、對手一一握手。
但在事後，賽事官方居然妄圖將責任推卸到張帥身上時，幾乎大半個網球圈的姑娘們都站了出來，表達了對張帥的支持，其中包括了梅拉德諾維奇、佩雷茲、湯姆賈諾維奇、阿紮倫卡、小威、拉德萬斯卡和維基奇等等……以至於賽事方不得不出來向張帥道歉。
誰會不喜歡這個天津人？
說起梅拉德諾維奇，她是張帥現在的雙打搭檔，兩人的聯手還有着另外的故事。
兩位姑娘此前在各種巡迴賽裡多次相遇，每次都殺得昏天暗地，然後……就這樣相殺相愛、惺惺相惜、最終比翼雙飛了起來。
梅拉德諾維奇是這樣對張帥說的：“帥啊，我真的不想再面對你了，我要和你站在同一側。”
其次，除了性格上的契合之外，當然還有人生境遇上的共鳴——梅拉德諾維奇和張帥一樣，都因爲年紀漸大、傷病增加而狀態下滑，在單打中跌跌撞撞，日復一日地在自我懷疑和自我內耗中消磨熱情。
對了，前面說的都是張帥的單打窘境。
只看單打的話，張帥的職業生涯裡有3個WTA250巡迴賽冠軍，澳網和溫網的八強，法網與美網的十六強，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個名將。
但要是算上雙打——
12個WTA巡迴賽的雙打冠軍，以及兩個大滿貫的雙打冠軍，這妥妥的就已經是傳奇選手了！
無奈網球圈就是這麼殘酷，只以單打論英雄。
兩個月前的美網，張帥再次單打一輪遊之後，混雙也遭遇了尷尬的一輪遊，而她和梅拉德諾維奇這對剛剛配上的女雙組合，居然抽到了賽會2號種子謝淑薇與梅爾滕斯。
張帥都要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了。
可最終的結果卻是，她們直落兩盤淘汰了對方，並一路殺進了決賽，拿到了美網亞軍！
這個亞軍想必給了張帥不少動力，以至於她賽後的發言也變得特別鏗鏘有力：“多少年了，我們都會覺得，亞軍和第一輪輸球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輸了；沒有捧杯，沒有奪冠，就是失敗者。但現在我要改變思維方式——我們戰勝了那麼多對冠軍選手，我告訴自己，我們就是冠軍。”
縱觀張帥整個網球生涯，前幾年裡幾乎一直是在低谷中崎嶇前行，但她從未絕望，一直在磨礪自己，就像她在接受採訪中說的那樣——
“技術不行就練唄，體能不好就練唄，輸了就再來過唄。”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踐行的人如果不具備堅定的信念和鋼鐵般的意志，道理也就只能是道理而已。
2016年，張帥開始從一名“標準的外卡選手”逐漸蛻變成了一名“有機會進入大滿貫正賽第二輪的選手”，她的武器庫裡也從一開始僅有的標誌性月牙高挑反擊，慢慢增加到了現在兇狠的發球、敏銳的截擊、質量出色的相持和令人驚訝的細膩變線。
2023年初，張帥的WTA排名升至職業生涯有史以來最高的22，並再次在澳網中殺入了第二輪。
然後，風雲突變，莫名的病症之後，她的狀態瞬間跌到了谷底，開啓了自己的單打24連敗煉獄之旅。
中網或許真的是張帥的福地。
兩次八強的成績姑且不論，15年前，第一次參加中網的張帥，就在這裡取得了生涯裡巡迴賽的首勝，還擊敗了當時排名世界第一的薩芬娜。
而現在，張帥又在中網尋回了自己。
“一回到亞洲，一回到中國，就感覺特別舒爽，賽場上也打得特別來勁。”
現在，張帥已經暫時不再考慮退役的事宜了，而且她更喜歡別人稱自己爲“小將”。
這不難理解。
她成長於中國網球的蠻荒時期，整個職業生涯經歷了中國網球一點一點從空白到豐富，從業餘到職業，從星火點點到百花齊放的過程。
或許比起李娜，張帥更像是那個與中國網球發展歷史相契合的人，不管是履歷還是精神。
但談及這一點的時候，張帥還是很謙虛：“我頂多也就只能算是過渡性的人物。我之前一批隊員超級厲害，就像是天花板，我後面這一批年輕球員又起來了。我們這一批，很慚愧。我知道用單打贏得大滿貫對我來說很遙遠，我就想用雙打爭取去拿一個，或是用混雙，換一種方式完成自己的大滿貫夢想。”
現在的中國網球，不僅有着張帥這樣永不放棄追夢的老將，還有着像鄭欽文、商竣程、張之臻、布雲朝克特這樣當打之年的實力派，而在他們的身後，還有着一批又一批優質的青訓選手。
以及，像中國公開賽這樣在商業化和影響力上都越來越出色的中國本土賽事。
中國網球的前景，從未像現在這樣一片光明。
奮鬥了這麼久纔等來的大好時光，張帥又怎麼會捨得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