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 家裡來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大姑娘,原來竟是——

一九八七年的那個寒假是我感到最快樂的,因爲以前所有的假期我都是非常緊張的,爲了跳出農門,多玩一會就會讓我良心過不去。

八七年,是我上大學第一年,我終於可以睡懶覺,可以和小姐妹們打牌趕集,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奶奶一起準備年貨。

那時,農村雖然還不太富裕,但是過年從臘月二十就開始了,大掃除,把陳年積灰掃除乾淨,把棉衣棉被拆洗一遍,就到了臘月二十四要祭竈,用紅薯熬糖,抹在竈王爺的嘴上,兩邊的對聯是:上天言好事,下屆保平安

從臘月二十五開始準備年貨,村裡有殺豬宰羊殺牛,自家喂的雞鴨鵝,那幾天,村子裡雞飛狗跳,牛哞羊咩,孩子們忙的不亦樂乎!

趕集除了買魚,就是買年畫,其他的都不買,蘿蔔白菜,粉絲豆皮家裡都是現成的,趕集就是看熱鬧!

雞鴨魚肉收拾完,就到了臘月二十七,半夜奶奶和媽媽和了三大盆面,到八點媽媽就喊我和妹妹起來摶饃胚,爺爺燒鍋,不大一會房間裡暖和起來。

我們摶好饃胚,在那醒着,爺爺烀的紅薯熟了,我和妹妹吃紅薯,正吃着,就聽有人喊:大娘在家嗎?

奶奶說:“誰呀?這聲音有點生。”

隨風進來兩個人,大人我認出來了,是那個換大米的阿姨,這姑娘有點眼生!

奶奶說:“是你呀?大過年的,還換大米呢?”

“大娘,不換了,我給您送點大米!幫我擡一下!”

我們來到門口,見一頭黑色的毛驢拉着板車,板車上有兩袋大米,大概有一百斤。

奶奶說:“哎呀,這大老遠的,你還給我們送你,一袋,我要一袋!”

可阿姨硬是把兩袋米都弄了下來,還有一大包煎餅!

奶奶說:“這是秀吧?長這麼大了?快坐吧,這麼遠,起個大早吧?吃飯了嗎?剛出鍋的紅薯,就着鹹菜吃點,我一會就蒸饃了。”

阿姨坐下來,拿了個紅薯,我拉着秀也坐下來,當年那個病殃殃的小姑娘,出落成大姑娘了!

八、九前吧,我上小學三年級,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村裡來了換大米的,夫妻倆,帶着一個小女孩,來換大米的都是蘇北人,那時大家都這麼叫他們,想在想來屬於江蘇睢寧。我們這個地方的土叫漏風土,兜不住水,不產水稻,而蘇北地少,種水稻不夠吃,用大米換紅薯幹放口糧!

已經不記得兌換比例了,家裡換的大米也只有過年和來親戚才能吃。

那天這對夫妻換大米正好在我家門口,換大米的人很多,但換的不多,孩子們也擠着看熱鬧!

大家吵吵鬧鬧,那孩子五六歲吧,突然頭一載,差點從車上掉下來,那換大米的阿姨忙把秤一放,手放在孩子額頭,哭着說:“孩她爸,秀燒的不輕!”

那男人只顧給人倒米,奶奶上前一摸那孩子額頭:“趕緊去醫院,怕是不好!”

那阿姨大哭起來,那男的手足無措起來,奶奶趕緊讓爸爸騎自行車,那女的抱着孩子跳上車就走了。

那男的忙趕着毛驢車跟着,換大米的人才都散了!

過了一大會兒,爸爸回來了,孩子高熱,已經扳過來了,正在那吊水。

爸爸對奶奶說:“在偏屋打個地鋪,我給人家說了,孩子吊完水來俺家住,這大冷天的,別再凍着!”

奶奶就帶着我去扯麥草,扯了一糞箕麥草,底下當的是玉米秸,上面鋪一層麥草,家裡實在沒有多餘的棉被,奶奶說:“我們蓋一牀被子,另一牀給他們蓋,我們身上放棉襖棉褲。”

迷糊中,他們回來了,他們把被子又給了我們,因爲他們自己帶了兩牀被子。

那小姑娘又有精神了,看着我笑。

奶奶忙給他們拌麪疙瘩,竟然是小麥面的,還臥了個雞蛋,放的豬油,香香的,這小麥面只有過年和來親戚才能吃上。

託這小女孩的福,我喝了碗麪疙瘩湯,小女孩碗裡稠稠的,她父母也是麪疙瘩湯,吃紅薯面做的餅,吃鹽豆和鹹蘿蔔乾。

那小女孩她媽媽就叫她秀,很瘦,兩隻眼睛水汪汪的,臉皴的厲害,但圍着一個嶄新的扎巾,很漂亮!

那對夫妻和奶奶說了很多感激的話,奶奶說:“是我碰上了,要是別人,也會這麼做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走了,聽奶奶說,他們留下一袋米,奶奶說什麼也不要,太貴重了,實在推不掉,就拉着他們車不讓走,給他們裝了三袋紅薯幹,最末,秀她媽把秀的扎巾留下來,說是看我喜歡,送給我!

那扎巾我確實喜歡,一直到初中都扎着,後來扎巾不就行了,才收起來!

時間過的真快,就連秀都成大姑娘了。

秀媽媽說:“一直都想來看你們,我這幾年也過得苦,那次回去過了兩三年吧,秀他爸病了,落下了後遺症,右腿不大好,也不能出門換米了,就靠那幾畝地,不頂事,後來包產到戶,你知道,我們那地少,也受不了幾個錢,日子一直窮,後來,我們鎮上有了木材廠,我和秀都能去掙兩個錢了,這才慢慢好起來,我是一定要來看你們一次,秀的命都是大娘救的!這個恩情我們一輩子都記得!”

奶奶說:“一點小事,你還惦記着,我都忘了。你們太客氣了,這麼遠,還來一趟,還帶這麼多東西,既然來了,就住兩天,讓秀和我孫女玩兩天!”

“不了,”秀媽說,“我們也要準備年貨,我們去趕大李集!”

留不住,剛好出第一鍋饃,奶奶用籠布包着,放到她們車上,媽媽早裝好兩袋紅薯,也放到她們車上,奶奶又給他們一個大冬瓜!

秀媽說:“這樣我就不好意思了,好像來要東西一樣!”

奶奶說:“話不是這樣說,你要是不來,我也找不到你送,都是自家的東西也不值錢,以後有時間呀,常來!”

我和秀有點依依不捨,奶奶對媽媽說:你就認秀做乾女兒,兩家算是親戚了,以後常走動!

真的,從那以後,我們兩家經常走動,雖然有八九十里路,但一年總會見兩三次,不走動了,是在奶奶去世以後。

現在,我們很久都不走動了,但也會時常想起她們,秀現在過得還好吧?